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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伐蜀大胜,兵临成都的消息接连入京。
而史家也在这时候三喜临门。
前线史从云的大胜;京城史彦超亲自主持,史从云的二妹史从梅与当朝枢密使魏仁浦的儿子魏咸信订婚。
这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文武百官几乎都到了,连太后也亲自下教令祝贺,足见史家煊赫。
另一件事就是史从云的两个妾氏,周宪和赵侍剑都有了身孕。
赵侍剑早一些,史从云出兵前就有不适,但因为那时候史从云来去匆匆,忙碌于大军整备,家里的小老婆比较懂事,自己不舒服忍着不说,怕他出兵之前还分心,打仗是生死攸关的事,谁都怕。
到后来才表现越来越明显,找郎中来看才发觉,而周宪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唯独有正妻符金铃没有反应,众人不知道,但史从云和符六私下是知道的,是因为史从云每次都很注意,这年代卫生条件不好,医疗水平更不用说,发烧都只能听天由命。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生孩子太早,很多女孩都是十五到十八岁前后就生孩子,盆骨发育还没完全,很容易要了命。
史从云怕符金铃年纪太小,生孩子会要了她的命,对他而言孩子可没老婆重要,所以对年纪小的符金铃一直很注意。
赵侍剑还年轻的时候他也很小心,他想的就是怎么也等过了二十再生孩子,家里的老婆会安全很多。
但外人并不知道,这给符六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连她宫中的摄政太后大姐也为这件事过问过她,可见无论是哪,什么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嚼舌根的人。
符六心里也打起小算盘。
京城和史府都一片喜气洋洋,过了大梁往南,气氛又完全不同了。
.......
春夏交接的江南,正是大好风光,养育万物的大江波光粼粼,江上船只往来频繁,江畔稻田水波粼粼,往来年轻人劳作其中。
时不时田间小道上传来一声吆喝,引四处笑声,一副安宁模样。
一条大江东到海,串起了青藏高原,西蜀、南平、武平、南唐、吴越,真是养育天下的老父亲了。
相比西面西蜀、南唐、南平、武平,东面的吴越更加繁盛安定,这些多半归功于吴越王钱镠。
吴越王钱镠在中国历史上并非如民间那样籍籍无名。
其在位期间,与血腥厮杀的五代十国乱世中采取保境安民的政策,经济繁荣,渔盐桑蚕之利甲于江南,文士荟萃,人才济济,当时吴越文艺也著称于世。
在满地战火,昏君庸主遍地,到处吃人的五代十国中算一股清流。
起在位期间征用民工修建钱塘江捍海石塘,有了钱塘富庶盛于东南的局面。
还在太湖流域,普造堰闸,以时蓄洪,不畏旱涝,并建立水网圩区维修制度,由是田塘众多,土地膏腴,有“近泽知田美”的称赞。
他在乱世中斡旋,在两浙地区鼓励百姓扩大垦田,相比土地大片荒废的的五代各国,两浙地区境内无弃田,岁熟丰稔,米粮满仓。
当时两浙百姓都称其为“海龙王”,民间为他立庙供奉,也是其在唐末乱世中的经营,加快了经济重心难移,只要研究中国古代经济走向,都是个避不开的人。
虽然他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吴越王的态度就是无论中原谁称皇帝,自己都上表臣服,也正因如此,吴越国几乎成了乱世中的桃源之地。
相比起功绩,人们更记得的大概是他写给自己糟糠之妻的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到了其子继位,依旧执行吴越王治理国民,奉中原为主的国策。
吴越王和南唐、后蜀国主不同,是非常有战略定力的人,认准了国家要走的路,就坚决执行下去,长久经营才能出成果。
两浙太小,不足以与中原,河北,关中,齐地等为敌,那干脆就称臣,不去想争夺天下的事,专心治国理民。
所以在他治下,百姓富足,国家安定,千年之后人民还记得他的功劳。
相比之下,地域广袤许多,国主却摇摆不定,要争天下又不敢彻底和大周翻脸,要保守退让又舍不得自家皇位。
以至于往往做出很多前后矛盾的举措。
一开始李璟觉得自己是唐朝皇室之后,不甘偏安南方开始扩张,一扩张周军打过来了,吓得赶紧派人去慰问周军,表示愿意割地求和。
求和时又不愿放弃淮南偏安,等前线打败了问怎么反击,等人说了反击之策他自己不敢亲征,等败势无可逆转时候开始问大臣怎么办,大臣说没办法,天下大势已经定下,他把说话的大臣流放了。
南唐国主并不是能豁出去做事的人,想扩张却犹犹豫豫,不敢放开手脚;想偏安又心有不甘,觉得还可以努力一下。
结果两头做不好,到处得罪人,原本国力与周国相当的大国,两代人被折腾没了。
吴越王和大周皇帝就是豁得出去的人,一个想好了要一统天下,就敢举国之力御驾亲征,敢豁出去打。
一个想好了偏安一方,就不想其它,专心治国理民,造福百姓,直到天下一统,顺理成章归顺,不流血回归中国。
国主的摇摆对一国来说是致命伤。
而在此伐蜀之际,李璟又一次摇摆起来。
大周才出兵没多久,蜀国使臣几经辗转到达金陵,南唐国知道周军两路大举进攻蜀国的事。
因为东路走了长江,众多战舰船舶就差从他们脸上开过去了。
蜀国来使也算不辱使命,巧舌如簧,以汉末三国时的曹魏、东吴、蜀汉为比,说明唇亡齿寒的道理。
来使的身份也不简单,是蜀国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司空、赵国公李昊的儿子李孝连,他娶了蜀国国主孟昶的女儿凤仪公主,既是高官,也是驸马。
派出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也看得出蜀国很急。
其实蜀国和南唐一个在长江上游,一个在长江中下游,同时挨过大周的胖揍,原本关系就很好。
六年前史从云打蜀国的时候蜀国派人向南唐国主求援过,不过两家毕竟是表面兄弟,南唐表面答应,其实只是派兵在淮河边上巡逻了一圈,国主当时犹豫,不敢和刚刚打败北汉的大周开战。
李璟一犹豫,次年大周收拾了蜀国,掉头就举国之兵来揍他,那时南唐反过来给契丹和蜀国求援。
蜀国也算地道,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和长江上下游哥两好的坚定友谊,同样派兵在汉中北面巡逻了一下了事,算是回礼。
总之两国的关系不说难兄难弟,也算表面兄弟吧。
原本是被史从云打怕的南唐国主之所以东心思是因为沿江巡检林仁肇上书表示,史从云和周军在蜀地,山高路远,这时这好是大好时机,如过给他三万人马,他愿意带兵往北,去夺回当初被史从云夺走的江北十四州(淮南)。
但这并不足以让李璟动心和安心,最重要的是林仁肇想必是完全摸透国主既想占便宜,又怕事的性格,在上疏中说了令国主动心的话。
林仁肇说这次他带兵去打江北,如果打回来了,南唐就可以恢复淮河防线,再次与大周抗衡,淮河沿岸的寿州,濠州,楚州等坚城足以和周国对抗,当初周国十万大军,打寿州都打了一年多,这次如果守好肯定能和北面抗衡。
淮河也比长江湍急,而且中间没有山脉阻隔,沿岸诸多重镇连成一体,互相照应比守长江好守。
最重要的是,林仁肇保证,这次他去北面打仗,打赢了国家享受成果;如果输了,就说他带兵叛乱,让国主诛灭他的三族,给史从云一个交待。
把责任也完全揽在自己身上,这点是最令李璟动心的!
所以李璟动了心思。
可偏偏李璟不是个有决断的人,他不像郭荣,不像钱镠,优柔寡断,于是徘徊不绝,想要江北,又怕惹怒史从云的后果,于是下不了结论。
于是便又找来朝臣讨论这件事,结果满朝大臣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李璟更没主意。
.......
彰武元年四月十五金陵大朝之后,孟昶把一些老臣重臣和太子李从嘉留下,再次商议要不要援助蜀国,出兵共同对抗周国的事情。
他已经被迁都和换太子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有这样的大事,更加难以决断。
昨晚和老友周宗一起吃饭时,白发苍苍的周宗委婉提醒他,这种大事不能拖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周宗已经年纪大了,这几年来来,因为史从云的关系,想讨好周家的人反而更多,前两年他差点就去了,后来吊了半条命挺过来也不理朝政,专心养病去了。
这种时候还能开口委婉提醒,李璟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太拖沓,已经商议了半个多月,决心在今天议出个结果。
可话头一开,朝堂上又是分成两派。
金陵人才不少,一些是江南才士,一些是天下大乱时北方避难来的,当年鼎盛时国土疆域不比周朝小,人口和富庶来说更超周朝,如此大国朝中有识之士其实不少。
“当初汉末,三分天下爱,魏国占长江之北,吴国据长江之南,蜀国据蜀地汉中,与如今何其相似耳,吴蜀联合对抗北面,才得以长期与魏国相抗,拒敌国门之外。
现在周国就是当初的魏国,史从云兵发蜀地,就是为了解决蜀国,好专心一处来对付江南!
如果这时坐视不理,等史从云拾辍蜀国兵戈一转,剑指江南,我们如何能单独据敌?”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门下侍郎兼光政院辅政陈乔接连发声,他面容枯槁,三角眼看人十分有压迫感。
陈乔是宰相之一,也是主战的强硬派代表。
不过很快主和派的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写圣旨的)张洎立即站出来反驳,“陈公所言混淆视听了,当初蜀国自汉昭烈帝兵败身陨之后力挽狂澜,整备内外,是时蜀军五十载内能与魏军一较高下,不落下风。
可看今日蜀军能抗北军么?
当初后唐庄宗(李存勖)大军入蜀不过三十年前的事,北面出兵之后所击者破,所过者降。
北面大军没到剑门关,降旗就已经沿途举到成都城,你觉得他们挡周军?能挡住史从云,史从云的厉害当今谁还不知!
亦或是陈公认为蜀国的王昭远还是李昊能比得上诸葛武侯?”
张洎步步紧逼,这一句句说得陈乔答不上来,周围不少朝臣都默默点头。
这时翰林学士徐铉也心平气和的说了几句,“陈公为国为民,是为了天下大计,我等无不钦佩,可看蜀国如今实在不像能作为盟好抵挡周国的样子,反而可能给史从云落下话柄。
蜀国不说国主,文武大权在李公(李昊)和王昭远手中,王昭远原本不过是个受蜀国国主宠爱的和尚。
李公自不用说,与我国交往密切。
当初李公(李昊)与我江南通好,派起属臣赵季札到我江南,买了李绅在武宗朝时作宰相的制书(朝廷的任命书)。
李公在成都搭起彩楼把它放在里面,召来成都全部的歌妓,穿着朝服前去迎回到私宅,大会宾客设宴聚饮,花费的钱财无计。以二千匹帛感谢赵季札。
若说名士风流,奢华宴乐,李公或许却有风范,但御敌的才干只怕难说。”
徐铉的话已经说得非常委婉,因为蜀国宰相李昊和南唐国关系不错,和国主李璟也有交情。
徐铉这么一说,陈乔脸色也绷不住,缓和下来,叹口气道:“徐公的话也有道理,老夫也想过,如今的蜀国没有卧龙,别说对抗北方数十年,史从云一出兵,他们能顶一年都谢天谢地。
可史从云改元彰武,南吞江北、南平、武平,北败契丹,西吞蜀地、汉中,其饕鬄之口绝不会停,今日不举兵,来日他也必会刀兵像加。
所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今日也是同理,陛下,诸位,万望三司啊!”
陈乔也说得十分入情,一时间朝堂上也有些人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是的,史从云的野心只要是聪明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的蜀国没有诸葛亮,没有魏延,没有姜维等等悍将,抵挡不了北方几十年,但江南没有选择,队友拉胯也总比没有队友强。
双方的话都有道理,上面的李璟又陷入两难之中,于是看向下方的太子李从嘉。
李从嘉见父皇看过来,犹豫一下吞吞吐吐道:“事关重大,请.......请父皇圣心独裁,儿臣定会鼎力支持,鞍前马后。”
这下大家的目光又汇聚道国主李璟身上。
李璟正踌躇难决时,大殿侧面突然急匆匆进来个宦官,面色惶恐的低头在李璟耳边说了几句。
上首宝座上的国主李璟面色大变,脸色发白,唇腮有些轻微颤抖,抬手制止下方闹哄哄讨论的群臣。
颤声道:“不必再议了.......”
众大臣和太子不解,看向面色不对的国主李璟。
“刚刚西面来了消息,史从云已经打到成都了!”
国主的话声音不大,在空旷大殿中却格外清晰,一下如一刻惊雷炸得所有人脑瓜嗡嗡直响,心神不安。
“这........史从云出兵不过两个多月,何至于.......”户部侍郎韩熙载话到一半停住了,大殿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震惊,不安的气氛在无声中蔓延。
反倒是年纪大,方才还主战的陈乔最先醒悟过来,连拱手道:“老臣请陛下立即驱逐蜀国来使,同时分别派人去大梁,向史从云说明情况,我朝没有接纳蜀国求援,而是立即驱逐他们的使者。”
“对对对,陈公所言极是!”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众人纷纷开口,原本还吵成一团的大臣这些瞬间团结一致了。
李璟也反应过来,不优柔寡断了,立即到:“准奏,按陈公说的办。”
那边韩熙载也顾不得太子在场,提出道:“陛下,据说周公(周宗)之女周宪很受史从云宠爱,就在大梁,请派周家人去大梁走方便之门,说不定拉近和史从云的关系,也更好说上话,不然万一解释不清,事情便不好办了。”
李璟连连点头,也顾不得管周宪曾经是他儿媳妇的事,立马准奏,准备亲自去周家一趟,一时间南唐的朝廷也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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