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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拓跋沙漠汗看来,大人和执事,之所以联魏抗汉,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部族的利益。
从魏国手里拿到的大批好东西,是拓跋部以及诸多追随的部落答应联合魏国重要原因。
在草原上的部族不断南迁的浪潮下,大人带带领拓跋部以及跟随的部落,驻在草原北边,早些年固然可以避开南边的混乱。
毕竟早年的时候,西部鲜卑、轲比能、步度根等等大势力,在草原南边厮杀不止,混乱不堪。
但此时已是不同往日。
如今轲比能已灭,步度根与南边的部族皆是依附汉国。
就算塞外有厮杀与混乱,那也是减少了许多。
且部落久居北边,不但需要年年面对白灾,而且物资也是极为匮乏。
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能给部族开拓出一条商道,那么自己在族中的话语权,自然大为提高。
到时候寻个机会,劝说大人,倒也不失为一条办法。
怀着这样的心思,拓跋沙漠汗自然对张苗格外热情。
倒是张苗,看着突然殷勤起来的拓跋沙漠汗,眼中却是有了几分怀疑:
“拓跋郎君不是说,本欲购买珍稀之物,怎么现在又想着与我合作了?”
拓跋沙漠汗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苦意: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等珍稀之物,恐怕非我所能得到。”
然后又看向张苗,问道:
“且张郎君可知,在草原上,汉地来的何物,最是受欢迎?”
张苗理所当然地一口应道:“这有何不知?当然是茶叶!”
毛料可以御寒,对抗白灾。
烈酒同理。
红糖更是只有最尊贵的部落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东西。
但为什么是茶叶最受欢迎?
因为它可以救命,是救命的良药。
草原上,不管是身份最贵重的可汗,还是最低贱的羊奴,都会染上一种恶鬼缠身般的疾病。
这种恶疾,会让人体内燥热的同时,又胀痛难受,简直就是让人生不如死。
而这个茶叶,正好能极大缓解这个恶疾的痛苦。
若是能长期喝茶,甚至还能治好恶疾。
简直就是草原上的神药。
如果再配合上红糖,和草原上特产的奶,那就是世间最好的美味良药。
茶叶从出现在草原上开始,就在各个部落之间口口相传。
再加上有心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不过短短二十年时间,就已经是传遍了大漠南北。
在偏远的地方,更是传成了汉地有天神所传下的仙药。
传闻制出这种茶叶的冯某人,乃是鬼王转世,能号令鬼神。
所以草原上这种常见的恶鬼缠身之疾,肯定是为难不了他。
于是茶叶,就成了草原上最受欢迎的物资。
拓跋沙漠汗神色微动,看来此人当真是有心想要开拓草原上的商路。
像红糖,就算是在汉地都难得,价格更是不菲。
若不是有心打听过,没有走草原经验的人,多半会认为红糖才是最上等的货物。
拓跋沙漠汗正转着念头,但见张苗却是恍然一笑,挑了挑眉,会意道:
“莫不成,拓跋郎君口中所言的珍稀之物,乃是茶叶?”
在所有大宗物资中,茶叶是唯一一项被兴汉会垄断的物资。
冯会首曾作出判断,茶叶这个东西,兴汉会最多能吃垄断红利三到五年。
谁料到后面冯会首出任凉州刺史,治理羌胡,手中所掌握的茶叶,正是一大利器。
为了让冯刺史能在凉州尽情施展手脚,最重要的是,大汉的财政,一年比一年好,所以丞相也就一直没有动茶叶的主意。
直到关中一战后,丞相突然去世,冯刺史成了冯中都护,接替丞相,成为大汉最大的实权大臣。
那就更没有人提这个事情。
唯一有资格提起的,也就是大汉天子。
但是嘛,当初皇家在南中设南中冶,其实一开始也能种茶的。
只是种甘蔗要比种茶叶见效快得多,当年种,当年就能卖红糖。
典型的短平快项目。
有了红糖,就能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涨脸,谁还有心情去种那些要三五年才能见效的茶树?
而且当年谁也不知道茶叶能有这么大的利润。
现在自然就不好意思说出口要参与这个事情。
毕竟茶叶又不是什么关系到国计民生的物资。
甚至大汉的普通百姓宁愿喝姜茶汤,也不愿意喝清茶。
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喝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越是吃肉,就越是喜欢这种清茶。
大汉境内,有多少人家是能经常吃肉的?
所以说,唯一的大用处,就是用在胡人身上。
不过相对来说,羊毛明显是比茶叶更能羁縻胡人的东西,而且还是胡人自己生产的羊毛。
那不比茶叶更方便?
所以这茶叶嘛,久而久之,就成了兴汉会的独有垄断之物。
此时张苗听到拓跋沙漠汗这么一说,顿时就自认明白了。
想来也是,能有茶叶进货渠道的,都是与兴汉会有关系。
这塞外胡人,人生地不熟,就算是想要贩卖茶叶,那也是提着猪头肉都找不到祭祀的地方。
看到张苗误会了,拓跋沙漠汗本想否认,但转念一想,误会也好,不然自己还不好解释。
“张兄真是慧眼啊!”拓跋沙漠汗称赞了一句,然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实不相瞒,我的部族乃在大漠北边。我听闻大汉有圣药可驱草原上的恶鬼之疾,故而不远万里,前来汉地,欲求这传说中的茶叶。”
张苗一拊手,笑道:
“果真是如拓跋郎君所言,这不正是真巧了吗?”
脸上再次浮现起得色,凑向拓跋沙漠汗:
“别的不说,这茶叶,我确实有办法弄到手,虽然不算太多,但跑一趟草原,问题应当不太大。”
“哦?”拓跋沙漠汗听到这个话,当真是有些意外了。
还真有?
张苗得意地拿起酒杯,又“滋”了一口,这才问道:
“想不到吧?这等好东西,别人可能弄不到,但我,肯定能弄到手。”
“拓跋郎君莫要忘了,我们那位姻亲族人,早先可是流落南中多年,甚至让世人都误以为她是来南中。而大汉的茶叶,又皆是产于南中。”
说到这里,张苗伸出一只手掌,扣起大拇指:
“不仅茶叶。”
再扣下食指:
“还有红糖。”
接着是中指:
“毛料。”
拓跋沙漠汗眉头微微一皱,有些疑惑:
“毛料并不是产自南中。”
张苗不在意在笑笑:
“那有什么?毛料虽不是产自南中,但织毛料的织机,却是我那位姨母改造的。”
羊毛织机之所以被称为梅机,正是世人为了感谢梅夫人作出的贡献。
梅机的发明者拿点毛料去研究,很合理吧?
拓跋沙漠汗点头。
很合理。
两人一个别有目的,一个心怀鬼胎,一番交谈下来,竟是一拍即合。
至于如何出力出钱出货以及如何分配利益,那都是后面再详谈的事情。
而且此处也不是商谈的好地方。
在拓跋沙漠汗的曲意奉承之下,张苗不禁就是多喝了几杯。
杯盘狼藉之后,张苗已是有些醉眼朦胧。
“张郎君,天色已是不早,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让我送你回去吧?”
拓跋沙漠汗看到张苗这般模样,不由地露出关切的神色,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苗虽是半醉,却也没有忘记时间,双手强撑着案桌站起来,摇晃着脑袋,也不知是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摇头:
“不,不,呃,不劳烦拓跋郎君,我自个儿,能,能回去……”
“这有什么好劳烦的,我身边好歹还有几个下人,张郎君却是一人。”
拓跋沙尘汗坚持道,“不若这样,我派两个下人,送张郎君回去如何?”
这一次,张苗倒是没有拒绝:
“那就,多谢拓跋兄了!”
“不客气,不客气,以后我们二人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何须如此客气?”
“对对对!”张苗一拍脑袋,醉态可掬,“你我二人之间,不须客气。”
拓跋沙漠汗随即唤来随从,扶着张苗出门。
看着张苗的身影消失在食肆的门口,拓跋沙漠汗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褪去,然后居然重新坐了下来。
甚至还让食肆的人收拾了案桌上的残羹冷炙,又上了一壶新茶,开始品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快要到禁宵,派出去护送张苗的随从这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在拓跋沙漠汗身边附耳道:
“大太子,那张郎君确实是进了大司马府,小人还亲眼看到,张郎君还跟大司马府上的门房打了招呼。”
原本还显得有些镇定的拓跋沙漠汗听到这个话,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然后神色出现了变化。
虽然知道随从不可能骗自己,但他仍是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
“当真?”
“小人岂敢瞒大太子?”
“好!”拓跋沙漠汗拍案而起,喜动于色,“好极!”
苦苦寻求了这么长时间,都未能寻得与大司马府接触的机会。
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在无意中,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当然,就随从回报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是有人故意要骗他。
但此时,他已是全无一点怀疑。
总不能说,汉国太司马府上的人,会专来骗他这个草原上来的胡人吧?
“感谢天神的庇佑!”
拓跋沙漠汗闭上眼睛,对着上天献上虔诚的感谢。
——
就在拓跋沙漠汗感谢天神的时候,张苗也正在大司马府的客厅上,对着冯大司马行礼:
“侄儿拜见叔父。”
此时的他,眼神清澈,哪还有一丝醉意。
“不须多礼,坐下再说。”
“谢过叔父。”曹苗坐下后,正要开口,“叔父……”
“不急,先喝口茶解解酒。”
冯大司马示意曹苗喝茶润润喉咙,“和那胡人喝了不少酒,你应该也口渴了。”
别小看这个话,对曹苗来说,可谓是体贴入微,让他不禁有些感动,连忙“咕咚咕咚”地喝光了杯里的茶。
冯大司马这才问道:“如何?”
“以叔父之能,亲自设计那胡人,岂有不落入叔父的算计之理?”
曹苗先是拍了冯大司马一个小马屁,然后这才详细地把两人在食肆情景细说了一遍。
早就得到消息的冯大司马听完,脸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此人虽说胡人,但心志却是算得上坚韧,且颇有见识。”
微微仰起头,眼中露出些许锐利眼神:“拓跋鲜卑,如今已经算是塞外草原上最大的胡人势力。”
“这个部落的首领拓跋力微,并不比昔日的轲比能差,若不然,也不会以小种鲜卑之势,成为现在的大部落。”
“甚至可以说,此人的雄心,不会在轲比能之下,乃至更甚也说不定。”
别的不说,光是带着自己的小部落,远离边塞,守在北部草原,这份见识就极为难得。
早些年,汉地大乱,汉民为了逃避战乱,不少人皆是跑往塞外。
靠近边塞的草原部落,接收这些汉民,就得了不少大便宜。
昔日轲比能之所以成为塞外最大的势力,除了自身的本事,汉民带过来的技术,也功不可没。
在别的草原部族混战还处于一哄而上的状态,轲比能已经在让旗鼓号令各部前进或者后退。
而拓跋力微偏偏能反其道而行之,远离边塞,不仅远离了边塞的纷争,同时还能借机不断收拢小部落,壮大己身。
如今,轲比能已殁,而拓跋力微,却是号称有控弦之士二十万。
不管这里面有多少老弱,但想要指挥这么多人,肯定也会有一定的组织度。
更别说轲比能就算到死,也不过是欲重振檀石槐时的鲜卑荣光。
但拓跋力微,可是有“世代为帝”的野心。
“侄儿观那拓跋沙漠汗,虽是胡人,但确实算得上是英姿瑰伟,且言谈之间,与胡人大不相同。”
“本以为已经算得上是人物,没想到叔父对此人的大人拓跋力微,竟是有此等评价,看来确实非同小可。”
冯大司马的目光落回曹苗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曹苗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只听得冯叔父又说道:
“拓跋力微确实非同小可,但我让你以南阳张氏的身份去接近拓跋沙漠汗,其实还有一层更重要的用意。”
“至于说想要借此图谋拓跋鲜卑,反倒是其次。”
曹苗一愣,他与拓跋沙漠汗拉了半天的关系,没想到是会错了叔父之意?
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又显得高深莫测的叔父,曹苗连忙道歉道:
“侄儿愚昧,没想到叔父是另有他意,有失叔父之望。”
“不必紧张,你这一次,其实完成得不错。”
冯大司马安抚道,“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你,你既然以南阳张氏的身份出现,日后若是真正的南阳张氏寻上门来,莫要露怯。”
“南阳张氏寻上门来?”
曹苗一愣,“南阳那边,不是还在……不是还没有光复吗?”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
“正是因为没有光复,所以才会让你冒充南阳张氏啊。”
眼睛再次眯了起来,越过曹苗,看向南边,语气悠悠:
“现在的南阳,南有襄阳的吴军虎视眈眈,西边的上庸及北边的武关,皆是大汉之属,而唯一的后方许昌,却又面临雒阳大军的随时出击。”
“想必此时的南阳,有不少人是如坐针毡,寝食不安啊!”
听到冯叔父这个话,曹苗顿时冷汗直冒。
同时虽知对叔父大不敬,但心里仍是冒出一个念头:
果真是深谋远虑的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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