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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
华灯初上。
城内西南一隅,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弄。
小巷名叫榕花巷,南有高墙,常年不见日光,狭窄阴暗,是城南出了名的乞丐巷。
此时夜幕初诞,巷弄里更加黑暗,随着一道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巷弄里的宁静。巷弄尽头一家老旧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名叫宁念,打小父母早逝,是个孤儿。
他身形消瘦,一身单薄的皂青差服,腰间挂着一块铁质腰牌,别着根黑漆短棍。他轻轻合上木门,也不上锁,径直朝巷外走去。
小巷外对面的街道,繁华依旧。
宁念刚走出巷弄,烛光便映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很干净,只是常年受那风吹日晒的影响,肤色稍显黝黑。
他的身形笔直,走起路来不紧不慢,铿锵有力,此时他来到街前左右看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吉祥街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宁小哥,值夜差啦。”
街道上有路过的百姓,看到少年纷纷热情打起了招呼。
宁念边走边耐心回应,丝毫没有当差的架子,正当他快到吉祥街时,道路一旁的巷弄里忽然窜出两个人。
这两人身形魁梧,面色凶狠,挡住少年去路,低声道:“宁小差,我们虎爷有请。”
宁念神色平静,他很认真的看着说话之人,说道:“我一会要巡差,没时间。”
宁念的语气很平静,很认真,并非跋扈。
其中一人明显没将少年放在眼中,不容分说,直接朝少年的胸口抓了过去。
宁念眼疾手快,侧身的同时,后发先至。
两个魁梧汉子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少年动作。
宁念就已将动手之人的手腕擒住,稍加用力,那之人立马吃痛,身子不由自主的歪了下去。
开口说话之人没敢动手,他盯着宁念低声威胁道:“宁小差,都是在这街头上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劝你乖乖听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年微微皱眉,倒不是怕了对方。
他认真的看着那人,语气郑重道:“我没时间,而且按大周律,我现在就能把你们押入牢里。”
开口说话之人吃瘪,恶狠狠盯着少年说道:“宁小子,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也知道你做得出来,可你也别忘了你招惹的是谁,虽说咱们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今天我劝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
宁念脸上泰然自若看不出丝毫异样。
开口说话之人以为少年妥协。
哪成想下一刻少年一甩手,直接将被擒的汉子扔出一丈多远,狠狠的摔在地上。
臂力之大,令拦路二人心中一惊。
宁念扔开那人,伸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双眼紧紧盯着开口说话那人。
那人被少年盯得心里发毛,后退一步,撂下句狠话便匆匆扶起同伴离开了此地。
宁念望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才转身朝着吉祥街走去。
街道上,拦路二人没敢回头。
被摔的汉子咬牙切齿道:“这小子瘦的像个旗杆,没想到好大的力气。”
同伴面色难堪,恶狠狠道:“这小子不识抬举,他不肯来咱俩在虎爷那不好交差,这事耽搁不得,得赶紧回去找虎爷拿个主意。”
被摔的汉子吃了亏,嘴上不依不饶,叫骂道:“要不是他身上穿着那张青皮,老子直接拿刀豁了他。”
同伴只当他说句玩笑话,并未理睬。
被摔之人见同伴不说话,以为对方小瞧了自己,急赤白脸道:“怎么?你难道不信?”
同伴看眼被摔之人,想了想说道:“咱大周律,京兆府内的巡差、巡捕等差职,父死子继,那小子去年到京兆府挂名时才十四岁,他当时被调到吉祥街没出半个月就与帮里的弟兄发生了冲突,你猜后来怎么着?”
被摔之人入帮时间较短,不曾了解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好奇问道:“怎么着?”
同伴看看被摔之人,冷笑一声,说道:“那宁小差仅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凭着一条短棍,差点没将那四个弟兄给打死,最后直接绑起来下了大狱。”
被摔之人瞠目结舌,怀疑道:“这四个弟兄本事也忒不济了些。”
同伴冷笑一声:“你还不是照样被他扔了出去。”
被摔之人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只得岔开话道:“那四个兄弟最后怎么样了?”
同伴叹口气说道:“还能怎么样,这小子属驴的,脾气犟的很,最后没办法,还是靠着虎爷托关系,找到京兆府里一番上下打点,这才把人给捞出来。”
被摔之人闻言,脊背冒出一阵冷汗,二人同时闭嘴不再说话,不知不觉消失在人群当中。
吉祥街上。
宁念步伐缓慢,腰牌伴着脚步一起一落,偶尔和棍梢撞到一起,发出悦耳的咚咚声。
他在人群中走了半晌,最后停在一处门前,此处便是京兆府设在吉祥街的衙门驿馆。
由于长安城占地过于辽阔,所以执掌城内羁押公断、巡街走水等差务的京兆府,出于便利就设立了很多这样的小驿馆。
别看这驿馆不大,可管辖范围大得很,方圆五里之内,八街九陌皆属其管辖范围。
驿馆当中,正常驻守五位差役,按差职不等,自然也有高低之分。
平日里,驻守在此的差役也不用再专门跑到京兆府报道,驿馆内自有班头对各差役的循职进行录入登记,月末时再将录簿送回到府内核查,然后发放差饷票据,等差役们收到了票据便可去户部领取饷银了。
如此,京兆府便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繁杂琐事。
眼下。
宁念身前的这座小驿馆与其他驿馆有点出入。
驿馆内常年只有两个衙役驻守,一个便是上任不足两年的宁念,另一个则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差头。
二者年岁相差,四旬有余。
一老一少平日里互相帮衬,很是和睦,再加上宁念年少,爱值夜差,所以二人之间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无意外,老差头一般就是白日里巡街,宁念则被安排到了夜里。
此刻,老差头还未散差,但也未巡街,他躲在驿馆里,窝在一张躺椅内,身上盖了一条陈旧的棉被。
宁念推门而入。
老差头连忙紧了紧身上棉被,沙哑道:“快关了门,这遭了瘟的鬼天气,快把老头子我冻蹬腿了。”
宁念笑笑说道:“吴爷说的哪里话,您最少还能再活三四十年。”
老差头被逗乐了,双目浑浊望着宁念自嘲道:“你小子净说着些漂亮话糊弄我,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还能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还一说呢。”
宁念则权当句玩笑话,没放在心上,他走到老差头身前拨弄起地上的火盆。
“呼!”
火盆内红碳翻身,炸出几许星火,待青烟散尽,火盆里猛地窜出一条火舌,妖异的扭动几下又被扯回到火盆当中,火光映在宁念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老差头望向宁念,从棉被下伸出一只干枯老手,捏着几文铜板说道:“老规矩,一两面,二两酒。”
宁念爽快的接过铜板,转身离去。
约莫半炷香后,宁念提着酒端着面,疾步而回。
他细心的将房门关好,这才恭敬地将酒、面放到躺椅一侧的木凳上,关切道:“趁热乎赶紧吃,天气太冷,一会凉了吃了不好受。”
说完,宁念转身就要离去。
老差头望着宁念的背影,忽然将其叫住:“宁小子。”
宁念回头,一脸疑惑。
老差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道:“去后院我住的那屋,床头上挂着一柄腰刀,你把它取来。”
宁念不解,可还是照做,没多时便将腰刀取了过来。
老差头半坐起身,他接过腰刀,抚摸着简陋的刀鞘,忽然问道:“会使刀吗?”
宁念一怔,随即点头回道:“没接差前,天天出城上山砍柴,应该差不哪去。”
宁念说的认真,可依旧将老差头逗乐。
老差头嘿嘿一笑,说道:“早些时候,雷老虎派人来找过我。”
宁念面无表情,听得很认真。
老差头将腰刀递到宁念手中,长舒口气道:“我这把年纪自然不会怕他,这把刀你带着,以防万一。”
京兆府内,只有巡捕以上的差职才有资格配发兵刃,似宁念这等级别的小衙役,资历不够,府里只给了一根短棍,重要的反而是那块象征身份的铁质腰牌。
老差头同样没有资格配发兵刃,他之所以有这柄腰刀,还是年轻时偷偷攒钱,私自找人打造了一柄,不过这些年也没敢拿出过驿馆。
今日早些时候,宁念还没来之前,黑虎帮的人突然来到了驿馆,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凭老差头对雷老虎的了解,今夜肯定有事要发生,至于会发生什么事,老差头就一无所知了。
他本窝在躺椅内苦思冥想,直到宁念到来,这才恍然。
因为不管黑虎帮今晚要做什么,到时候肯定会被巡夜差的宁念碰上,按宁念的性子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黑虎帮的人为非作歹。
到时,宁念难免不会搅了黑虎帮的那些龌龊事。
老差头想清其中缘由后,内心十分担忧。
他虽然与宁念非亲非故,可这一老一少,皆是苦命之人。
两人平日里多有帮衬,宁念性格又温和淳朴。
时间越长,老差头对宁念是越发满意喜欢,有时甚至动过收宁念为干孙的念头。
但回过头又一想,这种事毕竟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人家愿意不愿意还是两说。
这一年多来,老差头本就多受宁念照顾,而他自己又贫苦一身拿不出丁点细软,所以最终也就打消了这些念头。
火光下,宁念缄口不语。
老差头思忖片刻,他明知少年的脾性,可还是说道:“白日里无事,我歇了一天。平时你总喜欢抢着值夜差,要不今夜就由我来巡街吧。”
宁念看看手中的腰刀,将其倚在了躺椅旁,笑道:“吴爷您的好意我领了,可您上了年纪,腿脚多有不便,再说按轮值本该我今日巡夜,我怎么能占您便宜。”
老差头望着宁念,张张嘴却无话可说,浑浊的双眼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缕担忧。
他知道劝不动宁念,叹口气不再多言。
宁念安抚好老差头,毫不犹豫的转身出了驿馆,将门带好的同时并未着急离开。
雷老虎三番两次来找他俩,就是痴儿也该察觉出其中异常了。
宁念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只不过他有时候做事更愿意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所以在外人看来有点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憨傻。
此时他默默盯眼前房门,内心波澜不惊。
这一门之隔。
进,则平安无事。
出,则前途凶险。
少年既选择了出,便不惧那未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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