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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沉默不语,蜀辞却是先开了声,道:“便是在我们魔界,罚人也得有个理由,他并无任何罪过,谈何惩罚一说?”
沧南衣淡道:“怎么,你们魔界惩处我仙界俘虏之前,也是先要论一场是非对错的吗?本座怎么不知你们魔族中人行事何时竟变得如此讲规矩了?”
当年十六尸魔王族遭遇仙界举兵围攻,其惨烈下场自是不必言说,百里安自来到昆仑净墟,除了那颗试他的镇妖倒还真没收到多大的严苛酷刑对待。
从一开始的珈蓝洞,到小山居。
沧南衣虽说履行职责将他镇压于昆仑山中,剥夺了自由,却也并未施以刑罚。
甚至入了小山居之中,也未上镣铐,甚至还可以自己捕鱼行膳。
便是连身上的月光锁,也被百里安悄然炼化。
闲来无事还能与齐善尚昌兄弟二人布上几局棋局,这小日子比起幼年时分在白驼山上的小日子还要安逸。
若非离家太远,亲人都不在身边,又有艰巨的任务在身,百里安觉得自己就算是在那小山居中宅上一辈子都不成问题。
如今再细看下来,沧南衣向仙尊祝斩索要他是在镇压囚禁他还是庇护于他。
如今沧南衣将他传召至此,似乎是对他有所怀疑,百里安也知晓自己在小山居中的好日子并不会太过长久。
娘娘经多番重劫施身,神格亦是虚疲不堪,哪还有余力分心关注远在小山居中的尸魔王族。
她既怀疑他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将他贴身同山看守也实属正常。
只是今日沧南衣虽看上去除了比往日虚弱了几分,再难看出有何不同以外,百里安又微妙隐约地觉得她似乎……情绪与素日里见到的那般颇为不同。
今日叫他来,除了是想探查他身上所藏的秘密意外,似乎还真是想叫他吃些苦头的。
百里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昆仑神主了,他甚至还可以说在黄金海中,对她的遗体多有保护,因果之中,他对她尚且也算是有着相护之情才是。
只可惜他若是暴露了自己擅自闯入神罚森林并且将黄金海域之中的众数妖族尽数吞噬炼化的事,怕是得有着极大的麻烦。
所以不管怎么说,昆仑神主今日若是有意要为难于他,不论是出于情理还是身份立场,他似乎都没有资格反抗什么。
昆仑神主惩处人不需要理由,可她却还是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似是有意点破说道:
“昨夜观榜时分,你买通齐善尚昌二人,私自离开小山居的事,未免也太没有身为质子囚徒的觉悟了些。”
百里安挑昨夜离开小山居并非莽撞之举,一来是在黄金海域之中,他亲眼见证昆仑神主肉身陨落,距离神魂羽化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纵然后得神归,灵融肉身,可修复肉身以及受损的魂魄神源,又岂非朝夕之功。
大乱潮音已然结束,乱局平复,虽说昆仑净墟百废待兴,可有着轻水青玄二人守着,却也难出大的差错。
她既虚弱重伤,理应优先闭关疗养,不问外世才对。
百里安没有想到,她竟还能够对小山居的禁制结界感应得这般事无巨细。
二来他本是想着有深渊巨兽拟他气息,蒙混一夜,也出不了多大的纰漏。
更不曾想,君皇乘荒却是带着东胜神后忽然而至,那深渊巨兽也是胆子比天还大,竟当真随着东胜神后一起离开了昆仑净墟。
多番变故之下,百里安昨夜离山之事已成定局。
更令人头疼的是,此番居然还连累了齐善尚昌兄弟二人。
百里安神情微敛,俯身施礼道:“昨夜擅自离开小山居是我之过,但此事与齐善尚昌兄弟二人无关,我愿受以娘娘的任何惩处,还望娘娘莫要殃及无辜。”
“你说无关便无关,当真视我昆仑律法于无物了不成?”
百里安平静道:“真仙教弟子真羽为寻妖兽,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强迫尚昌进入神罚森林,已然对看守小山居的他们二人十分不公,若是这时候娘娘还执意要处置他们二人,未免有失公允。”
“一事归一事,你又何必在此借以真仙教混淆视听,齐善尚昌二人与你勾结之事不假,本座自会另行处置,至于你……”
沧南衣神情冷漠,丝毫不为百里安言语打动,淡淡道:“今日便罚你在山中跪罚,你可有异议。”
百里安沉吟片刻,然后低声道:“并无异议。”
虽然沧南衣言说她会对齐善尚昌二人另行处置,可处置的是她们疏于职守之责,可她又说一事归一事,既然有罚,自另也有安抚。
真仙教强迫威逼他们兄弟二人之事亦已成定论,有过已罚,有冤,自当也该事后有补。
如此以来,若他老实领了今日这场跪罚,倒也不必担心他们兄弟二人有生命之危。
“吾辈有异议!”
百里安甘心领罚,可蜀辞却是意见大得很。
她狐视眈眈地看着沧南衣:“吾辈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责罚?!”
沧南衣道:“这里是昆仑山,不是你的魔界清小山。”
蜀辞面色很不好,眼中山雨欲来,厉声道:“你动他一个试试。”
沧南衣不与她相争什么,看她这副淡然模样,似乎也并不打算以武力欺压于人,只轻飘飘一句:“入我山门,昆山十万灵山天地,皆由我夺予赏罚,尔等若是不从,大可自请离山去。”
蜀辞面色一沉,顿时没了声音。
沧南衣这话说得看似大度可放任他们平安归去,可归去相离昆仑,如何平安。
他们怕是前脚离开昆仑山,后脚百里安离山的消息便会六界举世皆知。
仙尊祝斩不会容许一个身怀真祖邪神的尸魔王族活着,如此巨大的威胁,他定会在第一时间,举天倾之力,镇他永世不得超生。
昆仑山是他的囚笼之地,亦是暂时获得庇护的求生之所。
沧南衣坐姿随意,眼神亦是随意至极:“既在我昆仑山中,一切都得按照我昆仑山的规矩来,罚与不罚,在本座;受以不受,在你们。
见你们二位初来乍到,本座倒也不妨耐着性子同你们论一论这规矩。
只是再有第二回,本座可就不会与你们再多废什么口舌了,世人谓我多掌仁慈……”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看向百里安,眸光深沉而内敛:“你小子心思敏感,应该不难看出本座可不是什么仁慈的主儿。”
蜀辞眸光寒冷闪烁:“纵然你要罚,也断无将这雪罚不停的道理,放眼整个昆仑,何人能够在你这雪罚之下跪整整一夜的。”
正如沧南衣自己说的那般,世人谓她多掌仁慈,她虽看着生了一副讲道理平和好脾气的皮囊,可骨子里却是没那么好说话的。
对于蜀辞的反驳,她不再予以理会,拂袖之间,美人榻前便幻化出了一张木案茶炉,自顾自地煎雪煮茶起来。
虽是无言,可冷漠的态度却十分明确。
他来到这间忘尘殿的一处偏僻宫道上自己挑了一处地儿安静自跪而下。
蜀辞急得也不管不顾,直接幻出了人形,拉扯着百里安的手臂,急声道:“你还当真跪啊,那老女人话语说得隐晦,她只是叫你跪,却没说叫你何时起,你这一跪,都不知得跪到什么时候起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道:“她是执掌昆仑山百万年的神灵老前辈了,既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跪她一跪,倒也没有什么失礼丢人的地方。”
“吾辈说的是这个吗?!搞了半天,原来她这一手雪罚到头来竟还是为你一人准备的,她这分明是要给你苦头吃!”
百里安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很庆幸,这一场雪罚是为他一人所准备的。
只是此话却是怎么也不能说于她听的。
百里安知晓蜀辞为何会见到这山间一场春寒雪而怒成这般,她知他因这场雪罚会忧心于她而忧心。
如今百里安也正是因为她知忧心而忧心。
他深做思索片刻,后抬眸一笑,歪了歪身子,低声说道:“同你说个秘密,我身上的月光锁已解,你也知晓,我已炼出大乘妖身,兼我一身血气巅峰,灵力内蕴,此般肉身,风雪之伤如何能撼动我身?”
蜀辞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她心情平复了些许,皱眉蹲下身子,挨着百里安的身体蹲在他身边,小声道:“难怪你答应那老女人答应的这般爽快。”
百里安自豪一笑:“那是,你看我何时吃亏过。”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蜀辞说不烦心是假的,她身份已然暴露,虽然沧南衣名为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态度,但她能不能继续留在昆仑山中还真得另说。
百里安眼眸轻动,安慰说道:“放心,娘娘今日既未赶你离开,想必接下来的日子并不会驱赶你离开昆仑山了。”
蜀辞原是不解,可略作思索,却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冷然一笑,道:“这老女人,可真是有够目中无人的。”
并不会驱赶她离山,并非是留她有用,正因为是她对于蜀辞来犯,根本就没存有多大的忌惮心思,她的来与去,对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自然也就生不起多余的心思浪费力气的驱散一个她并不在意的人。
果然,世间理法禁忌,在这女人眼中,都视之无物。
百里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之微凉,不似方才在内阁之中那般温暖。
他低声说道:“你先回小山居去。”
她终究并非是在这场雪罚之中毫不受影响的。
蜀辞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下意识的道:“吾辈不回去,在这陪你。”
百里安温声哄道:“你若不走,一个人的惩罚就变成两个人的了,如此倒不如你先回去养精蓄锐,再寻法子来好好扳回一城。”
蜀辞目光奇异地打量着百里安:“没想到你这小东西,明面上对那老女人比谁都温良恭俭让的,背地里竟还打起了反将一军的主意。”
百里安哼哼道:“一直挨揍受欺负可不行,她在内阁欺负你的事,我可都记得好好的呢,明天我若是能够再见着她,定给你好好出气一番。”
蜀辞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百里安说的是自己在内阁之中与那老女人做言语之争被气得炸毛的事。
“小东西口气倒是不小,你都被罚跪了,还想着明日替我出气,你有这本事,今日便不用跪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看着蜀辞正色道:“今日你先回小山居,我不放心齐善尚昌他们二人。”
蜀辞知道他哪里是不放心那两只小山猫兄弟,分明是担心自己扛不住这雪罚之寒。
她也并非固执己见之人,虽自悟了对他的情意,可她毕竟是历经事世的魔河蜀辞。
在关键时刻,也绝不会做无用的女儿家姿态。
她知晓如此境遇,她再强留在此,纵然得了一夜相伴的时光,但除了虚耗两人的精力,对于他们二人却不会有任何益处。
小家伙入山自有任务,她也一样。
蜀辞的心装得下儿女情长,却绝非只有儿女情长而不顾大局的人。
她凑到百里安跟前,用自己柔软的脸颊蹭了蹭他冰冷的脸颊,在他耳边轻轻哈气说道:“吾辈懂你的意思,这般时局,非你我心意想如何便如何的。
吾辈今日不会强留,今日之局,只能留你一人破解了,吾辈会听你的话先回山居中去的,不过吾辈在这里,陪你说说话再走,可好?”
曾几何时的魔河蜀辞,哪里想象得到她还会有如此温言软语的一面。
百里安喉咙轻动,强忍着化出妖身,去温暖抱她的冲动,只能像是寒冬之下相互依偎的茸鸟一般,身子往她这边拢了拢。
“好,那我们便说说话。”
蜀辞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今日,对吾辈……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百里安静默几许,后道:“十四万年前,你是因何之故,要暗闯昆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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