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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强把脸转向一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林秀轩转的实在太快、太硬,那边水手长快不上他的思路和节奏,眼看连丙根这里都哄不过去了。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组长在这个时代恐怕隐藏不了太久。
丙根倒是并没有起疑,他还透了个低,汪伪商统会派来的代理厂长开的价是每台150块大洋,大概是原价的十分之一,电缆可以切割开卖,按照伦敦铜价打六折,当然应该还能还还价,至于机器还能不能用,就不知道了。
林秀轩说,这个价格东家未必肯接受,陆大成立即点头表示确实不能接受。林接着说,这件事不急,可以等东家先办了喜事,过几天再做决定。一旁的陆大成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有结婚这档子事情,转而表示买机器确实不急,可以慢慢来。
丙根觉得眼前这个东家显然拿不了什么准主意,也就没有太上心这件事,于是四个人一起上卡车,向租界去。这回陆大成借口驾驶室太热,索性和马强一起蹲到了后面,他实在受不了林秀轩变来变去,一会儿娶媳妇儿,一会儿办酒厂,鬼知道下一回又会出什么难题。
卡车回到白利南路,转向忆定盘路(今江苏路)这里是租界边缘地带,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规模非常大的赌场。林秀轩甚至透过了一家名为“红海海盗”的赌场的巨大门帘,看到里面连排摆放的几百台美式角子机,实在让他大开眼界。
“怎么样兄弟,在乡下待了几年现在傻眼了吧?从这条路到前面的海格路,现在叫做,上海的蒙特卡洛,你算算……什么‘银宫’,‘绿宝’,‘海盗’、‘阿根廷人俱乐部’,一家比一家大。前面的六国饭店,前年还是沪西赌博业最大,去年就让位给了侨联。连日本都看不下去,给特别市压力,要他们禁堵。”
“那禁得了吗?”
“禁个屁,只是给吴四宝收保护费多加了一个名目而已,他现在收钱的手套叫做东亚慈善会,他是会长,他老婆是副会长,保护费名义上叫捐款,每家赌场每月账目他要过目,确定来月数额,月起一万二。只要交钱就能开业。就说前面的交通大学,以前政府明令禁止在大学周围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这交大的周围,哪里还有个学校的样子。”
林秀轩放眼望去,远处大学的门墙差不多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声色场所的招牌,以及各种包治疑难杂症的野医院巨幅广告遮盖掉了,校园里空空荡荡,倒是有几个伪警察在打篮球,据他所知813之后,学生们应该已经转移到法租界里的分校去了。
他一眼扫过,一块写着:“青楼姊妹同病相连,秒医圣手专治花柳,王回春大夫坐堂门诊,无需挂号无效退款”的牌子,牌子下面,果然写着东亚慈善会指定的字样。
“吴四宝赚这种昧心下流钱,怎么还用慈善的名义?”
“赌场自有盈利,还不算昧心。老弟,现在街上的专治性病,一针打胎的游医,买野药的混子,没领执照的野鸡,不管开不开张,都要定期给这个慈善会长捐钱,你说他心有多黑?”
吴四宝这名名字,林秀轩几乎听烦了,他心气儿很高,最听不得这种街头混混仗着76号的势力作威作福。他差不多已经将吴四宝定为了要筹钱的第一人选,如果有机会,非剥这个汉奸一层皮才行,不过一切只有等进了租界安顿下来,就开始筹划。
“我说丙根师傅,你有那个通行证,我们进法租界,不会有难处吧?”
“也保不准啊,虹桥路入口偏僻的很,要是今天轮班的是华捕、越捕,都好说,他们懒的很,又嫌这车装过死人晦气,要是法国人值班,可能会看一看,但是他们比保安队可文雅多了,银元、金条、法币看到了也不会动分毫,就只查一样,就是喷子,反正那些东西,你们也没有,怕什么呢?”
“是这样?”林秀轩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最好是不要碰上太较真的法国人。
“法国人如今好说话吗?”
“好说,他们都已经亡国了,自然没以前脾气大。”
丙根说着一大方向盘,转向哥伦比亚路(今番禺路)。眼瞧见租界绵延不断的围墙和铁丝网到了这片空旷地方,留了一个口子,缺口处两面的沙袋堆得有一人高,沙袋缺口处还架着哈奇开斯机枪,沙袋当中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里外分别站着不同制服的租界人员和汪伪警察。
进出的车辆和行人分成了几排,几名穿着殖民地法国警察制服的巡捕,持枪走来走去,检查进入租界车辆的通信证;一辆蠢笨的装甲车停在稍微靠后的地方,机枪塔上插着一面三色法国旗,只见旗子在炎炎赤日下,有气无力地飘动着。而从租界出来的车辆以及行人,双方都不检查。
林秀轩注意到,那些警察全都是东方人面孔,并没有法国人,并且基本只看机动车通行证,并不检查车辆,他们对行人、挑担的货郎和推车,倒是还草草地检查一下,呼喝几声,显然有一些势利眼,今天凭着那张免检通行证,应该能简单混进去。由此,他的心情难免放松下来,向四处张望。
可以看到南面巨大的哥特式尖顶建筑,耸立在一片低矮的村落中间,显得鹤立鸡群,这应该就是法国人在徐家汇建造的圣母大教堂,在其一侧还有稍矮的圆顶建筑,应该是法国教会在徐光启的土地上修建的徐家汇天文台,这两建筑后世都得以保存,林秀轩以前(或者说以后)也见过,显然它们都在租界外面了。
排在最前面的几辆车被轻松放行之后,突然从东面扬起一片烟尘,辆黑色雷诺轿车驶到近前急停下来,车刚停稳后,就从上面跳下一位戴着墨镜,制服笔挺的法国警官,冲着懒洋洋的巡捕大声喊道:
“Tous les véhicules sont strictement contrôlées。”
林秀轩曾经在法国担任过两年武馆,还在非洲法语国家执行过维和任务,所以他能听懂法语,这名警官是在嫌华人警员检查不够严肃,但是那些警察并不怎么买账,仍然我行我素,于是老头儿直接走到前面一辆斯蒂庞克轿车旁,用英语要求里面的司机打开后备箱检查,显然要用自己的行动给下面人一点儿表率作用。
轿车里的一名肥胖的美国人挥舞着一张通行证,显得非常不满,但是最终还是选择让步,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车打开后背箱,林秀轩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里面装着十几根高尔夫球杆。那名法国军官亲自把头伸进去仔细看了几遍,确认没有违禁品才放行。旁边的中国巡捕也只能对其他行人和车辆加强搜查,看得出,至少在军官的视线内,所有警察还都变得认真了一些。
林秀轩心中一紧,这要是对开斯蒂庞克的美国富翁都不买账,自然也不会对这辆装死人卡车放松,那个装武器的箱子倒是有一个隔层,但是仔细查的话,是要露马脚的,翻出那些枪支来,岂不是要坏事?
“呵呵,那是马里斯劳戎警官,最近很少见到这个倔老头,”丙根笑着说道,“他人不错,就是喜欢多管闲事,他是中央捕房的警视正,职位很高,虹桥这里的路口是西区捕房地盘,不归他管,但是他经常开车来搞事儿。”
林秀轩的偷眼打量这个老头,穿着整齐、皮鞋锃亮,小胡子修剪的整整齐齐,一个人在大日头底下一辆辆地检查车辆。只见他身手矫健地攀上前面一辆卡车,从一筐筐番茄里查找蛛丝马迹,最终无甚搜获,又从卡车上跳下,拍了拍手的灰,朝这边走了过来。
林秀轩脸上漏出的一丝紧张,正好被丙根看到了,他继续安慰道:
“别怕他,他就好做个样子,倒是从来不欺负中国人,我还见他扣过马勒家的车。”
林秀轩没工夫说话,因为眼看就要轮到这辆卡车过关了,他打开车门向后面马强说:“把我背包里的那个黄色小包取出来。”
“要动手?”马强说道。
“只管见机行事,快把包给我找出来。”
那边法国军官背着手,昂着头,从一辆正在接受检查的黄鱼车边走过,并不插手,似乎他针对的,正是这里的巡捕总是对对持通行证的汽车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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