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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贫者与尊严 一、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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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在那遥远的远古时期,亦或是相对较近的近代岁月,临桂县的故事都堪称是在整个国家范围内都极为罕见的存在。县城境内的金山,更是承载着一段属于小人物群聚的传奇过往。此地虽然被唤作金山,但实际上既没有珍贵的黄金,也没有璀璨的白银,甚至就连破铜烂铁之类的东西都数量不多。早些年的时候,抬眼望去,能够看到的是一座座冷峻的石山,低头所见,也只有少许的黄土点缀其间。那狂风在这里肆虐,四季之分格外分明。这里的人们,一直都习惯于传唱着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民谣:“金山风光好,风吹石头跑,没到十二月,穿上大棉袄。”

    丑时,那是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刻,整个夜空犹如被一块厚重的黑幕所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一盏盏马灯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缓缓飘过来。直到临近了,才能勉强看清楚来的人均身裹着厚大的棉袍。那些棉袍脏污不堪,上面布满了层层的污渍和尘土,已经完全看不出其原来的颜色。他们头上戴着大大的棉帽子,棉帽子之下,两只眼睛呆滞无神,近似死鱼眼一般。 赶马车的和赶驴车的,都是相互结伴而行。坐在车上的人也是三五成群,彼此结伴的。而这个时间段的这些人,他们所前往的竟然是同一个地方,那是距离始临桂县城足足三十华里以外的农贸果蔬市场,当地人称呼其为“鬼市”。 这“鬼市”就像一个神秘的漩涡,将四面八方的人们无声地吸引而来。它又如同一座隐匿在黑暗中的迷宫,充满了未知和神秘。市场里人影憧憧,摊位错落,仿佛是黑暗中闪烁的点点繁星,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也许是来得早了些,这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人,一个个在鬼市的每一个角落看似漫无目的地晃悠着。鬼市就像一个巨大的混沌漩涡,将人们无情地卷入其中。 只是在不经意间,那近似死鱼的眼睛偶尔会如同划过漆黑夜空的璀璨流星一般,闪过一缕晶亮。然而,这缕晶亮却如同昙花一现,会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未曾出现过。 鬼市中的人们,有的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在摊位之间停停走走,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飘忽不定。还有的人弓着腰,凑近摊位,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货物,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着希望之光的盲人。 穿着破旧棉袄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仿佛一只受惊的野兔,时刻准备逃离危险。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指,拿起一个小物件,仔细端详片刻后,又轻轻放下,像一片凋零的秋叶,无奈又失落。

    一只马灯高悬在档口门前那根粗壮的大柱子上,柱子周围弥漫着朦胧的雾气,仿佛给柱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柱子旁边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天空中乌云密布,沉甸甸地压下来,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倾盆大雨。寒风呼啸着,如尖锐的哨音,吹得人肌肤生疼。 随着阵阵寒风不停地摆动着的马灯,仿佛是一个孤独的舞者在黑暗中凌乱地舞动。古木雕刻而成的“桃三姐果蔬行”的招牌在这夜色之中忽隐忽现,给整个场景增添了几分神秘而诡异的氛围。 档口进门处的大桌子上趴着老板娘,枣红缎面的被子盖住了她肩膀以下的身子。一只手被她的脸庞压住,那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盖住了她的整个面容。只剩一只手臂露在外面,裹着紫红金丝缎子,偏又在这只粗壮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若走近些,还能隐隐听见女人那如闷雷般打呼噜的声音。

    档口是两扇由竹子精心编制而成的大门,常年就那样用绳子系在左右两边的竹篱笆隔栏上。后面的竹篱笆隔栏上,简直是一片混乱,乱七八糟地挂了十来条九成新却又裸露出棉花的破棉絮子。沿边边的角落,还摞起了三、五条破棉絮子,而就在这堆破棉絮子的地板上躺着或缩着个人。说是人吧,只是凭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因为这些侧身躺着的,抱腿缩着的,都是用破棉絮子连头带脑严严实实地裹得露不出半根毛发。看着这一个个的模样,大体也就能知道是个人罢了,若不仔细瞧来,还真是难以分辨。 仔细瞧来还真是有趣,这偌大的档口里,除去这满地的破棉絮子就没有其他物品,初入行的人肯定会琢磨这果蔬行究竟是卖果品还是卖蔬菜?

    类似王三姐、李小妹、张二姐的商行牌子在整个鬼市里都是一样的格局。这些牌子或高或低、或新或旧地悬挂在各个档口前,有的字迹清晰醒目,有的则模糊斑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王三姐的牌子用一块旧木板制成,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质朴的气息。档口前人们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便宜点,这价钱太高啦!”“不能再低了,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李小妹的牌子则是一块雕花的木板,虽然精美,但也难掩其历经风雨的痕迹。此处传来货物搬动的碰撞声,“哐当哐当”,夹杂着小贩的吆喝,“新鲜的货物,快来看看哟!”张二姐的牌子较为简陋,只是一块破布上用炭笔写着名字,随风飘动时,那名字也变得扭曲起来。档口内时不时传出算盘珠子的“噼里啪啦”声,以及账本翻动的“哗啦哗啦”声。 这些商行牌子就像是鬼市的独特标识,指引着人们在这混乱又神秘的地方穿梭,那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鬼市独特的交响曲。

    摞起破棉絮子躺地上的不一定是档口的人,在这昏暗又神秘的鬼市之中,那些与档口有往来的卖客和买主,他们如同迷失在荒野中的旅人,在这混乱中寻找着片刻的安宁。 他们都会随意扯下几条破棉絮,那动作匆忙而又随意,仿佛这些破棉絮只是他们随手可得的救命稻草。然后,他们将这些破棉絮粗暴地摞在地板上,或坐或蜷把自己塞在一个角落里。 有的人坐在破棉絮上,身体前倾,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焦虑与疲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有的人蜷缩着身体,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破棉絮中,只露出一双迷茫而又无助的眼睛,像是在逃避着外界的喧嚣和纷扰。

    鬼市后巷的两排档口却呈现出一番别样的景象。由于位置靠后,自然而然就没有桃三姐、王二姐档口那般的大气与显眼。然而,正所谓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这里自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 这里的档口,那两扇竹编的大门紧紧地紧锁着,仿佛在守护着属于它们的秘密。三面竹篱笆隔栏里,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物品或是洋葱,一个个圆滚滚的,散发着辛辣的气味;或是芋头,表皮粗糙,带着泥土的气息;或是甘蔗,修长笔直,一节一节的好似士兵列队;或是红薯,表皮泛红,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或是老姜,颜色暗黄,辛辣的味道若有若无;或是蒜头,一瓣瓣紧紧相拥,蒜香隐隐飘散。它们或是单一品种成堆摆放,或是几种杂堆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独特的画面。

    还不到开市的时辰,这后巷自然是没有人来的。整个后巷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吹过的微风,轻轻拂动着竹篱笆上的枯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些堆放的物品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开市的那一刻,等待着人们的挑选和交易。 那一堆洋葱旁边,还散落着几片干枯的洋葱皮,仿佛在诉说着它们从土地到这里的历程。芋头堆上,一只小虫子在缓慢爬行,探索着这个安静的世界;红薯堆里,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的红薯,仿佛在告诉买主是刚刚从地里被挖出来的。

    刁明是自己驾了小驴车来的,小毛驴拴在路边的歪脖子大树下,她佝偻背脊拖着破棉鞋蹒跚在鬼市门口,眼睛却只盯着来时的方向,忽然她低眉顺目的眼睑绽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把脸盘子撑大,佝偻的背脊猛地挺直,撒开腿一溜烟的跑过去。

    刁明是自己驾了小驴车来的,那辆小驴车看上去有些破旧,车身上还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小毛驴被拴在路边的歪脖子大树下,正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偶尔低头啃几口地上的枯草。 刁明佝偻着背脊,拖着破棉鞋,在鬼市门口晃悠,那破棉鞋仿佛随时都会从她的脚上脱落,她的眼睛却始终只盯着来时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焦急。 忽然,她低眉顺目的眼睑绽开,就像紧闭的花苞瞬间绽放。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把脸盘子撑大,原本黯淡无光的面容瞬间焕发出惊喜的光彩。佝偻的背脊猛地挺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接着,她撒开腿,一溜烟地跑了过去,那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刚刚还蹒跚而行的她。

    “什么货?”一句相同的话语,几乎在同一瞬间从七八个人的口中发出,那声音有粗犷的,有尖细的,有急切的,也有沉稳的,交织在一起,在这略显嘈杂的鬼市中格外响亮。

    与刁明同时到达的十来个人一下子就把一个挑着箩筐的年轻人团团围着。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渴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箩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这些人七手八脚的撕扯着箩筐上的盖布,有人用力拉扯着一角,有人则试图从中间掀开,还有人干脆直接用指甲去抠那盖布的边缘。

    “莫搞,莫搞。”年轻人嘴里一边喊着,一边半推半就的给众人撕扯下了盖布。只见那箩筐里,是半斤以上的柑果,黄橙橙的,色泽鲜艳,表皮光滑,透着无比的新鲜,仿佛刚从树上采摘下来一般。 只是,任由众人围着这些柑果拉扯争抢,年轻人却始终紧紧挑着箩筐不肯放下。他的双手紧紧握住箩筐的扁担,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眼神中既有对自己货物的珍视,又有对众人这般急切举动的无奈。 有个心急的人伸手就要往箩筐里抓柑果,年轻人赶忙侧身挡住,嘴里不停说道:“别着急,别着急。”另一个人试图从年轻人手中夺过箩筐,年轻人则死死抓住不放,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尽管周围的人闹哄哄的,年轻人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箩筐,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刁明倒退两步,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说道:“好小子,有把子力气也不是傻着用吧,放这里怎样?”她的笑声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爽朗,眼神中透着几分精明和世故。刁明边笑边用手指了指脚下的一块空地,继续说道:“就搁这儿,保准能卖个好价钱。”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接着劝道:“听姐一句劝,在这儿准没错。”刁明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再次强调:“放这儿,你不吃亏。”

    年轻人腼腆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羞涩和憨厚,说道:“老板娘说的是。”只见他缓缓前走两步,然后蹲下身子,低下头,双手稳稳地握住扁担。那动作娴熟而有力,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 就在这一瞬间,一对箩筐稳稳地落在了刁明的毛驴前。那箩筐落地时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却仿佛在这喧闹的鬼市中划出了一道安静的音符。

    “什么价?”刁明脸上挂着三分笑脸,眼神中却透着精明和算计,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四块。”年轻人的回答简洁明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

    “呜”一片唏嘘声瞬间响起,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这唏嘘声中充满了惊讶和不满,仿佛一阵狂风刮过。这是昨天集市上的拆秤价,无半分利益可图,这可不是商人应有的品行,更何况他们还算不上商人,只是在这鬼市中谋求生存的小人物罢了。 有人忍不住嚷道:“太离谱了!”

    刁明拨开人群,来到箩筐前,只见她抡圆了胳膊,八字步大大地分开双脚站立,整个人的架势犹如一位即将上阵的勇士。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箩筐口,腰部猛地使上劲,嘴里还发出一声“呕”。 众人瞬间一片哗然,是的,那箩筐竟是纹丝不动,只是左右摇晃了几下。箩筐里的柑果也就表面的一、两个稍微挪了挪地方,其余的依旧稳稳地待在原地。 她直起身来,双手背到身后,仰头问道:“过筐?”

    “不过。”年轻人缓缓说道,同时抬起右手快速地抹了一下前额,那只手在额前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试图掩饰脸上那一丝稍纵即逝的诡异。他的眼神也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仿佛害怕被人看穿他心底的秘密。

    刁明双手用力拍拍,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响,然后双手像两把利剑一般左右挥动,利落地分开人群。她那原本微微挺直的背脊瞬间又佝偻起来,仿佛被什么重物压弯了一般。她迈着拖沓的步伐,双脚在地上缓慢地移动着,继续在大门外晃悠着。她的肩膀一高一低,身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孤独而又落寞。

    不多时,人和车便逐渐多了起来。方才还如鬼地一般安静的档口,转眼间就被一辆接一辆的大车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那场景,就像是突然涌来的潮水,瞬间填满了原本空旷的洼地。 桃三姐果蔬行的档口更是热闹非凡,竟有两辆三驾马车并列在档口前。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个伙计身手敏捷地爬到了堆得几乎顶到篷顶的货物上。只见他手脚并用,在货物堆里一阵翻腾,随后丢下一地棉絮。随着棉絮纷纷扬扬地飘落,那原本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一堆白亮圆润的白萝卜。 这些白萝卜一个个长得极为水灵,它们的表皮洁白如玉,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迷人的光泽,仿佛能透出光来。萝卜的形状圆润饱满,有的像胖乎乎的娃娃,憨态可掬;有的则修长笔直,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萝卜的顶部还带着嫩绿的叶子,那叶子像是为它们戴上了一顶顶翠绿的帽子,显得生机勃勃。轻轻拿起一根萝卜,能感觉到它沉甸甸的分量,结实而又富有弹性,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

    大桌子上,一把旧算盘被女人粗壮的手指拨动得噼里啪啦响,那声音急促而有力,仿佛在诉说着生意的繁忙。女人全神贯注,眉头微皱,厚厚的账本在她面前被画得龙飞凤舞。那字迹歪歪扭扭,恐怕是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认出画的是什么。

    “传林老铺三包,二百一十九斤四两,二百六十四块。”桃三姐的声音洪亮且干脆,这报价声就是鬼市鸣锣开市的信号。瞬间,鬼市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人挤着人,摩肩接踵,货挨着货,琳琅满目。然而,这看似混乱的场景,却是有条不紊地涌动着。大萝卜白白胖胖,水灵灵地躺在筐里;小白菜鲜嫩翠绿,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长冬瓜圆滚滚的,像一个个胖娃娃;短扁豆小巧玲珑,簇拥在一起;葱花嫩绿细长,散发着独特的香气;大蒜颗颗饱满,蒜头结实;紫茄子色泽鲜艳,光滑发亮。一筐筐,一包包,从卖家到买家,仿佛在夜空中飘起,又在不经意间就落到了买主的车上。 买主费力地挤过人群,只为了抢到那一筐新鲜的大萝卜,脸上满是喜悦。摊主正熟练地将一包包短扁豆递给顾客,还不忘笑着寒暄几句。整个鬼市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喧闹而又温馨。

    刘明明档口的那辆庞大的马车,此刻正被死死地堵在鬼市门外。小晨晨睡眼惺忪,揉着那还睡得半醒的细眼,嘴里嘟囔着什么。紧接着,他吆喝上三五个伙计,几人一同扛了一把大称,便奋力地朝着挂着“明”字的大马车方向挤去。 只见小晨晨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脚,仿佛在为接下来的动作做准备。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马车。然后,他猛地向前冲刺几步,临近马车时,他左脚用力一蹬,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他的身姿犹如一只矫健的飞燕,轻盈而灵活。随着右脚准确地踏上马车边缘,他再次发力,整个身体顺势向上一挺,便轻盈地跳上了马车。他的动作熟练至极,毫不犹豫地解开了盖在车顶的篷布,那篷布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大白菜,刘家基地的大白菜,八毛钱,买八毛钱啰。”那稚嫩的娃娃嗓音脆生生地响起来,像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浓雾,给这透着股阴森劲儿的鬼市添了一丝活泼泼的生气。嘿,谁能想到哇,这小小的娃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大路上扯开嗓子叫卖开了。

    “晨晨,给我来十包,六毛咋样?”同村的小江老板扯着那破锣似的大嗓门,脖子伸得老长,冲着车上的晨晨急切地喊道,脸上的表情就跟盼着天上掉馅饼似的,满是急切和期待。

    “八毛,少一分都不行,不买就赶紧走开!”晨晨脑袋一扭,小脸绷得紧紧的,扯着嗓子大声回道,那坚决的模样就像个小大人。紧接着,他手脚并用,跟个小猴子似的麻溜地爬上了车顶,咬着牙使劲拖上去几包大白菜,给自己腾出了一小块能落脚的地方。随后,只见他双脚稳稳地扎起马步,像棵小松树似的,“咚”的一声,人稳稳落在了车尾。

    “刘明明哪辈子修的阴功,捡你这小犊子护他!”小江老板嘴里嘟嘟囔囔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双脚却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迟迟不肯挪步。

    先不说刘明明的货价钱到底如何,光是瞧瞧这翠绿嫰白、个大饱满、带着泥土芬香的大白菜,在这集市上那绝对是抢手的上等货色。

    “挣得再多,你老板又不帮你娶媳妇?”小江老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掏破装白菜的网兜,手指在里面使劲抠了半天,抠出一颗白菜,然后顺手就放进了肩上的布兜里。

    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个响亮的鞭声骤然响起,鞭子狠狠地打在了小江老板的头顶。“给小爷我拿出来,少一片叶子,小爷我就打残你这爪子!”晨晨怒目圆睁,怒声喊道,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云霄,震得周围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刘家的众伙计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脚起身,一个完整的大白菜就已经乖乖地放在了晨晨的脚边。那速度之快,就像是变戏法一般,让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娘和老子还躺在村东头,不想回村了。”小江老板那细若蚊蝇的声音弱弱地飘出,仿佛一缕轻烟,风一吹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好似压根儿就未曾出现过。

    在这粗鄙低俗的底层之地,混乱与嘈杂是永恒的主题。人们为了那点可怜的生计,争得脸红脖子粗,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不惜使出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像这样充满火药味的场景,每天都如同永不落幕的闹剧一般频繁地上演。没有人会为此瞠目结舌,也没有人会多投注一丝关注的目光,大家都在这艰难困苦的生活泥沼中拼命挣扎,对这样的事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晨晨压根不想跟他纠缠,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功夫。别看这晨晨今年只有 13 岁,可在这鬼市里摸爬滚打的日子,细细算来也有七个年头了。那一年,村里遭遇了可怕的霍乱,那病魔就像无情的恶魔,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晨晨的爹娘也未能幸免于难,没能走出村子。 就在那悲惨的时刻,刘明明外出收货路过村头,瞧见了孤苦伶仃的晨晨。他心生怜悯,不仅帮晨晨安葬了爹娘,还把他领到了鬼市。对外虽说他是个伙计,可实际上,也算是刘家的半个养子了。 刘明明常常外出收货,而晨晨呢,别看年纪不大,却能把家里里里外外打点得上下周全。就连刘明明的老婆,也放心地把一大家子的各种事务统统交给这个半大的孩子。

    要说在这鬼市里卖货,那可是有讲究的,其中最关键的也就是只有一个时辰的黄金档。晨晨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清楚得很,此刻卖的是大白菜,得一包包地称,十包八包地卖,这样才能走量。可要是错过了这个宝贵的时辰,那卖的可就变成药铺里的党参、黄芪之类的了,只能一钱两钱地零碎着卖,利润微薄不说,还费劲得很。 每天在这黄金档的一个时辰里,晨晨肩负着重大的任务,那就是要把这满满一大车的货给通通卖掉。正因为如此,他哪有心思和小江老板在这儿纠缠不休,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刁民匆匆忙忙地牵上自家的小毛驴,老胡老板则手脚麻利地装好了那辆大大的马车。老橘子手里提着篮子,烂香蕉扛着口袋,牙刷拎着包裹,芒果也兴高采烈地各自跳上了马车。

    大炮扯着嗓子,小炮挥着鞭子,双胞胎兄弟俩配合默契,已经开始吆喝着牲口准备往回赶了。光板和他那如花似玉的美女婆娘恩恩爱爱地搂着、抱着,赶着小驴车悠悠晃晃地领先出了鬼市。

    苟老板那一车柚子堆得像小山似的,压得那匹老马直喘粗气,蹄子都快举不起来了。

    “狗娘养的,你不疼它,它就不给你长脸。”温有喜满脸怒容,一边骂骂咧咧地吼着,一边撸起袖子帮他把柚子扛到自己车上。“畜生也有不能承受的重量,你别一味地欺负它。要知道,这牲口也是生命,它也有自己的极限。你好好对待它,它才能为你卖力。你一家老小还指望着靠它干活来活命呢,要是把它累垮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温有喜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那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语气里既有愤怒,又带着一丝无奈和怜悯。

    苟老板没接茬,只是默默地自己也扛了两包柚子放到温有喜的车上。他们之间无需多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彼此便能心领神会。这就是底层人群的兄弟情义,质朴而深厚,不需要一堆肉麻麻、虚情假意的感谢话。 马车、驴车风驰电掣般飞奔在始安县的官道上,车轮滚滚,马蹄哒哒。车后留下滚滚尘土,如同一股黄色的烟雾升腾而起,而车上柚子散发的一阵阵清香,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个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疾驰,跑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了临桂县的金山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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