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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俞秋和汪今长得很像,肤质干净得不行。漂亮的眼睛水盈盈的,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的骨头都给看软了。只是相较于汪今来说,他的身上多了丝疏远淡漠,像是活在阴沟里的野草,蛮横的生长着,也让人更有征服欲。
难得没去赌的陈国为心情颇好地坐在那摇摇晃晃的木椅上,夏天的风吹过,席卷着热潮般的空气。
那时候的空调还是奢侈品,四五十平破旧的拆建房里只有吱呀吱呀的风扇转着。陈国为嫌吹的风不够大,砸吧了下嘴,觉得不得劲,开始使唤坐在角落里学习的俞秋。
“还不给老子滚过来!”
他说话是从来都是不过脑子的,多数时候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天气很热,俞秋自己也有些受不了,他只穿着学校校服里的那个看起来像是衬衫的背心,蓝白的,其实并不丑。只是不知为何,学校里的人好像都不爱穿。
俞秋放下手中的笔,抿了抿因为天气而干燥的唇。他走到陈国为身旁,侧身在风扇旁边的按钮按了几下。风力变得稍微大了点,陈国为舒服地眯起眼睛。
虽然没说,但俞秋也难得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重新站起身,风灌进他的背心,隐约间露出俞秋劲瘦的腰来。
十五岁正是抽条的年纪,屁大点小孩已经有一米七几了。因为挺长时间没有打理头发,额前的碎发遮掩住了俞秋那双眼睛。以至于被风吹起来的刹那,陈国为宛若死狗一样的眼睛突然变得有神,像是看到一根可人的骨头,欲望盛在里面,明晃晃地让人觉得恶心。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陈国为想到了前几日在小白谭看见的那一幕,夜场里,年轻的男人跨坐在小白谭一个有钱的老总身上起起伏伏,周围的哄笑声充斥在他的耳中,空气变得无比灼热,眼前的景象冲击着陈国为的三观,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
无疑的,陈国为觉得他性取向是正常的。走在路上看见身材好的,他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男人爱的那档子事他也爱,很多时候汪今嫌他脏不让他碰,陈国为会狠狠踢在汪今身上,淬一口唾沫,然后拿着钱摔门而去。欲望无法纾解,他随便拐进一条小巷,叫个小姐,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男人和男人也是可以做那档子事的。有些事不知道还好,知道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比如现在,陈国为看着俞秋白皙的腰,手上暴起虬结的青筋,额发下遮掩住的眼,带给他的冲击一如那晚在老总身上娇喘的男子。他甚至评价起来,俞秋比起那个男人更胜一筹。
他有更好看的俊颜,有朝气的生命,有长而修条的腿,最重要的是,他眼睛里那种眼神,莫名让人想要摧毁。即使付出一切,都想把他从神坛拉下。
分明是个下贱胚子生出来的东西,装什么清高。
陈国为哼哼两声,可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俞秋已经用看着蝼蚁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真恶心。”
若是放在以前,陈国为可能会暴躁地跳起来,露出他常年不洗的一口黄牙,手指缝里满是污垢,和曾经在附属于莞城的小渔村里穿着黑西装,装得道貌岸然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会大吼,“俞秋,嫌我恶心?若不是老子,你还能在莞城读书?你以为是谁养的你?”
说完后,他会捏紧拳头,像打汪今一样打俞秋。
俞秋会和他扭打在一起,口腔里传来令人反胃的血腥味,狰狞着说当然是我妈了。
陈国为被激得脸红脖子红,顺手拿起一旁的皮鞭,用了全力地抽在俞秋的身上。
但这一次,俞秋幻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陈国为只是怒瞪了他一眼,因为陈国为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很多年前,俞秋站在拆建房的门口,脸上是万年不变的表情,看着他一拳一拳地打在汪今的身上。
然后俞秋忽然动了,他拿起陈国为爱坐的那张椅子,狠狠砸在了陈国为身上。
那时候俞秋的表情,一如现在。
陈国为几乎能重新回忆起当时俞秋从上至下看他时的表情,微皱着眉,不加掩饰的厌恶。能重新回忆起温热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额头,缓慢地滴在地上,形成蜿蜒的血迹。耳边是汪今尖锐的尖叫声以及楼上邻居因为他们太吵而用力踏着木板产生的异响。
其实他并不觉得疼,诡异的战栗感伴随着不可言说的快感涌上他的心头。
从那以后,陈国为再也没有找到过那让人甘愿沉溺在其中的感觉。
直到那一日,他看见男子跨坐在老总身上,后仰的脖子上大汗淋漓,漂亮的喉结跟随着娇喘上上下下地起伏着。
恍惚间,陈国为看见了那个男人变成了俞秋,而老总变成了自己。
在12年夏天某一个偶然的日子,一直屹立在陈国为心里的、摇摇晃晃的巨石以某种奇怪的方式轰然倒下。
他看着俞秋,第一次露出疑似笑一样的表情,即使这个表情恶心得仿若是烂在淤泥里的死尸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但总而言之,那是个笑。
攀附在俞秋的身上,无论此后的俞秋再怎么想逃避,都再也没有成功过。或者说消失过一段时间,但在江淮许死后,又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
-
汪今没想到陈国为没去赌,这太不符合陈国为一贯的作为了。
吸血的血蛭偶然一两次有了良心,假惺惺拿着钱买了菜,生怕汪今不知道一般,光是电话都打了好几个。
“菜已经买了,不用再买了。”
汪今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做短工,身旁一起做工的大姐无意间听见,还笑着打趣说:“你家这口子还挺顾家。”
等了半天没等到汪今的回应,大姐抬头,撞进汪今的眼睛里,那双平日里像是装了大海而显得平静柔和的眼睛,幽幽的,毒蛇从里面爬出来,倏而发现里面盛的是黑水。
大姐冷不丁吓了一跳,夏日炎炎,她却觉得后脊生寒。
正想转了这个话题时,汪今才重新垂首,恢复了往日一般柔和的声线,说:“不是一家的。”
大姐听得糊涂,不过好在汪今愿意回她,没好一会儿,她把这件事也抛之脑后了。只不过仔细看的话,也许能看见汪今没忍住颤抖的手。
回家时已经是六点半了,没由来的,汪今忽然觉得心跳得快了很多,她想到了家里的俞秋,不好的预感长了藤蔓般的延伸、扎根。
她突然跑了起来,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汪今想到了很多年前俞秋也是这样跑到她面前的。
心脏在她的胸腔里剧烈跳动,她顾不上鼻腔里稀薄的空气和嗓子眼的腥甜了,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拆建房外种了棵树,夏天的时候很浓密,只能透过缝隙看见连成河的星星。汪今在树下停下,她听见了沉闷的喘息声,拖拽时肉|体在地上的摩擦声,她几乎站不稳了。门是上了锁的,屋外还放着陈国为买回来的菜,不过因为天气太热已经蔫巴。
楼上的邻居听见动静,裹着衣服从上面伸出头来,生气地咒骂着,“都打了一下午了,吵得要死!”
汪今已经听不到楼上在咒骂着什么了,她开始在包里找钥匙,只是怎么找都找不到。过了几秒钟,她捡起地上的石头,在破旧木门的锁上,一下又一下的砸着。
这一次倒是很顺利,在邻居再一次出门咒骂前,锁终于被打开。
看清房间的那一刻,汪今浑身血液倒流,一直紧绷在脑海里的那根弦总算断掉。
只见陈国为拖拽着俞秋往床上去,两人身上都沾了血,但俞秋到底只是十五岁,敌不过一个强健的成年男子。他身上那蓝白色的背心被扯得只剩稀疏的布条挂在身上,眼睛一片淤青,脸被扇了,高高肿起。
听见开门的动静时,陈国为发现奄奄一息的俞秋眼球竟然是转动了一下,他顿时觉得更加兴奋了。他知道门外是汪今,除了汪今也不会有别人,但其实说实话,他并不害怕。
和汪今那么多年,他几乎不碰汪今,他嫌汪今在床上时像个死人,嫌情动时汪今一如既往地冷场,她甚至连演戏也不演,可明明上床是最简单的事。
但他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离婚,他很难再遇见下一个汪今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他对她拳打脚踢,汪今也不会在意。
这世界上,能让汪今唯一在意的,只有俞秋。
汪今不会反抗他,甚至害怕他,他要在她的面前毁了俞秋。
所以当汪今挥着刀往陈国为身上砍时,他才突然意识过来,汪今确实不敢反抗他,但汪今是俞秋的母亲,是俞秋的妈妈。
她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可能是陈国为和俞秋打斗时也受了伤,最后他竟真在这场博弈中输了。
汪今硬生生砍断了他三根手指。
陈国为躺在地上,失血过多导致他意识渐渐涣散,他忽然大笑起来,道:“如果我没死,我会去找你们的。”
“天涯海角。”
他恶狠狠地诅咒。
汪今小心搀扶起浑身是伤的俞秋,低声说:“小秋,妈妈带你逃。”
俞秋掀开眼,看着被扼杀在莞城这间拆建房里的汪今,再次用她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
他和汪今的家。
只是很可惜,汪今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除此之外,她开始陷入抑郁。她清醒的时候在做短工,陷入幻觉的时候在埋怨自己。
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俞秋,埋怨自己当初嫁给陈国为的选择。
直到一年后,他们被陈国为找到。
其实俞秋一直知道陈国为没死,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也许是楼下的邻居下楼时顺手报了警,又也许是陈国为清醒后自己去了医院。
因为他的户口还在陈国为那儿,而并没有人通知他和汪今去公安局。
而且,他看见陈国为了。
他会藏在三中拐角处,点着根烟,不急不慢地跟在俞秋身后。
那道毒蛇一般滑腻恶心的视线,盯着他,看着他,像是从深渊里长出来的一双眼。
陈国为开始在他们租的房里塞信,有时候是一张图片,图片里是俞秋上学的背影。有时候是汪今做短工的模样。
汪今想装得不在乎。
可最后,在陈国为找来的那天,她自杀了。
自杀前,她久违地给自己扎了一个不遮眼的马尾辫,穿上了那袭漂亮的碎花裙子,她在阳光下跳舞,她说:“小秋,这是当年你爸和我第一次相遇时跳的。”
那晚,她久违地拨打了那个号码,号码那头,传来唐柔一贯温柔的声音,汪今说:“唐柔,麻烦你帮我照顾小秋了。”
那年,俞秋十七岁。
过往的回忆几乎被俞秋埋葬,有时候他回忆起自己的前十七年,也只是恍惚片刻。
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但有一次江淮许无意问起,他总算从他对其他人一成不变的回答“凑活着过吧”换成了,“有点可怜。”
不过也只局限于此了。
偶尔他做梦,梦见那片蓝色的海,连成河的星星,穿着碎花裙,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在阳光下跳舞时,他会像是做了噩梦般惊醒。
这时,江淮许会侧过身,把他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别怕,俞秋。”
那片记忆里的潮水上,漫天的夕阳剪影落在上面,起起伏伏。
江淮许说:“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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