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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南郊,大潾河东岸,古渡口张灯结彩。
十里八乡的百姓赶来此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今天是七月十五,玄辛国王城一带民俗当中的赛舟祭,每逢此时,王城和附近乡镇的黎民百姓都会赶到这座古渡口举行祭典,并进行赛舟。
此祭由王城府尹主持,乡绅地主和城中豪商出钱出力协办,多年发展下来,还有歌舞,杂耍,墟会,博彩猜胜。
李柃和九公主坐在马车内,从里面掀开布帘远远观望,但见人头涌涌,赶来此间的百姓至少在数万以计,不由倍感振奋。
古代的封建王朝能够聚集起这么多人搞节目,堪称盛典了,这也是百姓们单调生活当中难得的调剂。
众人脸上尽皆洋溢着由衷的喜意,或练摊或逛墟,游赏表演,讨论接下来将要举行的赛舟事宜。
耳边不时传来嘈杂的交谈声,间或有摊贩叫卖,讨价还价。
“下官参见李驸马,九公主。”
很快,闻讯的府衙官员迎了过来,王城府尹亲自带人见礼。
李柃走下马车,温和说道:“诸位不必多礼。”
王城府尹道:“为府里准备的位置就在东侧凉棚下,驸马公主请。”
官兵在前引路,驸马府众人往东侧一个位置绝佳的看台走去。
来此游玩的达官贵人远比预计之中要多,原本为那些乡绅豪强准备的位置都占满了。
李柃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带着九公主和一帮丫鬟婢女,还是要找个阴凉又开阔的好位置,也就没有拒绝现场官员的安排。
期间有不少人发现他们,自觉有资格近前的,纷纷过来见礼。
李柃不耐烦这些,应付一番就把他们都打发了。
不久之后,锣鼓喧天,上百艘装点得五颜六色的矛型长舟缓缓从上游驶入渡口前的平缓江面上。
四周看台上,一阵热烈的欢呼响了起来。
这种赛舟叫做矛舟,在李柃看来形似龙舟,上面亦有鼓手,指挥,力士,各自精神饱满,干劲十足的模样。
他们是十里八乡各城镇优选出来的队伍,也有王城之中豪商行会所组建,参与竞赛,有大奖可拿。
此时是七月酷暑,李柃坐在凉棚下,有冰镇瓜果,冷饮,凉茶,有美眷环绕,侍婢扇风,看着各队闪亮登场,听主持大会的司仪介绍他们来历身份,好不惬意。
他随意询问不远处的年轻护卫:“小蔡,小林,你们几个都是王城附近的人吧,现在出场的矛舟有没有老家的?”
蔡护卫受宠若惊道:“禀驸马爷,我是王城东边白水镇人,刚才出场的甲组第三号矛舟就是我们老家的。”
林护卫也道:“我是鸭嘴乡人,那里地方小,没能来参赛,不过应该会有老乡赶来看热闹。”
其他护卫和奴仆也纷纷谈论起来。
李柃道:“出场亮相过后,赛舟都可以押注,你们不考虑买自己家乡一把?”
蔡护卫道:“镇子里的年轻人大多来王城谋生了,前段时日老镇长还托人带话来,想找我回去参赛。”
“依我看,没有我们这些年轻的参加,镇子可能会输。”
李柃闻言,不禁调侃道:“你倒是实诚,不给自家说好话。”
九公主道:“最近这些年赛舟奖项越来越大,乡绅土豪们又好面子,争得不可开交,没有年轻武者参加,还真不容易争到名次。”
李柃笑道:“听说以前的赛舟不是这样的,但自有好面子的乡绅雇佣武者来划,都跟着出钱雇人,结果争来争去,攀比成风,阵容是越来越夸张了。”
“我看啊,迟早大家都受不了,要限制这种做法。”
他说着,举起一个鎏金的单筒千里镜看了看,果然队队都人员强悍,一看精气神就不是地里刨食的老乡,而是护院家丁,武行镖师之流。
他又看了下白水镇的矛舟,形势有些不妙,坐在那里的划桨力士虽然也是武者模样的专业人士,但年龄似乎都偏大。
“纯以力量而论的话,可能多练几年还有优势,但要划这么长一段,体能跟不上啊。”
“他们应该不是不懂这些道理,而是实在凑不出人来。”
九公主听了李柃的自言自语,不禁笑道:“夫君想要押注,讨个好彩吗?那简单,挑看起来最华丽,穿戴最好的队伍就是。”
李柃道:“也对,穿得好,吃得也好,请的人肯定不错,有钱赢面才大。”
旋即对众人道:“你们都挑几个心仪的号码吧,林管家,你给每人支两千文下注,都记在府里账上,买中归各自。”
“另外再支三千文,可以逛逛墟会,买点小玩意或者吃喝的,只是丫鬟们要当心,莫让人贩子拐去卖了。”
众人喜道:“谢驸马爷赏。”
九公主抱着他的手娇憨道:“夫君,我也要下注,你给我选几个好的。”
李柃哈哈一笑,道:“待为夫掐指一算,中个头彩回来。”
结果等了好久,又是歌舞又是祭祀,快到中午时分才开赛。
李柃押的几支队伍竟然连决赛都没有闯进,帮九公主选的倒是有条船得了头名,但得益不多,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李柃一拍大腿道:“好像被套路了,是个人就知道买看起来最有钱的,但看起来有钱不见得真的就有钱呀,而且这些号码还要讲排名顺序,不是光押中胜者就行。”
九公主也笑叹:“这些人,鬼精鬼精的。”
有此感想的不止他们,比赛结果出来之后,古渡口上,许多人也在长吁短叹,嬉笑怒骂。
也有少数人押中多号,挣了个盆满钵满。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发现,天空中似有万千丝绦飘飞。
无数香魄游丝如同热气蒸腾,从古渡口的万民头顶上升至虚空。
这种气息之中蕴含着几分烧纸,檀香,铝箔混合的质感,正是香烛纸钱的味道。
无形之中,如有喜怒哀乐,百感交集。
这分明就是此前研究神像之时的感受。
此刻,许多人都像是被点燃了的香木,烹蒸发散,各自析出数百万计的香魄。
李柃的感知力似乎随着这种宛如烈火烹油的场面发散开来,具现出了许多人如同薪柴燃烧,头顶冒烟的奇景。
“人如薪柴?”
脑海中具现出来的画面怪异而又有趣,但有趣的同时,似乎又带着几分令人不敢深思的恐怖。
难不成在鬼神之属的存在眼中,人类的精神就是薪柴而已?
鬼神之属同样可以食香炼魂,但却是以信众为香?
烧香点烛只是表面,并非所有信仰都需要点香这种仪式……
真正点的,是人啊!
不过这时候李柃又发现,并非每一个人都在发散这种东西。
至少,九公主没有。
她的精神似乎没有达到燃烧的程度,因而尚未催发那种香魄。
身边诸人,神情明显较为淡然冷静者也没有,因为他们心思并不在这场祭典之上。
一些浅信的民众,头顶冒出的香魄烟气也明显较少,但仍然呈现出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活力。
这种焚燃效果似乎和精神的波动有关,需要精神产生剧烈波动,并且和冥冥之中的某些事物或者规律契合才能产生。
众所周知,身处一些热烈场面,人的情绪和精神是会相互感染的,如同薪柴焚燃。
这正如平常香品需要用火去点燃,催发其中香魄。
当中的具体效果因人而异,但无论如何,在场民众数量足有五万人,至少三万以上反应强烈,受到了神秘的影响。
这就是相当于数万支香同时焚燃所产生的香魄洪流。
万万为兆,数百上千兆级别的香魄汇聚在一起,在李柃精神世界中,几乎凝聚成为滚滚狼烟。
李柃不经意间用神念截留了几道,曾试着将其消化,结果一如此前的体验,吞噬此物之后,非但没有增长魂力,反而还消磨了自己一丝精神。
李柃连忙停止这种尝试,看来它们和之前利用神像所沟通之物是一模一样的。
沉默下来,细细品味,发现它们进入到了一个玄冥莫测的神秘洞天之中,不久之后即消失不见。
“这是香火愿力之中的元气香魄?”
冥冥之中,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是因祭典所催化。”
“但它们去了哪里?”
“好像不是之前沟通过的地方。”
李柃的精神已经能够和大粼江神沟通,隐约感觉,这并不是之前利用神像所指向的地方。
这些万民精神,香火愿力所化生的香魄所流向的,是另外一个虚空。
“神有千面,如日月当空,照映万界。”
“这里是玄辛国官方所认可的正祭盛典,同时也是玄洲各国共同承认的正信,与此前魔道所营造的大粼江神信仰似乎截然不同。”
“哪怕同样都叫做大粼江神。”
神祇的本质就像是高高悬挂在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可以为众生仰见,然而众生所能认知者,其实仍是照映在江河湖泊之中的倒影。
这些倒影虽然都拥有着同一个源头,但的确又归属不同。
江河的归江河,湖泊的归湖泊。
自然而然,玄辛国官府正信的归玄辛国官府正信,魔道的归魔道。
李柃似乎从这种香火愿力的流向品味到了什么,但又好像没有完全弄懂其奥妙,只感觉耐人寻味。
除此之外,这种从人类身上散发出来的香魄居然也拥有活性,是他早已有所预测,但却又未曾切实观察到的,没有想到,竟然亲身经历了一场。
其中关键,就在于祭,还有……信!
这与自己自创的众妙化香有所联系,但却处在第二重境界,属于意识香一类。
李柃突发奇想:“如若我能凝聚这种香魄,化为香火,会发生什么?”
“神道莫测,于冥冥之中连接众生因果,实为修仙正途所不取也,但若不沾这些因果,自己崇奉自己,自己祭拜自己,自己享用自己的香火……”
“这岂不与阳神天仙的神魂自增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柃突然激动起来。
这还真有可能啊!
只可惜,感知层次和神魂变化都没有达到第二重,众妙化香诀草创,也只是刚刚搭建好一个大体的框架,具体到如何摄取众妙,如何化香,甚至是凭本能更多一些。
李柃暂时也只好收敛这份思绪,将其埋藏心底。
但无论如何,等将来自己把众妙化香诀修炼至第二重,定要试上一试。
不知过去多久,李柃以闻香异禀所感知到的香魄洪流越来越虚淡,渐渐又恢复至平常万物气味交混的状态。
薪柴所燃之火,开始熄灭了。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祭典告入尾声,李柃不想散场的时候跟人挤,就带着驸马府众人提前离场。
一路车马辚辚,不紧不慢的往回而去,李柃和九公主在宽大的车厢里面谈论今日见闻,随驾还有丫鬟从银壶里面倒出冰块,奶油,果粒,现场制作冰糕,供他们享用。
就在这时,车队突然停下。
李柃面露疑惑之色,问道:“怎么了?”
不一会儿,一名孔武护卫走了过来,隔着车帘禀报道:“驸马爷,有人在路上争执,堵住了道,是否要轰他们走?”
李柃道:“不必,堵了就等等吧。”
旋即继续与九公主谈笑。
反正马车里面又宽敞又凉快,他才不着急上火。
孔武护卫应了一声,传令随从们原地等候。
众人不动声色护住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暗中戒备起来。
自从上次被渚元国人掳走,驸马府对李柃出行的护卫安排更加周密,许多作小厮,奴仆打扮的人实际上是精悍锐士。
前后马车上除了出行吃用,还备着机弩等军械,甚至还有高手配上了霹雳子和各种法符,实力不容小觑。
李柃看了身边的九公主一眼,隐秘放出神识探视前方,在十丈边缘,模糊发现争执当中的其中一方。
“嗯?”
竟然是那个让李柃颇有几分印象的异闻司百户左忠良。
他顿时改变了主意,对外面道:“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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