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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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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送给荷西的那把刀,还有我的老盆子,也没写信谢你!"我拉了椅子坐下来。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只是闷着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他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没有危害社会,也是一份正当而自由的选择和兴趣。

"Echo,我在报上看见你的照片。"希伯尔说。"什么时候?"我问。

"一个月以前,你在东南亚,我的邻近住着一个新加坡来的学生,他知道你,拿了你的剪报给我看,问我是不是。"达尼埃抢着接下去说:"希伯尔就打电话来给拉赫,拉赫看了剪报又生气又心痛,对着你的照片说——回来!回来!不要再撑了。"

"其实也没撑——"说着我突然流泪了。

"嘿嘿!说起来还哭呢!你喜欢给人照片里那么挤?"达尼埃问。

我一甩头,跑进屋子里去。

过了一会儿,拉赫又在喊我:"Echo,出来啊!你在做什么?"

"在洗头,烫衣服,擦靴子呢!"我在地下室里应着。"吃中饭啦!"

我包着湿湿的头发出来,希伯尔却要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陪他往车子走去。

"Echo,要不要什么旧货,去我那儿挑一样年代久的带走?"

"不要,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好——祝你……"他微笑的扶着我的两肩。

"祝我健康,愉快。"我说。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希伯尔点点头,突然有些伤感。"再见!"我与他握握手,他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无限温柔的再看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就算是一个这样的朋友,别离还是怅然。

下午三点多钟,歌妮和奥帝已在机场等我们了。我们坐在机场的咖啡室里。

"多吃一点,这块你吃!"拉赫把她动也没动的蛋糕推给我。

"等一下我进去了你们就走,不要去看台叫我好不好!"我匆匆咽着蛋糕。

"我们去看,不喊你。"

"看也不许看,免得我回头。"

"好好照顾自己,不好就马上回来,知道吗?"拉赫又理理我的头发。

"这个别针是祖母的,你带去罗!"拉赫从衣领上拿下一个花别针来。

"留给歌妮,这种纪念性的东西。"

"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带去好了!"拉赫又说。

我细心的把这老别针放在皮包里,也不再说什么了。"听见了!不好就回来!"奥帝又叮咛。

"不会有什么不好了,你们放心!"我笑着说。"安德列阿,你的骨头快快结好,下次我来就去骑摩托车了。"我友爱的摸摸安德列阿的石膏手,他沉默着苦笑。"七月十三号迦纳利群岛等你。"我对达尼埃说。"一起去潜水,我教你。"他说。

"对——。"我慢慢的说。

扩音器突然响了,才播出班机号码我就弹了起来,心跳渐渐加快了。

"Echo,Echo——"歌妮拉住我,眼睛一红。"怎么这样呢!来!陪我走到出境室。"我挽住歌妮走,又亲亲她的脸。

"奥帝!拉赫!谢谢你们!"我紧紧的抱着这一对夫妇不放。

安德列阿与达尼埃也上来拥别。

"很快就回来哦!下次来长住了!"拉赫说。

"好!一定的。"我笑着。

"再见!"

我站定了,再深深的将这些亲爱的脸孔在我心里印过一遍,然后我走进出境室,再也没有回头。

似曾相识燕归来

——迷航之三

维也纳飞马德里的班机在巴塞罗纳的机场停了下来。由此已是进入西班牙的国境了。

离开我的第二祖国不过几个月,乍听乡音恍如隔世,千山万水的奔回来,却已是无家可归。好一场不见痕迹的沧桑啊!繁忙的机场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归程,而我,是不急着走的了。

"这么重的箱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呀?"

海关人员那么亲切的笑迎着。

"头发卷。"我说。

"好,头发卷去马德里,你可以登机了。"

"请别转我的箱子,我不走的。"

"可是你是来这里验关的,才飞了一半呢!"

旁边一个航空公司的职员大吃一惊,他正在发国内航线的登机证。

"临时改了主意,箱子要寄关了,我去换票……"

马德里是不去的好,能赖几天也是几天,那儿没有真正盼着我的人。

中途下机不会吓着谁,除了自己之外。

终于,我丢掉了那沉沉的行李,双后空空的走出了黄昏的机场。

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却夹着那么巨大的惊惶。自由了!我自由吗?为什么完全自由的感觉使人乍然失重。www奇Qisuu書com网一辆计程车停在面前,我跨了进去。

"去梦特里,请你!"

"你可别说,坐飞机就是专诚来逛游乐园的吧?"司机唬的一下转过身来问我。

哪里晓得来巴塞罗纳为的是什么,原先的行程里并没有这一站。我不过是逃下来了而已。

我坐在游乐场的条凳上,旋转木马在眼前一圈又一圈的晃过。一个金发小男孩神情严肃的抱着一匹发亮的黑马盯住我出神。

偶尔有不认识的人,在飘着节日气氛的音乐里探我:"一个人来的?要不要一起去逛?"

"不是一个人呢?"我说。

"可是你是一个人嘛!"

"我先生结伴来的。"我又说。

黄昏尽了,豪华的黑夜漫住五光十色的世界。

此时的游乐场里,红男绿女,挤挤攘攘,华灯初上,一片歌舞升平。

半山上彩色缤纷。说不尽的太平盛世,看不及的繁华夜景,还有那些大声播放着的,听不完的一条又一条啊浪漫温的歌!

我置身在这样欢乐的夜里,心中突然涨满了无由的幸福。遗忘吧!将我的心从不肯释放的悲苦里逃出来一次吧!那怕是几分钟也好。

快乐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在高高的云天吊车上,我啃着一大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吹着令人瑟瑟发拌的冷风,手指绕着一双欲飞的黄气球,身边的位子没有坐着什么人。

不知为何便这样的快乐,疯狂的快乐起来。

脚下巴塞罗纳的一片灯海是千万双眼睛,冷冷的对着我一眨又一眨。

今天不回家,永远不回家了。

公寓走廊上的灯光那么的黯淡,电铃在寂寂的夜里响得使人心惊。门还没有开,里面缓缓走来的脚步声却使我的胃紧张得抽痛起来。

"谁?"是婆婆的声音。

"Echo!"

婆婆急急的开着层层下锁的厚门,在幽暗的光线下,穿黑衣的她震惊的望着我,好似看见一个坟里出来的人一般。"马利亚妈妈!"我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她,眼里涌出了泪。

"噢!噢!我的孩子!我孤伶伶的孩子!"婆婆叫了起来,夹着突然而来的呜咽。

"什么时候来马德里的?吓死人啊!也不通知的。""没有收到我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翡冷翠的,说在瑞士,邮票又是奥地利的,我们那里弄得懂是怎么回事,还是叫卡门看了才分出三个地方来的!"

"我在巴塞罗纳!"

"要死罗!到了西班牙怎么先跑去了别的地方?电话也不来一个!"婆婆又叫起来。

我将袖子擦擦眼睛,把箱子用力提了进门。

"睡荷西老房间?"我问。

"睡伊丝帖的好了,她搬去跟卡门住了。"

在妹妹的房内我放下了箱子。

"爸爸睡了?"我轻轻的问。

"在饭间呢!"婆婆仍然有些泪湿,下巴往吃饭间抬了一下。

我大步向饭厅走去,正中的吊灯没有打开,一盏落地灯静静黄黄的照着放满盆景的房间。电视开着,公公,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背着我坐在椅子上。

我轻轻的走上去,蹲在公公的膝盖边,仰起头来喊他:"爸爸!"

公公好似睡着了,突然惊醒,触到我放在他膝上的手便喊了起来:"谁?是谁?"

"是我,Echo!"

"谁嘛!谁嘛!"公公紧张了,一面喊一面用力推开我。"你媳妇!"我笑望他,摸摸他的白发。

"Echo!啊!啊!Echo!"

公公几乎撞翻了椅子,将我抱住,一下子老泪纵横。"爸爸,忍耐,不要哭,我们忍耐,好不好?"我喊了起来。

我拉着公公在饭厅的旧沙发上坐下来,双臂仍是绕着他。

"叫我怎么忍?儿子这样死的,叫我怎么忍——"说着这话,公公抓住我的黑衣号啕大哭。

能哭,对活着的人总是好事。

我拉过婆婆的手帕来替公公擦眼泪,又是亲了他一下,什么话也不说。

"还没吃饭吧!"婆婆强打起精神往厨房走去。"不用麻烦,只要一杯热茶,自己去弄。先给爸爸平静下来。"我轻轻的对婆婆说。

"你怎么那么瘦!"公公摸摸我手臂喃喃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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