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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不是傻子,也不是愣子。
不是说现在蜀虏已经进入了司州,他还一定要死挺守在洛阳。
毕竟当年某个姓关的差点打下襄樊的时候,武皇帝也曾想考虑过迁都。
只是重点在于,东幸许昌这种事情,曹叡自己可以主动提出。
也可以是朝廷上的诸公提出。
唯独不能是在外掌握重兵的司马懿提出。
就算是都督扬州的满宠提出来都没问题,就是不能由司马懿来提。
原因很简单。
司马懿手握重兵,又可以自主筹备钱粮养军。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后,有中原世家大族的支持。
如果不是少了一个自主任命官吏的权力,那就与独立成国的诸侯王无异。
身在前线,不专心思虑退敌之策,却给后方的天子上言建议东巡。
这是他应该管的事吗?!
前方的事全托给你,你还把手伸到后方来,想干什么?
你究竟想干什么!
曹叡把牙关咬得紧紧的。
因为久病缠身,再加上又是在这种特殊时期,曹叡的心思远要比往日敏感得多。
更别说司马懿的这个做法,可以解读出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只是这等帝王心术,曹叡又不能以孙刘二人讲。
他阴沉着脸,好久才缓缓地说道:
“我太累了,先让我休息,待后再好好考虑一番。”
刘孙二人此时仍算是曹家忠臣,但这个忠臣,不是愚忠,是有条件的忠臣。
他们私下里与司马懿联系,本意是为了自保,不想在曹叡之后被人清算。
因为到了他们这一步,已经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看到陛下不愿意多谈此事,两人知道,皇帝陛下的心里,怕是有所不愉。
他们又不敢多劝,当下只得依言退出。
曹叡闭着眼,半躺在榻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这才开口吩咐道:
“去把天女给我请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来的廉昭,轻声应下,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即便是对宫里人而言,亦一直有些神秘的天女,面蒙轻纱,在廉昭的引领下,进入曹叡的卧室。
“陛下。”
听到已经有好些时日都没有听到的天女声音,曹叡这才睁开了眼。
察觉到陛下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廉昭识趣地退了出去,同时还顺手关上门。
“天女,当年入宫前,恰逢洛阳流行疫病,你曾以符水救人,平息疫情。”
“你入宫时,也曾说过,当为皇家袪邪祈福。前些日子我派人请你制作些丹药,助我袪病,不知进展如何了?”
曹叡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紧紧地盯着上站在榻边的天女。
虽然看不到天女遮掩在轻纱下的面容,但她的目光却是淡然,似乎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只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喟然一叹:
“陛下贵为天子,当知自身与世间凡俗之人不同。普通符水,可救凡人一命,但用在陛下身上,可能就是一碗普通的清水而已。”
“你说什么!”曹叡眼中寒芒乍现,“难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当初入宫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天女似乎没有察觉到曹叡的情绪有些不对,语气有些惋惜地说道:
“我就是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才督促陛下,早日把长安的铜人与承露盘运到洛阳。”
“没想到时至今日,铜人与承露盘,未见其一,这让我如何着手?”
曹叡一怔:“长安铜人和承露盘?”
天女点了点头:
“承露盘所接的无根水,可用于制作给陛下喝的符水,只要假以时日,陛下莫说是袪除百病,就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亦是可期。”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轻纱微微波动:
“即便是没有承露盘,就是运来铜人,我亦可施法,让陛下承汉武气运。毕竟汉武可是享年七十呢……”
听到天女的话,原本病恹恹的曹叡立刻就是下意识地撑起了身体,有些吃惊地问道:
“原来天女早料到会有如今之势?”
天女不语。
曹叡见此,只当她是在默认了,想起当初下令搬运长安铜人和承露盘往洛阳时。
司马懿先是上书,借口此事太过耗费民力,劝说自己不可骤然行之,需待关中准备完毕,再徐徐而为。
到开始搬运的时候,又言铜人太重,无法运往洛阳。
后面又说承露盘太高,已经折于长安城之外。
这件事情,因为司马懿从中作梗,再加上因为关中之战的到来,最终只能作罢。
想到这里,曹叡不由地以手捶榻,咬牙道:
“司马懿误我!”
只有经历着病痛缠身的人,才是最渴望身体健康的人。
外掌重兵而不能退敌,眼睁睁地看着蜀虏在司州四处流窜,是为无能失职。
内得众臣之望,却不思为天子分忧,己身无能,却劝天子出走国都,可谓僭越权臣。
曹叡的性子本就有些急躁。
以前不受曹丕待见的时候,还能收敛几分。
初登帝位,他立刻就想办法从四位辅政大臣手里收权,甚至第二年就敢御驾亲征。
足见其强势的一面。
此时得知给自己治病的符水,有可能因为司马懿而做不出来。
当下真是又气又急,怒气直冲脑门,直接就当着天女的面骂出来:
“匹夫,不得好死!”
他骂完后,又靠在榻上喘了几口气,这才有些希冀地问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天女沉吟:
“也不是没有,若是陛下能重建承露盘,倒也是可以尝试一番。不过所做出来的符水效果,可能要差上几分。”
“毕竟当时汉武的武功,前越古人,后难有来者,其气运之强,非一般帝王所能比。”
曹叡想起大魏现在的国运,脸色又是一黯。
“有总比没有强。”他咬了咬牙,说道,“如今之计,也只有在洛阳……”
话未说完,天女开口直接打断了曹叡的话:
“陛下,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在洛阳建。”
“为何?”
“妾听闻,河东有冯贼出没?”
曹叡一听,脸色更是难看,他点了点头:“没错。”
河东失陷日久,天下人只怕都知道了,更何况近在呎尺的洛阳?
“妾曾闻,冯贼有言: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再观彼之恶行,此言怕不是自谓?”
“昔汉武时,天下极遥之地,亦为汉土,而今司州已然不完整,又有凶虎肆虐在侧,若是在洛阳建承露盘,究竟有气运,亦是难说。”
曹叡闻言,越发烦躁起来,正感大是不耐之时,突然想一件事,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
“莫不成是要建在许昌?”
天女再次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
“有道是‘汉亡于许,魏基昌于许’,加之许昌亦是大魏都城之一,周围安定,可也。”
曹叡听到天女这番言语,突然想起关于东幸许昌之事,心里不禁就是有些动摇起来:
“此莫不成当真是天意?”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天女的话产生怀疑。
原因也很简单。
一是洛阳疫情确实是在天女到达洛阳之后平息下去的。
二是天女在蜀虏进犯关中的前一年,让自己把长安铜人和承露盘运到洛阳。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至于第三次……
曹叡已经有些怀疑天女是否早就知道了天机,所以在用这种办法暗示自己。
只是天女脸上蒙着轻纱,目光平淡,让他又看不出来。
只见他点了点头:
“既然天女这般说,那吾便好好思虑一番。”
曹叡考虑东巡,龙门渡口,大河边上的关姬,却是没有作出决定,是向西还是继续向南。
“将军,我们还在等什么?”
赵广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在他看来,成功抢夺渡口之后,就应该像在并州时那样。
趁着魏贼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立刻马不停蹄,一路横扫关中。
关将军懒得去管这个满脑子都是领军冲冲冲的家伙。
用自家阿郎的话来说,这么多年培养下来,赵二郎的能力上限基本也就是这里了——人称赵三千。
想成为独挡一面的将军,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更别说是成为一方统帅级别的人物。
当年守萧关的时候,被人摆了一道,最后丢了月支城,这就说明了能力可能不太够。
天分就摆在那里,天生的,没办法。
毕竟不是谁都有自家阿郎那等本事。
如果说街亭一战,是阿郎初战成名。
那么萧关一战,则是真正有了名将之风。
至于持续渗透凉州,让大汉以最小的代价收复河西之地,尽收凉州士吏百姓之心,为治理凉州打下坚实基础。
这已经算是脱离了单纯的领军范畴,称得上初具帅才之像。
如今关中一战,连续三次千里大迂回,犹如神龙摆尾,声东击西,大摆迷魂阵,虎吞并州,截断司州,包围雍州。
这等赫赫战绩,乃是阿郎数年辛苦经营,方才有的结果,非帅才不足以正名。
别看关姬这一路打过来,无有敌手,但她心里却是明白得跟明镜似的。
这一切战果,都是建立在这十余年来,阿郎不余遗力地建立起以兴汉会体系为依托,有别于他处的新军的基础上。
没有阿郎所建立起来的整个体系,凉州军不可能积蓄这么大的能量,在短短数年内就横跨大漠,继而再转战并州。
冠军侯所处的孝武皇帝时代,那可是有数代人打下的基础。
阿郎则是仅凭区区凉州一地,就赶上了冠军侯。
所谓国士无双,不外如是。
关将军站在大河边上,任思绪飞扬,好久之后,这才开口漫声道:
“此次伤亡不小,将士从临汾奔袭龙门渡口,这几日又连续作战,已经是疲惫不堪。”
“如今大局已定,不必着急,让将士们休整一下,也是好事。”
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君侯的消息还没传过来,看看君侯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我才好做打算。”
赵广闻言,大惊:
“阿姊还需要听兄长的意见?”
关将军瞥了赵三千一眼,冷笑一声,不语。
她就懒得跟他解释。
没必要!
若是眼前是那个姜伯约的话,她倒还有兴趣说几句。
此人深得叔父(大汉丞相)看重,不但把一部分虎步军交给他,甚至连八阵图都传了他。
而且阿郎待此人与他人也不大一样。
此次从桥山回军九原,让人断后这等重任,阿郎居然是交给了姜伯约。
甚至李球这等一早跟随阿郎的老兄弟,都要听命于姜维。
所以说……
赵广老是说阿郎不爱他,莫不成当真是被他说对了,姜伯约才是阿郎真爱?
关将军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神色微动。
赵广哪知道自己这位阿姊,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有些嘟囔地说道:
“兄长此时也不知在哪,何时能送信过来啊?”
“蒲坂津。”
关将军难得地回答道,“君侯此时应当已经回到蒲坂津了。”
赵广再次大惊:
“这又是何时的事,我竟是也不知这事?”
看着阿姊有些漠然的脸,赵广好难过:
“兄长莫不成真不爱我了?”
呵!
关将军冷笑,不语。
她的幽幽目光,顺着大河的流水方向,看向南方。
龙门渡口的南方三百来里,正是蒲坂津。
蒲坂津的东岸,高高的冯字大旗,正迎着河面吹来的风高高飘扬。
前几天,安分了一段时日的刘浑,突然再一次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强渡。
不出意外地,又是在渡河过半的时候,又双叒叕一次被鲜于辅击退。
此次渡河过后,然后鲜于辅派往东岸的细作传来消息,对岸的帅旗已经换成了冯字。
于是他不禁失笑道:
“吾早料到冯贼有此一招,看似是往风陵渡,而意实仍在蒲坂津尔!”
而在东岸的冯君侯,在这一次的试探中,知道鲜于辅主力仍是坚守在蒲坂津不动,同样在失声大笑:
“鲜于辅只能料到吾会回到蒲坂津,又焉知吾早派了关将军偷袭龙门渡?”
两日后,关将军的捷报如约而至。
刘浑惊喜交加之下,看冯君侯的目光都带了些许崇拜:
“君侯料事如神,关将军用兵如神,鲜于辅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关将军渡河成功,这下看魏贼往哪跑?!”
冯君侯脸上有自得之色,嘴里却是说道:
“此话言之尚早,司马懿非寻常人,关中这二十多万贼军,我们一口怕是吃不下。”
自己手头真正能战之兵,再加上东面的丞相大军,加起来也不过十五六万。
十五六万包围二十多万,本就是惊世骇俗的事情,更别说要全部吃下去,那就真是要强吃夹生饭了。
“君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浑问道,“要不要把消息传给对岸,瓦解贼人军心?”
冯君侯微微一笑:
“鲜于辅此时怕已是如坐针毡,我看他这一次,是守还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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