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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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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这跟那会儿土改运动搞过头时候差不多。

不知啥原因,咱们这里搞啥都能搞过头,连这小小的屠狗也搞成个运动,殃及人自己都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唉,人啊,老折腾自个儿。

爸爸走后,我的家务活重了。地由爷爷和叔叔他们代种,可烧柴、挖菜、看地等等说不清的农家院事儿,还都得由自个儿去做。

今天我又上坨子上挖猪菜。沙坨子上春季长一种大叶子茴茴菜,要是运气好,一个沙坡下便发现一大片,够装一大口袋,扛回来熬猪食。奶奶说三年大灾那会儿,人天天熬吃这种野菜,脸浮肿后都发绿,手指摁下去就一个大坑,坑里可装一盅水。后来这种野菜也挖净了,就啃树皮草根河泥。从奶奶说的频率来看,“土改”和“三年大灾”是她一生经历的两次大事,每每说起时闭上眼睛,手掌立在双眉中间念一声阿弥陀佛。

我如独狼,在沙坨子里寻寻觅觅。一半儿是挖野菜,另一半是企盼着碰上让我牵肠挂肚的白耳。

放牛的丁老汉见了我吐舌头,这娃子胆儿大,敢一人进坨子挖菜。他从野外窝棚回村取东西,听我说村里还在隔离,他骂了一句,这不是狗闹的是人闹的。

我在远处坨子根发现了一大片大叶茴茴,我骂了一句狗日的便扑过去。蓦然,“汪”一声吠叫,随即从那片野菜丛中蹿出一只大狗来。发红的双眼露着凶光,张着尖利的排牙,嘴边飘滴着黏液体,立耳挺尾,正好咫尺之遥地面对了我。

大花狗!

这是二秃家的大花狗,我一眼认出了它。这畜生发疯后逃窜野外,一直没露面,村里打狗队也没找到它,大家几乎都忘掉了它。有人说它被外村人打死,结果它还活着。

真是冤家路窄。它也在这里啃嚼着野菜。

大花狗毫不含糊地向我扑过来。

我一时吓呆。手里只有挖野菜的小铲子,本能地举起来。我心中很恐怖,但也清楚,千万不能转身逃跑,一跑它更凶狂地追过来咬你,只有鼓足勇气面对它。

大花狗凌空一跃,我挥动小铲子击打,同时身体躲闪着它的攻击。花狗扑空,我的铲子也没打着它。我心里打定主意,不跟它硬拼,只跟它周旋,不能让它咬着自己。娘娘腔金宝咬自己肩头的可怕样子,此时映现在脑子里,更使我咬紧牙关,鼓起勇气,勇敢地拼斗起来。

花狗狂态毕露,张牙舞爪,显然仍处在发病期,完全不认识人。一般家狗野外遇人,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甚至夹尾巴逃得远远的,除非有主人唤狗咬人。狂犬花狗此刻如狼般凶狂,血红的眼睛刀子般盯着你,淌着满嘴哈拉子,翻动上下嘴皮露出獠牙,再次“呼儿”一声狂吼着向我扑来。

我一边躲闪,一边挥打,小铲子恰好击中花狗的脑袋,“咚”的一声,小铲子断了,我手里只剩下一尺多长的木把。挨了一铲子,花狗更被激怒了,迅疾侧转身子,一下子扑在我身上,张开了血盆大口。

“来人啊!救命啊——”我恐惧之极,声嘶力竭地呼喊,可这荒沙野外,天空空,地空空,哪有人来相救呢。

那吓人的狗嘴离我脖子只有半尺远,情急之下我将手中的铲柄一下子塞进了狗嘴里,并且使劲别它的双排利牙。

它的黏黏的哈拉子淌洒在我手上,湿漉漉而黏滑,又痒又麻。我一边后退一边跟花狗相峙,可脚下被草根一绊摔倒了,花狗一下子占上风,前爪踩在我身上。幸好我塞进它嘴里的铲柄始终没撒手,依旧别着它的嘴巴。可是因为害怕,加上力薄,我渐渐抵御不住了。

我心想,这一下完啦。

“呜——”突然传出一声狼般长嗥,一个黑影从旁边箭般飞射而出,直扑过来,一张口就咬住了大花狗的后腿。

“白耳!”我惊喜地大叫。

大花狗一声痛叫,放开了我,迅速地转过身子,跟白耳撕咬起来。

“白耳,咬死它!咬死它!”我翻身而起,挥动铲柄,给我的从天而降的白耳壮胆鼓气,围着纠缠在一起的它俩又喊又叫。

白耳已长成半大狼狗,那凶狠劲儿和力道比起大花狗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耳和大花狗斗得昏天黑地。一会儿这个在上边,一会儿那个在上边,狗毛儿一团团掉落,白耳和花狗牙齿上都沾着血,沙地上卷起一团烟尘。

我瞅准机会就拿铲柄狠狠敲击花狗。花狗顾不上我,负痛斗白耳。我心里开心极了,终于等到了今天这报仇雪恨的机会。该死的花狗,几年来狗仗人势欺负我,你也有今天,非整死你不可!

“白耳,咬它脖子!咬死它!”

其实,优秀的狼种白耳不用我教它。作为野兽的进攻和自卫的本能,它知道往哪儿下嘴,哪儿是致命要害。

白耳渐渐占了上风。花狗开始胆怯了,脱出身子,转身就要逃跑,可斗红了眼的白耳岂能放走它。几个跳蹿就赶上它,扑上去就咬住了花狗的咽喉,再也没松开。

第 七

章(5)

“咬死它!咬死它!”我赶上来喊,冲着被压在下边的花狗脑袋又踢又打,发泄几年来的积忿。

白耳的尖牙咬透了花狗的咽喉,鲜红的血,如水一般顺白耳的牙边流淌出来,染红了沙地和绿草。

力竭的花狗渐渐放弃挣扎,瘫软在地上,四肢抽搐个不停。又过了一会儿,咽气了。

白耳仍然咬着它的咽喉,来回晃动它软软耷拉下的头。

“松开吧,白耳,它死了!”我踢了一脚花狗说。

我蹲在地上抚摸白耳的头。白耳终于放开花狗,转过头,亲昵地往我怀里拱着,又舔起我的手。我抱住白耳的头,呜呜哭将起来,心里的苦辣甜酸全哭出来了。感谢苍天又把白耳还给了我。

白耳的腿上也被花狗咬伤,渗出的血洇湿了它的毛。我撕开衣襟,给它包扎。白耳毛色发灰,脏兮兮的,肚子瘪瘪的,显然这些日子它受了不少苦,而且脚爪上钉着一个寸长的铁钉子,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我赶紧给它拔出那钉子。(奇.书.网--整.理.提.供)这钉子肯定是李科长防它逃跑而钉上的,真他妈的狠。我又给白耳的爪子包扎上。

我带着白耳往家走。突然想起村里防狂犬病,见狗就打,这样带它进村岂不是送死。我踌躇着。

我想等天黑以后再悄悄带它进村。这次绝不再让白耳再离开我。我和白耳在沙洼地里等天黑。拿出口袋里的野菜给白耳吃。白耳刚才想撕吃花狗,我没让,担心传染上狂犬病。可白耳对野菜不感兴趣,闻了闻就走开了。

这时,正好有一只跳兔蹦蹦跳跳地跑过沙湾子,于是我就带领白耳捕猎起跳兔来。白耳可是追捕能手,我负责把洞里的跳兔轰出来,白耳负责追击。

白耳很快填饱了肚子,对逃出的跳兔没兴趣再追了。这时天也渐渐黑了下来。我们走回村边,等到天完全变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这才悄悄潜回家里,又把白耳关进地窖里,用铁链子拴起来。我决定偷偷拴养它,夜里再牵它出来遛遛。

妈妈数落我一通,嫌我这么晚回来。当我带她下地窖看白耳时,她也惊呼起来。她又拌了一盆丰美的狗食喂它。怕它染上狂犬病,妈妈又把村上防疫队发的预防药预防针剂统统喂给白耳吃。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狼跟狗不同,白耳身上丝毫没出现狂犬病症状,一切正常,活蹦乱跳。

第二天,我遇见二秃时,说你们家那条疯狗死了。

他不相信,晃着油光油光的秃头说:“你瞎扯!”

“不信你去黑沙湾那儿看看吧,尸体快臭了!”

“你咋知道的?”

“挖野菜时看见的。”

“不会的,花狗怎么会死呢……”

“作孽多,天打雷劈的呗!”

说完,我扬长而去。

傍晚,二秃和他爸爸从野外回来了。扛着铁锹,哭得眼睛红红的,耷拉着脑袋,如丧考妣。显然,他们把花狗埋在野外,没敢抬进村里来,连狗皮也没有扒。

胡喇嘛对村人说又出现狼了,花狗是被狼咬死的。

我听后哑然失笑。



终于熬过了狂犬病隔离期,村里解禁了。

爸爸还是没有消息。

他走了快两年了,人在哪里,情况如何,都已断了音讯,家里人都十分担心。

我决心去寻找爸爸。我已是男子汉,我不能没有爸爸。晚上去毛爷爷家,询问那个莽古斯大漠中古城废墟的详细地址。毛爷爷一听,嗓眼里抽了一声说,你找死呀。我说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我不能没有了弟弟再没有了爸爸。毛爷爷说,半道野狼会咬你,坏人会打你。我悄悄告诉他我有白耳保护。毛爷爷一听摇头乐了,那毕竟是一条狼啊,荒野上会遇上想象不到的各种困难的。他不赞成我贸然出行。

可我也铁定了决心,不能这样干熬着等。每天看到妈妈那张愁苦的脸,我心就疼。我暗暗做起准备。河边碰到伊玛时,我也忍不住把想法告诉了她。她默默地看着我,突然说我陪你去。这可吓了我一跳,也被她的情谊所感动。我说算了吧,这也不是去挖野菜,也不是去野游,一两天又不能回来,你走了,你妈你们家生活咋办?她幽怨地说,反正你不想让我沾你身边。我说别说没用的,把你们家的炒米借我一口袋吧,我家的不够路上吃。她高兴了,这丫头,她心里难道真的那么喜欢我?我心里也突然一热,赶紧离开河边回家。

三天后,我走时也没跟上房爷爷奶奶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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