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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有些见识的学子这才注意那二人,顿时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
红色乃是周王室的国色。这两位男子皆身着的周王室礼服,发髻上插着的正是流行于王室,史官特有的铁笔乌簪。
“那人我认得,乃是天子身旁的近身史官,若是被他记下,只怕是要载入官史,遗臭万年!”
有些士卿出身的学子曾经随着父亲去天子之地朝拜,竟然一眼认出的那开口男子的身份,顿时让在场之人惊得屏息凝神,犹如天子亲临,正襟危坐,不敢再妄自私议。
如今虽然周天子式微,可是王室积威犹在,不然赵魏韩三家分了晋国的乱臣贼子也不会眼巴巴地跑到京中,恳求周天子的正式分封侯位了。是以天子史官的秉笔直书,不能不令人忌惮三分。
但凡出入鬼谷者,都有伟大抱负,可若是一个不谨慎,被史官们捉了错处记录在册,是鲜血都洗刷不掉的污点了。
所以等那卫国的公子臼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那脸儿已经苍白一片,身子晃了几晃,茫然而无助地望向四周。
可是这时再看,几个先前跟着他站起大声抗议的学子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坐下,一个个异常认真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竹签,用毕生的精力与三位贪赃的门官掰算着升斗粟米。
鬼谷夫子实力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是初试学子罢了,竟然能请得王室史官润笔记录。若是能投拜到这样的夫子名下,何愁不开创一番让人艳羡的伟业?
不多时,便有人坐过来对着那傻立在席上的公子臼低语几句,那方才还骄横的公子不知为何,竟然一脸的如丧考妣乖顺地跟着来人灰溜溜地出了溪园。
而他所坐的席位立刻被人撤下,众人心内明白他从此无缘鬼谷的精妙了。
顿时,整个溪园里安静极了,每个人都在皱眉演算着竹签上的谜题。
这算数一门的要义,不是时下人人都可领会的,就算是饱读诗书之辈,也有分掰不开几根手指数的。这谜题甚是玄绕,推算不上来者,大有人在。
莘奴也是其中一个。父亲重文,却不好算数,连带着她也未曾精习这一门。加之这数年来一直被拘禁在后院内,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程度,实在不逊于方才那位卫国公子。
于是这十根纤细的手指来回扒拉了一遍,还是不得门道。
可是她身旁的那位妫姜却一脸的从容,从拿到竹签起,便单手捏指头,轻轻点按手指关节,不多时,便轻松地收回了手,安然地端坐在席上。
她不再推算,却也并没有急着起身,反而是等着男学子那一方有四五个人起身递交了答案后,才慢慢地提起笔,在竹签上写下几个字,再交给身旁的婢女由她代为递呈上去。还真是不显山露水。
那祖章看了妫姜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代表初试通过的铜符递交给了妫姜的婢女。
不一会张华也递交了答案,一脸喜色地换来了一块铜符。不多时,溪园里的人走了大半,有些是通过了初试,有些则是铩羽而归,因为给出了错误的答案,与那卫国的公子一样被撤了席子,立刻打包出谷去了。
最后,女席这边只剩下莘奴一人未交出答案了。她手里的竹签已经被手上的汗液渲染得有些模糊了,正午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她的身体,连带着纱帽后的脸颊都有些微微发胀,可她依然一动不动,紧盯着手里的竹签……
不过有一处地方,阳光照拂不到,却是清幽得很。
在溪园不远处的半山上,有一处树荫掩映的凉亭。一身玄衣的英俊男子悠闲地半卧在席上,在树荫的缝隙间,毫不费力地看着山下溪园的情形。
刚刚送来极品玉饰的白圭恭谨地正坐一旁,小心地看着男人的神色道:“恩师既然要赏莘奴一些恩宠,为何不出些简单的谜题?若是她答不出来,岂不是卷拂了佳人兴致?”
王诩用修长的手指夹捏着手里的通透的玉坠,漫不经心地看着花纹成色,过了半晌才道:“就是要卷拂她的兴致……你的妻妾虽多,却都是驯良可人的。当是不知,好强不驯的女子,一味‘投其所好’只不过是宠坏她罢了。倒是要让她知道,究竟天地有多高,她又是何等的斤两!投其所好?不若让她自知其短!”
这话里的残酷,让白圭微微一抖,心知自己虽然心思玲珑,却到底还是托大,猜错了恩师的心思。
可是这心里,很是同情那位在阳光下炙烤的丽姝。好好的一个聪颖女子,偏遇到家主这样乖戾性情之人……
就在这时,一直未动的莘奴,突然站了起来。
第22章
许是在烈日下站久了的缘故,她起身时有些微微打晃,启儿在一旁连忙扶住,才算是稳住了身形。她吸了一口气,径自来到祖章的面前,微微施礼后,便跪坐在他的面前,轻轻将自己的纱帽掀起一角。
那章祖掀起眼角的褶皱,看清了莘奴的脸,微微皱了下眉,复又垂下眼皮,看起来是认出了来者乃是前师的遗女,他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是来交答案?”
莘奴摇了摇头,低头恭谨地问道:“有一事相请,不知章老可否答应?”
章祖闭眼道:“何事?”
莘奴低头看了看章祖手里揉捏着那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棍,在他的身旁还有个小布袋,里面显然有更多的木棍……
“可否将您手里的木棍给我一用……”
这话竟让章祖略带诧异的睁大了眼儿。他手里的乃是自己新近改良出了的算筹,根据横竖不同的摆法,就算演算千军万马也不废吹灰之力。所谓“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若不是通晓一定的法子,是不会运用的。
可是眼前这孤女却开口借这算筹,难道她会这算筹的诀窍不成?真是让人诧异!
章祖沉吟了一会,伸出干枯的手将那整袋的算凑递给了莘奴。
莘奴接过布袋时,顿时略松了口气。低头向章祖道谢后,起身返回自己的席上。
紧接着便看她讲布袋里的算筹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大致看了看数量,大概是觉得不够,干脆一伸手毫不犹豫地“咔吧”一声,将那些木棍分别折为两段。
章祖也是没聊到这孤女使用起算筹来竟是这般别致的用法。顿时心疼的哎呦了一声出来。
可是莘奴却顾不得许多了,眼看这讲坛前的焚香将灭,若是再演算不出,只能是被迫撤席。她不想回去看王家竖子那张嘲讽似笑非笑的脸,便只能尽量推算出答案。
既然手指算不出,干脆借用木棍,一段为一斗,从内门开始,依次增加恢复,直到推算到外门为止。
这是其笨无比的法子,却也最可行有效。
其他的一些学子隔溪向往望,看到她借助木棍推演,也有些茅舍顿开,四下张望,也想要找寻到可以借用的东西。
奈何整个溪园以青石板铺地,到处都是干净平整,竟然连细碎的石子都找寻不到几块。有些人急了,竟然咬着牙拔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来,充当计算的器具;更有些人扯起了衣襟撕下碎布条以方便推演……
章老祖这下没法再淡定地闭合双眼作入定状了,只能嘴角抖动地看着满场扯头发拽衣服的蠢才,再一脸怒容地望向那个始作俑者。
精心改良,长短都有讲究的木棍已经被毁得彻底。莘奴推算了一遍,瞟了眼快要燃尽的香这才提笔飞快地在竹简上写下答案。
当递交竹简时,燃香正好熄灭。
章祖瞪眼看着莘奴写下的答案,低头不语,一脸的阴云。莘奴心内顿时忐忑,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有没有算对。
终于章祖点了点头,一旁的书童便将代表通过的铜牌递交到了莘奴的手里时,莘奴终于长长出了口气。面带喜色地起身出了溪园。
当整个溪园的学子全都散尽时,那章祖终于破口大骂:“蠢货!十足的蠢货!算筹是这样用的吗?原本以为老子就够冥顽不灵,没想到女儿更是狗屁不通!”
一旁还未走的史官这时瞟了一眼莘奴交上的竹简,缓缓开口到:“春三月,鬼谷章主持初试时,为前师之女徇私舞弊……”
章祖一瞥嘴,心知方才这太史舒应该是看见了那莘女写下的答案,也看到了她明明答错,自己却还是发放了铜牌情形。
不过他倒是一脸泰然,冲着那一脸正色的史官讽道:“老朽又不入仕为官,哪里劳烦你这王室太史记录?”
太史舒微微一笑,道:“恩师委你以重任,你怎可徇私将不入流之人选入,这样岂不是折损了恩师之威名?”
章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原本也是个聪慧以及的孩子,方才我见她推算的过程大致可行,可惜太过心急,算错了两个数耳……”
太史舒与这章祖乃是老友,知他乃是面冷心软之人。当年莘子虽然不太赏识他,可是毕竟一日为师,面对他留下的孤女,自然是心存照拂之意。
当下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道:“这事,某不敢欺瞒恩师……”
章祖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脸心疼地收拾起那满席折断的算筹,头也不回地离了溪园……
当莘奴握住铜牌一路步履轻盈地出了溪园时,在一旁守候的张华连忙过来,看到莘奴手里的铜牌时,欣喜道:“姐姐也通过了,真是太好了!”
前来应试的八女中,除了两个人算错淘汰外,余下六人通过了初试。
那姬莹也通过了,此时正款款向站立一旁的妫姜走去,一扫之前的冷淡,微笑着道:“妫姜姐姐,我可是看见你一早便算出了,没想到姐姐这般神算,只单凭一手便可推算,不知有空可否讨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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