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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顾为经和酒井小姐讲一讲他们对印象派的发现,就在这里,就在展览的期间。”
“去请,去求,去和组委会说。”
曹老沉声说道。
刘子明听到自家老师的话,心里一时愕然。
他讲那些话,可没想着要这样的结果。
艺术展览要简单可以很简单。
流浪画手在马路边支个架子,摆个摊子,随意挂上几幅作品,再放个“30刀一幅”的牌子放在旁边,便算是个非常的简易的小型个人画展。
要复杂也可以很复杂。
威尼斯双年展光是下属的大型子展便分为了六个不同的部分,有艺术双年展,建筑双年展,电影节,音乐节、舞蹈节以及戏剧节。
每个子展览又有竞赛单元和非竞赛单元。
竞赛单元还会再分为主竞赛单元和若干其他类别的参展单元。
任意子单元单独抽出来,都是一个规模很大的独立艺术展。
举办展览期间,整个城市甚至整个意大利,几乎都在围绕着展览而服务。
它便是国家精神的某种象征。
在威尼斯双年展的那段不愿被提起的岁月里,阿道夫会专程飞到双年展上“觐见”轴心国教父墨索里尼,艺术展办的跟地狱魔王们集体开狂欢派对似的,可不是只因为某小胡子是落榜美术生,他对没有成为大画家有点心结那么简单。
固然这是该双年展最大的黑历史,可也能从侧面反应出,它到底办到了多么隆重的地步。
新加坡双年展的规模不至于像威尼斯双年展那般,快要办成全国庆典了。
也绝非什么草台班子的野鸡展可以比拟。
整个画展会从七月中上旬持续到月底。期间的时间表完全被一系列密密麻麻的安排给挤满了。
在这一两周中,展览本体会一直持续,自然不必说。
还有额外一系列围绕着画展展开的周边活动安排在其中。
比较重要的就有开幕式、闭幕式、颁奖典礼,专家座谈会,专门为贵宾所提供的VIP包场展览日……
这么多艺术家全都凑到了一处,他们的画摆在展台上,人也不能闲着对吧?
太浪费。
得拉出来溜溜啊!
顾为经接到的参展邀请函上,最后注明建议嘉宾携带正式晚礼服,就是为了出席艺术家晚宴准备的。
艺术家晚宴是组委会给所有参展的选手以及像伊莲娜小姐这样的评论家们,所提供的私下相互认识,攀攀人脉场合。
它是带有官方性质的社交场。
还会有类似刘子明的那个船上看体育比赛的聚会一样,由几位大咖牵头筹划的高端私人局。
而普通观众们来到展览现场,除了看展览上的作品以外,最为期待的便是报名去听一场艺术家座谈会了。
它也就是俗称的“大师讲座”。
大型双年展的组委会,往往会邀请一些国际上极富盛名的大师、学者、评论家以及本次展览中最受外界关注的艺术家,在展览期间,去围绕他们举办一系列公众讲座与采访对谈。
主办方提供一个谈话空间,让这些人讲讲自己对艺术的理解,个人创作心得,或者任何观众们所感兴趣的事情。
对于硬核的艺术爱好者,以及那些大画家们的核心粉丝群体来说。
现场座谈会也许要比画展本身还要值得期待。
参加这种座谈会也是所有想要冲奖的画家,在展览期间,能为自己去宣传造势最好的手段之一。
通常游客在一个展台面前,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10秒。
纵然是那些最黄金位置的中央展台,每个游客为它驻足的时间,平均也不会超过15秒。
换而言之。
即使艺术家拥有最顶级的展台,留给它去征服观众的时间,也仅仅只有几次深呼吸的功夫。
若是这段时间里,你无法给人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就会被非常无情的抛到脑后。
别说好的作品要多用心品味云云。
画展不是电影节。
电影节放映厅每场的大门一关,观众想润都润不掉,尤其是比较热门的场次,出于礼貌,亦或单纯对自己奋力抢票、抽签的尊重。
观众就算无聊到在座椅上睡觉,或瞅了半个小时,连主角是谁都没明白,也不太会中途离场。
而画展上作品太多了。
作品不吸引人,观众就会看下一幅。
15秒看上去很少,也确实很少,可比那些犄角旮旯的展位也许5秒钟的关注都抢不到的作品来说。
它们已经是幸运儿了。
再抱怨就不礼貌了。
座谈会、讲座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首先。
在会场里,对着满座的艺术爱好者、来宾、同行甚至是知名画家侃侃而谈,会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它终归是很露脸的事情。
其次。
在这种场合,嘉宾会有整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是三个小时的时间,陈述自己的艺术理念与创作心得。
一整段时间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没有同行能与他竞争。
他可以完完全全的解释自己想传达给观众的心灵感受与情感体验,做一场彻彻底底的艺术分析,掰开揉碎的引导观众去看懂自己的作品。
若是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打动不了观众,那就完全不是时间的问题了。
两个小时做不到的事情,两年也未必能行。
要不然对方不是他的菜,要不然他不是对方的菜。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的作品对对方而言,就都是一幅失败的作品。
要是再功利一点。
有些人也许不在乎他们的作品普通人能不能看懂。
不过,既然是来参加画展的,他们总归是要在乎自己的作品评委能不能看懂的。
这种组委会官方所举办的座谈会与讲座。
评委们基本上都会来看看,捧捧场。
这哪里是一次艺术讲座啊!
站在参赛画家的角度上,这分明是给他自由发挥的舞台,让他去陈述——“老子怎么这么牛皮,为啥这奖就该是老子的!快点投票哈。”
是的,艺术节组委会是会提供艺术家酒会这样的场合,让画家们去彼此交际,让他们能够在大评委和大阔佬面前展示自己。
不过。
官方酒会上,到处都是妖艳贱货去与你竞争。
类似安娜这样既是大评委,又是大阔佬的存在,普通的小画家想跑过去打声招呼,让对方朝你浅浅的点下头,可能都得他的经纪人或者他签约的画廊足够牛皮,在前面分开人群才行。
别说没人在意的小画家了。
就算唐宁、酒井一成这个级别的大画家,在酒宴上,顶多顶多也就是有能和安娜说上个几分钟的话的资格而已。
不好意思,累计成交作品价一亿美元所带来的聊天体验卡,有效期就这么长。
剩下的时间。
你想继续和人家说话,得人家愿意去和你说话才行。
而讲座上,不管你讲的好,讲的不好。
台下的评委基本上是不好意思跑路的。
哪怕他们听不懂,也算在人前混了个脸熟,刷了个脸回来。
本次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和评委团,大部分都是由艺术从业者构成的,有画家,有评论家,有策展人,还有商业画廊的嘉宾。
都能算是专业人士。
讲道理,有些非常非常抽象的作品,纵然是最专业的评委,看15秒钟,也很可能根本就没明白它在表达什么。
但两个小时。
多么复杂的东西,多么深奥的理念,也能给专业评委们大致讲解清楚了。
若是用了一整场讲座的时间,你都无法征服他们。
这同样已经不是时间的问题了。
无论是人家单纯不喜欢你的作品,单纯不喜欢你这个人,还是早已有了特别特别喜欢的画作。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人家私下里已经有了PY交易,被吹了耳旁风。
还是那句话。
两个小时做不到的事情,两年也未必能行。
无论是哪种情况,如果你花了一整场讲座的时间,都你没能成功说服评委把票投给你,说明人家的票,就注定不是你的。
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去遗憾的了。
而如果画家在台上发挥的足够精彩,表现出了足够的“艺术魅力”,拥有像炼金术师一般,从一无所有中提炼黄金的能力。
那么。
即使他真的摆放了一团空气在自己的展台上,依旧有可能能以此摘取那顶金光璀璨的桂冠。
正因为如此。
新加坡双年展期间,能受组委会官方邀请,在滨海艺术中心里开讲座,对谈会的艺术家们,每一个都堪称是特邀画家中的特邀画家。
学术研讨会和主题演讲,是在展览期间交替进行的,每天下午都有。
一样有七场。
看上去场次确实不少,可纵然是场数翻上两倍,三倍,依旧是狼多肉少的情况。
双年展有上百位艺术家参展。
而主题讲座。
日程安排上有策展人唐克斯馆长自己的一场,来自新加坡本土大画家的一场、一位组委会邀请的获得过威尼斯双年展终身成就奖的画界泰山的一场、组委会中大评委们的一场。
一大半就已经被分配了出去。
真正分配给参展画家的其实就只有三场而已。
几乎可以算是本次展览上最受关注,最被看好的三位知名画家。
他们每个都背靠大画廊,每个人都很有可能能获得本届双年展的金奖,用体育比赛的说法就是,他们就是本届画展的1、2、3名种子选手。
曹老现在让刘子明为顾为经安排一个关于论文的坐谈会去,可不是说加一个,就加一个那么简单。
评委们的日程和时间表全都是已经定好的。
忽然多了一个人要开讲座……这便意味着,要从这七个人里挤掉一个出去。
好吧。
这实在太侮辱人了。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如果提这个要求的大佬实在太有份量,组委会拒绝不了的话。
他们应该会想办法挤一挤时间,多加一场讲座出来。
也可以取消一场原本的研讨会。
问题是——凭什么?
这七个人,要不然就是画展的策展人,要不然就是荣誉等身的大师,要不然就是知名画廊的知名画家。
曹轩本人,提出想要在画展期间开一场对谈会。
天降馅饼。
没什么说的,画廊方面觉得要笑翻了,举双手双脚热烈欢迎。
刘子明要开讲座,如果是在画展的筹备阶段,那也没什么好说的,组委会也会非常高兴,但现在这时间点,就有点麻烦了……嗯,行吧行吧,问题也不算大。
不看僧面看佛面。
就当是给老船王一个面子好了,没谁会把这样的大富豪往外推的。
换成是顾为经?
能在滨海艺术中心开官方讲座的,要不然是展览的策展人,要不然是威尼斯的终身获奖得主,那些相对“普通”一点的,就拿这次下了大力的CDX画廊来说,画廊为这次双年展,所投入的各种参展成本和宣传资源,绝对是百万美元级别的。
这才给自家的画家抢来了一个讲座的名额。
如果是想冲威尼斯双年展的金奖。
一百万美元真的不算什么。
就算是一千万美元,也未必一定会有理想的结果。
可新加坡双年展?就算是今年它属于很受关注的一届,也真的很多了。
放十几年前,整个狮城双年展的办展成本也就是个三、四百万美元。
纵然得了金奖。
那幅画本身可能也就不超过十万刀的样子。
CDX为了这次双年展,花了这么多钱。
他顾为经凭什么,他算老几,还是要在开展前夕,临时硬生生要一个新的曝光机会出来。
人家的组委会为什么会答应?
好吧。
刘子明知道,人家组委会终究还是会答应的。
顾为经肯定没有这个资格,那么,替他承担登上聚光灯中心的价码的,自然就是能付的起“钱”的人。
除了他刘子明以外,还能有谁呢。
咦?为什么莫明奇妙的老子突然要掏这么大一笔钱?
关键还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很多奖项,再阳春白雪的奖项,也难免会在网上被人喷不客观,被人喷背后有肮脏的人情往来。甚至像奥斯卡这样的奖项,年年都被狂喷,是被背后游说团队的海量资金堆出来的。
事实上。
这事儿要从两面看。
人情事故总是难免的。
但拿钱买奖项,起码在2023年,各大知名奖项已经不是很敢玩的这么赤裸裸了。
有些时候花钱也许还有反效果。
有大艺术家和背后的画廊砸了几千万英镑,却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空手而归,就有观点认为,是他的声势整的太大了,搞得威尼斯的组委会不得不为了彰显自己“艺术性”和“独立性”,把他晾在一旁。
这种事情要是能花点钱搞定,刘公子固然会觉得自己当了回冤大头,但也就那么回事。
但要是唐克斯敢收钱办这事儿。
那是职业自杀。
传出去。
别说艺术家们会不会造反。
信不信,想把这次画展当成城市文化名片的狮城官方,能恨的把他给生生撕了?
而不花钱的事情,往往才是最贵的事情。
贵到连刘子明都要心痛一下的那种。
“老师,顾为经……以他的情况,在滨海艺术中心里,当着那么多的业内人士开讲座,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
刘子明忍不住想要再挣扎一下。
“万一,万一那篇文章真有问题呢?场面太大,反响会很不好看的,也很难收场。”他轻声说道。
这一次。
他的内心似乎真的为顾为经感到担心了起来。
他踌躇了一下,说道:“这种谈论会,要是论文有问题,很难主动控制访谈的结果吧?人家未必会问,我们想要问的问题。”
“为什么要引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曹轩摇摇头。
“如果这篇文章没有问题,那多么风光,多么荣耀,都是该他的。如果这篇文章真的有问题。那么跌多大的跟头,摔多大的马趴,同样也全是顾为经应受着的。”
“他有几斤几两,有什么份量,论文是怎么写出来的,全都原原本本,彻彻底底的暴露在全世界面前。”
老太爷嘶声说道。
“这样才对,这样才好。这一点,子明你说的对,我应该听你的。这本来就是讨论会,而不是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讲座。就是要找问题出来的。”
刘子明又认真看了自己的老师一眼,确定那不是反话。
这种论文的可信与否,本来就是很两可的事情。
刘子明在伊莲娜小姐面前提这件事,就是因为安娜身后的《油画》杂志,很可能能在有关论文的争论中,起到非常决定性的效果,不亚于大英博物馆对与《救世主》的定性。
曹老本人虽不是艺术学者,也对印象派没有研究。
可要是老太爷铁了心给顾为经站台,也能在天平上投下极为够份量砝码。
老人地位在这里呢。
刘子明原本以为。
老师既然开了这个尊口,废了那么大的劲儿,是要为那个顾为经撑腰撑到底。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像他想的那样。
“您的意思……不用事先定个调子什么的?”他确认道。
“不用。”
曹轩干脆的摇了摇头。
刘子明心中一松。
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果曹轩一定要顾为经在双年展的会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保受质疑,甚至是丢人现眼。
那么好吧。
这就是顾为经的命。
曹老能在论文的真假定性上,起到关键性的作用。那么……他刘子明何常不能呢。
面对一件充满不确定的事情,让外人相信它。
很难。
让外人质疑它则要简单的多。
如果老师的态度是捂盘子,不管这篇论文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这场讨论会后,都让他变成“真的”。
那么。
刘子明确实要费非常非常大的一番功夫。
可如果曹老不是这么安排的。
那么,刘子明想让顾为经难堪,实在是太简单了。
万一这篇论文有问题?
哪有万一。
真的假的完全不重要,顾为经有没有认真写,也完全不重要。
他觉得这是假的。
就已经足够了。
有些事情,刘子明觉得自己应该替老师考虑的周全些。
曹轩的关门弟子,画宗的小师弟,怎么可以是个骗子呢,有这样的风险都不行。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刘子明在心中笑笑。
“毕竟,这是为了你好。”他在心中很是真诚的想到。
可惜,那篇论文上的第一作者里,除了顾为经以外,还跟着酒井胜子的名字。
这让刘子明稍微有一点难做。
顾为经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想怎么处理,就能怎么处理,想怎么安排,就能怎么安排。
酒井胜子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
酒井一成都是一个很有份量的重要人物,他女儿名字跟在顾为经的后面,便是一种对他无形的保护。
若是这篇论文只是顾为经一个人写的。
刘子明有很多种办法,让艺术界觉得,这是一篇不可信的假论文。
多了酒井胜子,有些事情,就要稍微多讲些方式方法了。
至少不能让外人知道是他做的。
一粒路边的小石头。
刘子明随便就丢到海里去了。
可如果石头上面还坐着一位体重超过两百四十磅的大胖子,不讲究点发力技巧,连刘子明也可能要闪了腰。
“那仪式那边的事情,也稍微等等。不着急这一时嘛。”
刘子明笑呵呵的说道。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收徒仪式也就可以不用办了。
谁知。
曹老太爷却又摇了摇头。
“一切都照旧。”
老人轻声说道。
“呃,您不是要看看真假么。”刘子明疑惑的问,“万一……这篇论文有问题呢?”
“论文的真与假是顾为经的事情,真或者假,他做了事情,他都要承受代价。”曹老摇摇头。“但收不收徒,是我的事情。”
“小宁说我日暮途远,倒行逆施。这话只有唐宁会说,这话其实讲的有道理。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我发现,很多很多时候,我都变得太急切了,所以在拔苗助长。”
“如果这篇论文是真的,那么我很高兴,我为他而骄傲。我会收他做为弟子。”
“如果这篇论文是假的,那么我很失望,我也很伤心……但。”曹轩沉声说道。
“我在欧洲美术年会上说,人生是没有重来的游戏,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要坚持的玩下去。要接受失败,也要接受犯错。”
“我应该给人犯错的机会。小孩子犯错……我不会说这是正常的,但错误在我,问题也在我。我应该给他改正的机会,也应该给我改正的机会。这是顾为经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这篇论文是假的——我也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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