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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他振作起来,振臂一呼:“大家上啊!狼跑不快,快追上去打死它!”
村民一听村长号令,重鼓勇气,呜哇喊叫着,虚张声势中相互鼓励着,壮着胆子尾追着那只拖铁夹子的孤狼而去。我跑在后边,眼前是什么样一幅图哟:大公狼嘴叼着冒死救下的狼崽,腿上拖着沉重的铁夹铁链木桩等物体,勇敢无比地奔逃;而手持器械的村民们,成群结队地乱叫乱嚷着追赶,可谁也没有胆量冲上去接近狼。那狼却毫不气馁地奔跑着,一瘸一拐,一颠一跳,决不放弃地奔跑着,对人类真有些讽刺意味。我真庆幸我爸我爷爷,他们都下地干活儿,没加入这追赶队伍。我爸当年跨铁骑挥舞马刀为国守边疆,真正勇敢的蒙古骑兵是不屑于干这种事的。
毕竟拖着沉重的负担,尽管是四条腿,狼还是跑不快,渐渐被村民们赶上来了,又形成合围状。那狼喘着粗气,胸脯急剧起伏,怒视着人群,突然跳起来身体猛地转了一圈儿。于是,它那被夹住的后腿提带起那串两米长的铁链,铁链又带动木桩横空扫起,哗啦啦,卷动起草木与沙土,击向围过来的人群。人们急忙后退,手脚不利索的不幸被木桩击中而受伤,鬼哭狼嚎般地叫爹喊娘,魂飞魄散。被逼急的公狼突然发现了这种有效的自卫方式,变被动为主动,疯狂地扫了几遍。那狠劲儿,那抡起长链和木桩的力道和猛势,一次次吓退了围过来的人群。然后,公狼又开始了艰苦的逃跑,拖着那串东西。胡喇嘛他们继续尾随着。这真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对狼和人都不轻松。我内心深处始终为那只不屈不挠的公狼暗暗祈祷。
第 二 章(4)
前边横出一条稀疏林带。
这是走进西北塔民查干沙坨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了。胡喇嘛他们在这条稀疏林带里,再次截住了那只公狼。
这时,太阳已很高,秋雾仍在树林里漫洒飘动,霜打湿的草地上被公狼拖出了明显的痕迹。它头伏地,眼射绿光,龇牙咧嘴地发出阵阵嗥叫,粗而密的脖颈长毛怒耸直立,使人们不敢靠近。它那被铁夹子夹住的脚腕处血肉模糊,已露出白骨,黑红的血染红了绿草和白沙地。公狼养足气力,再次跃起,冲着合围的人群身体狂烈一转,被它抡动的铁链和木桩再向人群击去。呼啦啦——带起一股旋风,尽管学乖的人们纷纷后退闪避,但草屑尘沙依然击打在他们脸上身上,火辣辣生疼。正当这些胆怯的村民无计可施不能靠近公狼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里不是村口平地,公狼横空抡起的长铁链一下子缠在近处的一棵碗口粗的树上,被带动的那根木桩也随着旋转劲儿死死卡在两棵小树中间。于是不幸的公狼终于被固定在这棵要命的树上,再也无法挣脱了。公狼使出浑身的力气,咆哮着一次次就地跃起,却一次次被拉回,那卡死的铁链和木桩纹丝不动。公狼便放弃挣跳,低头狠狠咬起自己的被夹住的脚腕处。那里本已血肉模糊,鲜血横流,那裸露出的白骨被它自个儿的牙咬得嘎吱嘎吱直响。它是想如壮士断腕般咬断自个儿的脚腕,以摆脱铁夹子的控制。周围的村民看得毛骨悚然,不忍注目。它的无畏,它的勇气,它的坚韧和意志,都令围观者心寒,不敢直视这一残忍的场面。
公狼绝望地仰天长嗥。那嗥声充满悲愤的哀伤,也含几分泣诉,向着天和地表示着一种无望的泣诉和内心的不平。它接着便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咬啃脚骨,转而轻轻舔起旁边的小狼崽来。于是小狼崽的脸和脖子上涂满血汁,狼爸爸的血汁。白耳狼崽哭泣,低吟,亲昵地依偎在狼爸爸颔下,小环眼迷茫不解地望着四周渐渐围过来的两条腿的动物,似乎在问,你们为何这样迫害我们?
这时,村民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围站在公狼伤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间或挥舞棍棒,虚张声势地喊两声,但谁也不敢上去击打它。
公狼,其实这会儿完全安静了。它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它甚至不屑一顾那些又开始张牙舞爪起来的人群,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舔着狼崽。它把狼儿紧紧拢在颔下,然后安详地闭合了双眼,尖长嘴也紧闭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自始至终没瞧过一眼那些人,那些猥琐的人们。透着一股矜持、傲慢,以及对人类的轻蔑和鄙夷。它的样子在说,来吧你们,我的命在这里,你们尽管拿去好了。
棍棒如雨落下。
被狼的狂傲激怒的村民,变得勇敢起来。
公狼一动不动,如击死物,只有扑扑声响。眼睛再未睁开过,连一声哼哼都没出。惟有被击碎的头盖中溢出的白色脑浆和红色血液,在证明它曾经是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被轻蔑的胡喇嘛们发泄着,为人的体面,为证明自己的勇敢,当然也是为了掩饰自己自始至终的怯懦,他们忘情地击打着。当然击打一个放弃抵抗的狼,显得滑稽,但谁还在乎这个呢。人和兽之间并没有公正的裁判,人认为自己是主宰,要是愿意把地球都当足球踢一踢又有何妨!
公狼死了。
乱砸的棍棒铁器,终于证明了胡喇嘛他们的勇敢。不知击打了多久,他们手臂麻木了,打不动了,他们才想起住手。公狼静静地躺在那里,血泊中箭毛依然光亮,双耳依然直挺,长尾依然雄伟。人们围着它站着,呆呆傻傻的,似乎不相信公狼已经死了。有人不服地踢了一脚。于是公狼的胸肚下露出了那只白耳小狼崽。它还活着。狼爸爸用肉体保护了它。小狼崽哼叫起来。
“妈的,它还活着!打死它!”胡喇嘛咬牙骂着,举起了手中的棍棒。
“不要!不要打死它!”我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从人群后冲出来,把小狼崽抱压在自己身下。
“起来!你这小兔崽子还敢护它!快滚开!”胡喇嘛的大手把我一把薅起,抢过那只小狼崽,举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下去,后又加一脚踢过去。
只见小狼崽“嗷嗷”一下蹬了蹬腿儿,小身子抽搐着,渐渐不动了。完啦,可怜的小狼崽。
三
不知过了多久。
周围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硝烟已散,战斗已经结束。
打狼英雄们都走了,班师回村,去喝庆功酒了。他们把那只不屈的公狼也抬走了,还要扒下它的皮做褥子。
我坐在村西北那片小林子里,暗自啜泣,怀里抱着那只没有气的白耳狼崽。年纪尚小的我,实在不理解大人们为何连小小的兽崽都不放过。
前边的大漠沉默着,小林子里也很寂静,连个小鸟叫声都没有。
伤心中,我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小狼崽似乎动了一下。我的心猛一跳低头察看,轻轻拍了拍。果然,小狼崽的嘴微微张了张,正苏醒过来!
它还活着!惊喜中我差点喊叫出来。原来它被胡喇嘛摔昏过去,生命力顽强的它又艰难地活过来了。常说猫有七条命,狼就有九条,此话真是不差,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小狼崽充分证明了在人类千万年围剿中,狼的家族能够得以繁衍生息的奥秘。大难不死,它必有大成。
第 二 章(5)
我抱起小狼崽往家跑,同时我警惕地观察周围,惟恐别人发现,把狼崽塞进衣服里,贴着肉抱着。路上,遇见了被我妈派来寻找我的老叔满达。他奇怪地瞪着我鼓起的大肚子,问我怀里揣着个啥。我赶紧使眼色制止,告诉他回到家里就知道了。
进了家门,我妈问:“阿木哎,你偷了谁家的西瓜哟?”
“妈,不是西瓜。”我匆匆入屋。
“那就是果园的苹果喽。”我妈跟进屋继续查问。
“妈,我啥时候偷过东西,快给我拿一碗米汤来。”
我把奄奄一息的小狼崽从怀里掏出来,放在炕上。
“从哪儿弄来的小狗崽?血淋淋的,这孩子!”
“不是狗崽,是狼崽,妈。”
“啊?我的小祖宗!你越淘越没边儿了,快拿出去扔了!”我妈的脸都变了。
“不,我要养它,让它去对付二秃和他的花狗!”我咬着腮帮,说得斩钉截铁。
“狼崽能养在家里吗?你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快给我,我扔到河里去!”我妈说着就上来,很是爱憎分明。
“不!”我抱住了小狼崽,坚定不移地护住它,嘴里大喊,“除非你把我也扔了!”
见我如此玩命保护,我妈已无奈,摇着头说:“看你爸回来咋收拾你!”
等妈妈出去抱柴烧火,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老叔,幸灾乐祸地说:“看来玄了,大哥回来,肯定一刀宰了。唉,可怜的狼崽,留住一条命真难啊!”
“老叔你就会看热闹,不帮我,真差劲!”我赌气说。
“好,我教你一招儿,准行。”
老叔附在我耳旁,如此这般一说,我茅塞顿开。
爸爸回来果然站在我妈那边,态度比我妈还坚决,甚至蛮横,骂我昏了头,家里要培养一条恶狼,是种下祸根等等,不由分说从我怀里抢走狼崽就要往地上摔。
“等一等!”我大喝一声,指着爸爸的鼻子义正词严地说,“你跟胡喇嘛他们一样坏!他们就摔死过一次这狼崽,我好不容易救活它了,你要第二次杀了它!我们家白白信佛了,奶奶白白拜了几十年的佛了,你在奶奶拜佛的家门这样凶恶地杀生,是对我们这积善积德家门的污辱!我告诉爷爷奶奶去!”
我爸愣住了,完全被我说蒙了。
“阿木,等一等!”我爸喊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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