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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出门,傍晚才堪堪赶到拘魔山,立在山门外,钟紫言忧心忡忡,强装镇定。
来的路上,菊葵一个劲儿劝他别担心,但是自家好不容易正儿八经出个金丹,连面都没见着就被扣押了。
真是有苦难言。
“刚才自紫阳城兑换了五万三阶,也不知够是不够。按你说,如果是让道理派拿捏,那就交灵石,可万一是被佛理派拿捏,哎……”
青壁黑絙,盘旋似凋卧,巍峨又不知几千丈高,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拘魔山上,钟紫言负手旁立,焦眉愁眼。
“诶呀,你平日里大掌门的风度哪里去啦?我早传讯给师父,一会儿就有信儿了!”
感受着爱人牵拉手心,转头看向菊葵,她出生在这地方,此刻一身粉衣青春活力,若桃花开在冬天,别有风姿,就像回到家一样。
不,人家这正是直接回了家。
再反观自己,两鬓银白,愁眉苦脸,一个小小金丹,面对这东洲开辟之初就早已盘亘的万千年化神宗派门庭,着实难提自信,愣一想,似乎都有些配不上姑娘了。
“你看我做甚哩?讨厌!”鞠葵见男人目光痴盯自己,不免好笑。
“只有看着你,我心里才踏实几分。”钟紫言莞尔一笑,老脸不羞红,见姑娘笑了,他笑的更大声些。
两人这么一笑,焦虑和压抑的气氛明显松快几分。
实在是面对这屹立千万年的化神宗派没有半点气力,但凡是个等闲小门庭,哪怕是汦水宗那等元婴豪门,他也不会如当下这般忧心。
“哟,这莫非就是近年名传蒲阳的‘钟大掌门’?”
他夫妻俩正笑着呢,冷不丁从山上降下一道金光,约摸是金丹中期修为,神识无所顾忌的外散开。
钟紫言只感觉一股锐利无匹的恶意压来,不由得外放自家气力抵抗,本就受着伤,那股锋锐来的突然,教钟紫言一瞬如万年难度,好一顿招架。
不过也就三五息时间,金光散去,内里显露出一个身形开阔,比自己还高壮半头的金袍修士,那人披风似红旗匹练,一身行头对比自己穿的这素玄黑服,显得有些骚包。
“这是……”
钟紫言没理解此人哪来的深沉恶意,转头问鞠葵,见鞠葵气鼓鼓道:
“林师兄,你平白无故欺负我们作甚?前几年还在浮灵树下说什么永远罩着我,这也不过三五年吧?”
“葵儿师妹,朗朗乾坤,你拉着他的手作甚,快快松开!”
姓林的见菊葵倚靠钟紫言更紧贴,整个头都要炸了,脸通红,目尖锐,几步上前眼珠子愤怒转动。
“我拉着道侣有啥不妥哩?见过一下吧,这位是我夫君,既然林师兄你已经听说了我们的事,日后可得多多关照哦。”
“这位是林志艺师兄,乃我拘魔山开派祖师嫡血后辈,志艺师兄不仅人长得威武霸气,天资亦难有人比,不足百岁便成金丹,可厉害嘞!”
钟紫言感受到菊葵掐自己,连忙弯腰拜头:
“见过林师兄!”
“哪个是你师兄?葵儿,你!”
林志艺看着面前这俩人,尤其是钟紫言,恨不得把眼珠子贴近他脑门怼死。
“唉!罢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苦劝自己,尔后急速泄气恢复平常心,“火胤师叔已等候多时,你们对我来罢。”
鞠葵冲钟紫言眨了眨眼睛,跟林志艺走在同列,问东问西打探情况。
钟紫言也不是傻子,约摸着估计是自己把鞠葵娶了,生米熟饭,先下手成强,那林志艺苦心期待的人儿不似从前,才对自己生老大仇恨。
他粗略想了想,也不当回事,眼下要紧的是简雍。
只听林志艺简短诉说,是他老祖宗亲自下的令要扣人,这事知道的不出五指之数。
钟紫言心头一阵冰凉,林志艺的老祖宗,那不就林御魂吗?这怎么化神修士不要脸的么?
这么看,就是准备百万灵石也没处打点了。
拘魔宗脱胎自神霄紫府,早在东洲开辟以前,就由林御魂老祖创在鸿都疆域,当年东洲开辟,这一家是伙同雷音寺作为第一梯队主导势力一起作战的,事后瓜分战利,自然拿了仅次于天雷城的肥沃区域,一北一南屹立至今。
山路宽阔,道广显人稀,虽然显得人稀,却并不是真稀,一队队僧袍丧衣束发修士路过,都要对林志艺见礼,一路上确实少见道理派弟子。
按照鞠葵所说,千百年来拘魔宗由两套修行体系并列承托,一套沿袭道门正宗,一套随了佛门,这事情自两千多年前就开始了,按理说化神治下,不该分庭别异,但事实却延续了两千多年。
不过顺着山路往上走,钟紫言能肯定此间佛宗绝非正宗,因为大多佛宗弟子祥和宁静,而此间多有肃杀之气。
再者,想当年他在寿丘遇到的那一伙拘魔宗人,说是法相堂弟子,女修和男修都是光头,而今天看到的不少人都是束发,除了那一如以往的黑金服饰。
这就说明,内里佛法传续并不统一,导致外形也差距拉开,没有规则。
不知这么一个大宗派是怎么把这些不伦不类的分支统合在一起的。
到了山上,正殿错落,宏伟齐大,紫金辉煌,只钟紫言可见处,就是十好几位金丹站在殿外筹商事情,而殿内更能感受到多股元婴气息。
“林师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奥,火胤师叔请这位钟掌门去做客,我正是要带他去。”
林志艺因为出生缘由,明显被多人和善抬高,不过那些人对钟紫言可没什么脸色,只以为他是浅得火胤师叔宠幸,攀龙附凤之流。
“你别在意,他们这些人眼高手低,和咱门里的人差的远哩。”鞠葵见那些金丹修士无一对钟紫言问礼搭话,怕自己男人气馁,稍做解释。
钟紫言轻笑了一声,拍了拍菊葵的手背。
在这等化神宗门弟子眼里,似钟紫言这样的小门派掌门,多如过江之鲫,只需要岁月更替,就会被时间冲刷入灰尘,翻不起丝毫浪花。
而钟紫言自己经历过这种眼光,甚至可以说他从小经历的就是这些东西,此时被检视一会儿,反倒自在多了。
反之,真要是被一堆人戴高帽和善对待,那才难受,说明人家根本不吃细软,人人理念通达,真修仙者也。
林志艺虽然初见面嫉妒发恶钟紫言,但此时看到山门那些师兄目光多有轻慢身旁人,他反而自觉羞愧:
“葵儿说的对,那些家伙吃的白胖,算不得什么英雄。”
只这一句话,钟紫言突然对林志艺改观换念,原来这化神嫡亲后辈,也不是只有一身势利品德。
“林师兄,贵宗近日似乎临了大事?”
“法相堂死了位师叔,这些事你别多问,快走吧。”
正殿上倒是不太见着佛门装饰,那些金丹也都是道门行头,钟紫言若有所思,林志艺不停留,继续带着二人往后山去。
站的高了,看得就能更远,此时钟紫言沿路观览,见偌大的拘魔山东北侧一大片白茫茫,原来是有几个堂口正在守孝做丧事,怪不得刚上山那会儿一堆披麻戴孝的,又听林志艺说了死人,这下全对上了。
一炷香的时间,三人到了后山,能明显感觉到灵气浓郁程度强了至少十倍,这里树木花草泛成金色,倒有几分佛气。
火胤老道立在一颗参天古树下面,背后是一方足有百丈长宽的太极元台,其上纹路古朴,既有道门符篆笔画,也有佛宗密经凋刻,林志艺把人带来后站在一侧。
菊葵一个劲追着老道问,老道只叹了口气:“山木自寇而已。”
便示意钟紫言登上太极台,“所有事情,等你见过老祖以后自能知晓。”
钟紫言拜谢,那太极台逐渐下陷,把他传入地底。
鞠葵生气问道:“师父,多大的事,你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
“放心,他们不会有事,倒是你,今次回了山就留下来吧,明年开辟战争一起,我们和妖众的关系更加紧张,你该收心修炼了。”火胤少有的严肃管教。
“我不,在清灵山也能修炼!”鞠葵从小被宠爱,哪会轻易妥协。
“小师妹,师叔说的对,宗里最近要开始着急弟子参军,你不闭关修炼,要吃苦头的。”林志艺忧心道。
火胤更果决,冲林志艺看了一眼对鞠葵说:“呵呵,丫头,那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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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太极台上,钟紫言四下观望,等到传送装置下降了约六十丈的距离,宽阔的洞府道路就出现了。
台停人下,钟紫言谨慎顺着洞府道路往里走,两排三列金碧辉煌的长明灯,每一盏都似乎最少是二阶灵器的样子,不需要数约摸都有万盏。
只照明用就这般阔绰,真无法想象拘魔宗财力。
路到尽头,灯展也到头,巨门硕大,缓缓张开,钟紫言迈进去,就像是蝼蚁爬进南天门一样。
一入巨门,周遭时空变换,能明显感觉到已经离开了刚才那方世界,似乎……和当年入天妖坑被貂妖所摄时候一样,甚至比那个时候的感觉更加彻底。
紧接着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从未体验过的磅礴精粹灵气滋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体内的伤势似乎都以极快的速度在回复。
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云海,脚下是云团,更地底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树林,当空百多里外是连天都装不下的巨型黑山。
隐隐约约耳中传来沉重锁链晃动的声音,似乎那黑山中藏着太古魔种凶物。
脚下云团一瞬便将他拉到黑山悬崖边,正见崖台上端坐一位头戴莲花宝冠,身着墨色道袍的白发老人,这人眉目宏大,方口阔鼻,闭着眼都好生威仪。
在他身后,钟紫言感受到有万钧压力束缚,八根漆黑的锁链自其背后石台分散至黑山山体内,那锁链诡秘的气息令人心里发憷。
“晚辈见过前辈!”
钟紫言跪在地上,纳头行礼。
能确定对方绝对是自己这辈子现实里见过修为最深不可测的一位,想来就是拘魔山创派老祖林御魂了。
抬头时,恰好与对方刚睁开的眸子对上,那眸中黑漆漆的只剩下一双遮天猩目,像极了自己每次做噩梦时脑子里的猩红眸子,钟紫言眉心风印不自觉显露,双眼黑童变作血红。
“果然如此。”
苍老之音传响这福地各处,像是天在说话。
钟紫言此时三华大乱,赶紧收拾心神,良久后才稳定情绪。
“求前辈宽宏大量,放了我门中同胞!”钟紫言直入正题。
老者盯着钟紫言目光如炬,似在思索什么,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恢复到古井无波的状态。
“小友,回去罢,三十年后老夫自会放人。”
“三十年……”钟紫言心头怒火狂烧,偏偏又无法当场发散,只能不住的呢喃。
“前辈可知,三十年我这小门户要经历多少事,三十年这蒲阳又会变成什么样?三十年一轮开辟战争都过去了,我家虽说离着远,保不齐哪天祸到临头又是一场生死轮回……”
话一句一句说出口,额头磕在地上一滩一滩的血水涌印。
“我派曹狄老祖兢业一生脱离祖庭开创赤龙门,传到我这一代历经磨难九死一生,才重新开头发展……”
“同属道门支脉,前辈贵为化神大能,修为已达此界巅峰,翻手云雨覆灭,何必为难我这小小金丹……”
《大明第一臣》
癫狂诉苦,哭的是血流成河,那老者却仍然不为所动。
“前辈方才说‘果然如此’,可知已经明晰晚辈得了阮老祖的传承,我煞力将来对抗魔物自有大用,前辈今日何必苦苦相逼,非要闹做仇敌……”
这最后一段,终于让老者眸光一亮,他脑海中翻滚无数记忆,旋即恢复正常,颔首道:
“小友停下吧。”
钟紫言终于停止了磕头,面目血肉模湖,但连连拱手拜地:“万谢前辈,万谢前辈。”
没办法,实力不如人,人家一个指头就能压死自己,哭求已是最无奈的办法了。
可没想到对方仍旧不中套路:
“老夫尚未应下。既然要个道理,小友看这样如何,用传送阵吧,自你门庭连通此处,每年且来一次。”
松了口,钟紫言就有谈的余地,可谈来谈去,人家只给出那两条规则,相当于还是没法谈。
来来回回沟通了良久,对方就一句话:“三十年后自有道理。”
最后,钟紫言要求见简雍,老者一挥手,他脚下云端顷刻飞至黑山东面僻静密室。
栏杆内,见简雍青衫短须,萧索孤立,精神并无异常,钟紫言放下心来。
“掌门,你来了。”
“来了,我来了,你莫担忧。”
两人趴在栏杆上,心念相通,将最近的事互相道明,简雍是刚结丹不久就直接被摄进这方福地的。
“此处名约桐柏福地,那前辈姓名我也不知,只说我大道占了星位,如今紫府异位当权,开辟战争在即,东洲必生事端,算是保我性命的举措。”
“他为什么要保你性命?”
“这……”
身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二人无法说的更详细,眼神互换,也无他法,钟紫言最后道:
“你且先在此处呆上几年,每年我会亲自与你说话。”
就要走时,又听简雍道:“掌门,既是如此,你也不用再东奔西走,我每日在此处可作探宝灵图,你一年派人来搜拢一次就好。”
“唉!”
钟紫言再驾云浮去崖前,与老者商议两句,确认由火胤老道亲自着手办理,抹了抹额头的血污,最后心绪平静,问了一句:
“前辈,是物益之而损焉?”
“善。”
钟紫言得了训,心头憋着的难以名状之气松了松,退出福地。
是福是祸现在还看不真切,但对方堂堂化神大能没来由扣留人,必然事出有因,若真是简雍本身的大道犯了此界某些势力的忌讳,那被看护起来还真没什么坏处。
怕就怕,万一林御魂寿元出了问题,起什么夺舍心思,那自家同胞可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一辈子白忙一场。
向外看去,火胤老道早已等候多时,见他满脸血浆,无奈摇头,带着他走下山去。
“诶?敢问前辈,葵儿呢?”
“莫再惦记我家丫头,她结成金丹,自会出……”
却不料,山上一团朱粉火光飞略下来,“我在这里。”
火胤大怒,但见鞠葵周身燃着朱火,又怜又气,忙将一颗紫色丹丸打入她体内,“你这蠢丫头,何苦如此?”
后面紧跟着金光赶来,林志艺弯腰拜下:“弟子无能,教师妹脱了障碍。”
而鞠葵则心疼擦拭着钟紫言额头的血渍,边平静道,“师父,我已嫁为人妇,再不是从前的丫头了。”
火胤老道直瞪瞪愣在那里,许久后摆手示意林志艺起来,“看到了吧,都是你不争气,让外人得了乖,把我宝贝丫头抢了去!”
林志艺羞愧难当,只低着头不说话。
火胤老道闭目沉思片刻,对鞠葵道:
“走罢走罢,至此以后,你我师徒缘分便尽了。”
“师父!”
这是要消道籍的节奏,事发突然,鞠葵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伤了老头儿的心,但是这点儿事,不应该也不至于啊。
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相扶着钟紫言乘上灵舟。
钟紫言本觉得震惊,下一刻听到火胤老道传音:“我这姑娘就托给你了,好生照料她。传送阵的事过几日会去处理。”
拘魔山下,钟鞠二人狼狈离去。
立在原处的林志艺好不失落,火胤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莫作羡慕,既然你主动放了手,先管好自家事吧。”
林志艺幽叹点头,“师叔,他家真能兴起来?”
火胤老道正要回应,两人却听拘魔山内九音隆重,古钟震响。
林志艺大惊:“这是?”
一股悲伤情绪自火胤老道内心外散,他负手朝着山门执礼一拜:
“福生无量天尊!”
林志艺也跟着严肃吟诵。又听火胤老道吩咐:
“你去外海将最后一波能召回的弟子都召回来。传告申屠,掌教去了。”
林志艺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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