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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当日,崇嫣到了猎场才发现营帐位置竟发生了变动,安宁伯府的几个营帐被打散,崇嫣与沈溶月共一个帐子,她们的营帐被安置在舞阳公主的公主营帐之后,离皇家的营帐最近,也离东西两厂的厂公很近。
崇嫣找到负责安置营帐的宦者想换位置,被以营帐都安营扎寨好为由婉拒。
沈溶月不在营帐内,崇嫣想了想,把手边的络子递给小巳,打发她去沈望月营帐那边请教怎么编络子,沈望月的营帐还在原来的地方,离她们比较远,小巳拿着络子去请教一番,回头就没机会碰到姜少娴了。
小巳拿着东西应喏,正要掀帘出帐,迎面却碰到一人进来。
谢执玉一身锦衣卫劲装,面上儒雅和气,仿佛寻常世家公子,他身边随行的西厂锦衣卫凶神恶煞,小巳见到几名西厂锦衣卫,竟像被吓到一般惊在原地,弱柳忙拉了小巳在一旁,摁着她头对锦衣卫们行礼。
谢执玉让跟着自己的人到外头去站着,别吓到孩子,说着,他看了眼低着头,好像在发抖的小巳:“崇姑娘院里的?好像没见过啊。”
崇嫣饮着梅子饮,好奇地问:“谢大人居然连我院里有什么人都知道?”
她心中微沉,她院里有些什么人果然被摸得一清二楚。
当初没放小巳进婵嫣院是对的。
谢执玉闻言一笑:“我哪里知道姑娘院里的人,就是随口一说。”
他将手里笼子递给崇嫣:“这兔子是督主命我送来给姑娘玩的。”
笼子小小的,笼子里的兔子更小,干草堆上堆满了它吃的菜,可它三瓣嘴一动一动,吓湿了毛,一口也不吃。
崇嫣不想养兔子,让谢执玉拿走放掉,谢执玉转手将兔笼交给随行的西厂锦衣卫,走之前轻轻一叹:“崇姑娘,姜督主命人送兔子,是好意,你不接受督主的好意,可就是歹意了。”
说罢,他拍拍小巳的头,掀帘出去了。
不一会儿,宦者送来一道菜,是一只烤兔子。崇嫣这才知道,谢执玉将兔笼交给西厂锦衣卫是让人去剥皮烤了兔肉。而姜少娴送来兔子,无论活的死的,总会送到她跟前。
这样的兔肉她哪里吃得下,崇嫣挥手让弱柳将兔肉倒掉,自己起身去找沈溶月。
营帐外官宦世家的亲眷聚在一起,好不热闹,崇嫣在女子中找到沈溶月,沈溶月努了努嘴,让崇嫣看前面,只见一条梅花桩之路蜿蜒崎岖,梅花桩的尽头拴着数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其中数颈部一圈雪白毛发的骏马最为健壮。
数名大虞侍卫和羌族力士正通过梅花桩去抢围猎的马匹,其中还有谢执玉和呼混耶。
崇嫣有些惊讶,呼混耶竟亲自下场比拼。
“羌族使团进献了一匹千里良驹,名为雪景。”沈溶月道:“皇上将雪景作为彩头,第一个从梅花桩上冲过去的人便能骑上雪景去狩猎。”
崇嫣看出来了,这群桩上武者都是冲着雪景去的,梅花桩亦考验下盘功夫,羌人又故意择了自己擅长的技艺。
不断有大虞侍卫被擅下盘功夫的羌人挤开,落下梅花桩,再爬上梅花桩时已经落后羌人力士很远。
就连谢执玉也渐渐落于呼混耶下风。
羌使大笑,叽里咕噜说着羌语,高台上,皇帝面色微沉。
崇嫣看沈溶月气呼呼,凑近沈溶月:“羌使说什么?”
沈溶月气道:“羌使说,看来是羌族的呼混耶会抢到雪景,他说羌族的千里良驹性子烈,还是交予羌族勇士好,以免烈马伤到柔弱的大虞武将。”
沈溶月译的话被周围站着的人听见,无论东厂一派还是西厂一派,面色皆气愤:“这简直是败者之吠,比射箭,排兵布阵我大虞儿郎岂会输!”
崇嫣也跟着气呼呼:“难怪译令史不敢译出来。”
众人正义愤填膺时,忽听高台上一声唤:“凌儿,你身上的伤好了罢,好了就莫偷懒,怎能让谢大人独顶压力?”
崇嫣抬头,只见魏平身侧,霍凛走出来,先拜皇上,再拜魏平,最后一个踏上梅花桩。
“你情郎上桩了,”沈溶月压低声音道:“但他最后一个上桩,能赶上呼混耶和谢执玉吗?”
崇嫣面色紧张,满脑子却想的是霍凛竟有伤在身,她与他在墨斋胡来时没见他身上哪里有伤,或许是魏平诓人,谎称霍凛有伤,那就算霍凛输了也情有可原,可是……崇嫣又不禁想,那日他二人到底身上衣裳没脱全,万一霍凛有心将伤遮起来了呢?
她们这边议论着,霍凛已向近前侍卫要了一长矛,随即他踏桩疾行,撑矛而起,衣袖翻飞,不过几息功夫就将几名羌族力士甩在身后。
两名羌族力士忽然拔出弯刀扎向霍凛后背。
“小心!”有人喊。
霍凛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长矛沿着劲瘦腰身一扫,扫落羌族力士的弯刀,又连续扎挑,将数名羌族力士挑落梅花桩。
台上,姜少娴面无表情,一双黑沉的眼带着审视,问魏平:“魏大人,不曾听说你这义子擅长兵器。”
魏凌迟在人前用过雁翎刀,长鞭,没想到长矛也用得好。
甚至比起刀,他好似更擅长用矛。
擅矛,必然擅枪。
枪法难学,需自幼练起,厚积才能薄发。
好的枪法通常都是家传绝学。
魏凌迟使矛使得这般娴熟,定学了不止十年。
姜少娴盯着魏平,想从他面上瞧出破绽,可魏平依旧对他笑如春风,不咸不淡道:“能得姜督主这句夸奖,凌儿之幸。”
说罢,继续注视着梅花桩上的霍凛,却轻轻皱起了眉。
这一表情落在姜少娴眼里,令他想到一词:破绽。
姜少娴思索着,魏平好像不希望魏凌迟在人前用长兵器,为什么?
那边厢,霍凛赶上了谢执玉,错身时打了个招呼:“谢大人,先走一步。”
谢执玉轻笑:“等等,魏大人。”
说罢,劈手朝霍凛面具抓去。
霍凛偏头躲过,看向谢执玉的目光冷极了。
掀面具失败,谢执玉收回手,面露歉疚地笑:“抱歉,手滑了,魏大人请,莫让羌人夺得头筹。”
众目睽睽下,他们东西厂的共同对手是羌人,谢执玉出手又快,他料想霍凛不能拿他怎么样,谁知霍凛忽然一脚踹上他的心窝,谢执玉只觉胸口一时剧痛,人第一次被踹下了梅花桩。
霍凛立在桩上,垂眸冷冷看着谢执玉,像在看一个将死的蝼蚁:“抱歉,脚滑了。”
谢执玉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魏凌迟,褪去了虚与委蛇,对他露出恶意的獠牙。
谢执玉捂着胸口咳嗽:“踢这么狠,魏大人,我得罪过你吗?”
听闻此话,霍凛忽然挑起笑,这笑容比起谢执玉,也恶劣得不遑多让:“谁让谢大人你真的很挡路呢。”
说罢,他转身去追呼混耶。
霍凛渐追上了呼混耶。
呼混耶用鞭子一绞,拔出一木桩甩向霍凛,企图以此拖住他速度,谁知霍凛身姿起落,脚蹬在木桩上,借着木桩的力反超过了呼混耶。
霍凛借着轻功疾走,径直向千里良驹而去。
大虞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呼混耶脚步慢了下来,他在等,别以为第一个踏过梅花桩就算赢了,雪景性子极烈,无人能驯服,他羌族运送雪景来上京用的可是囚车。呼混耶就算赢了也没想骑雪景,他没想下大虞皇帝的面子,也驯不了雪景这匹烈马。
他驯不了,魏凌迟这个大虞人更驯不了。
霍凛翻身上马,千里良驹感受到有人跃上它的背,立即将马身立起,它来回甩动跳跃,发出长嘶。
拴马的缰绳竟被大力扯断,雪景拖着木桩,带着霍凛冲出去,快得竟好像离弦之箭。
尘土飞扬,人群中的欢呼声像被掐断了一般戛然而止,谁都看得出来,是烈马带着魏凌迟冲出去了,并不是魏凌迟骑着烈马跑出去的。
这之中的差别,曾受疯马拖行的沈溶月最能体会。
皇帝站起来,皇子公主们站起来,东西两厂的厂公站起来,人们纷纷驻足眺望。
人群中,沈溶月在崇嫣身边小声道:“那个千里良驹这么癫,你情郎死定了。”
崇嫣恶狠狠瞪沈溶月一眼,忽然问:“它为什么叫雪景?”
“那还用问么,西北冬季漫长,雪又厚,冬日景色是一绝,你看那骏马脖子上的白毛,好像大雪覆盖的苍山,”沈溶月一叹:“能驯西北烈马的只有戍守西北的霍家军。”
可就算是霍家军,也不是人人能驯烈马。
沈溶月见崇嫣不说话,难得地出声安慰:“不过,你情郎功夫也不差,若能回来,应该还有命。”
崇嫣白她一眼,懒得搭腔,她心里有数:霍凛下盘功夫稳,骑术卓绝,烈马出自羌族,也就是跟出自西北差不多,驯马应当难不倒他。
她知道的,她知道他是霍凛,是马背上长大的霍氏子,是以武立身的武者,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跟着人一起眺望,提起一颗心。
崇嫣看见呼混耶也在眺望,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
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首先就听到骏马长嘶声,紧接着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雪景回来了,逆着光慢悠悠地跑回来,马背上空无一人。
“人呢?”人群骚动,睁大眼睛看着,阳光刺眼,他们看不清马背上有没有人,只觉得马拖行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人的尸首,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名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呼混耶身边,呼混耶笑容越甚:“看来这个大虞人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死了。”
他与魏凌迟有杀父之仇,就算知道了姜少娴也有份,他也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杀魏凌迟的机会。
所以呼混耶早派人在围场伏击,疲于应付烈马的魏凌迟再好杀不过,其中风险定然是有的,可他羌族从不惧冒险,亦乐于险中求胜。
看来这一局是他搏赢了,接下来只要让羌族死士退下去,伪造成魏凌迟从马上跌死的假象就行。
东厂的得力好手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羌族根本不用跟西厂联手。
羌族才不要做西厂的狗。
这一刻,呼混耶身心前所未有地放松,他只可惜没有亲眼目睹魏凌迟断气的那一刻。
也是这一刻,他身边的羌人骤然抢了他身上的箭弩,朝魏平射了一箭:“魏凌迟已死,快趁机杀魏平!”
呼混耶很快反应过来,怒喝着羌语阻止,这个时候杀魏平,会赔上羌族。
可箭已经射出,直朝着高台上的魏平而去。
魏平微笑着,轻轻闭上眼,箭即将入体前,被一飞来长矛打落。
飞来的长矛狠狠扎进魏平脚前木板中,矛尾嗡鸣震颤着归位。
魏平睁眼看向高台之下,已经被驯服的千里良驹踢踢踏踏地走近,马背上坐着霍凛。
他袍子上沾着血,脸上,半片面具上亦沾着血,煞气浓烈,一双星眸里寒芒隐现,好像永远不会驯服。
亦叫人想将之驯服。
有人惊呼,原来马后拖着一串羌族死士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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