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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骁卫放下武器、就地分散安置等待后续,安氏开城投降、自请举族迁徙至关中,而后左武卫、左骁卫、安西军三家联名上书,消弭番和城之战火、稳定河西之局势,确保丝路之畅通。”
苏良嗣口齿伶俐、条理分明,将裴行俭拟定的策略叙说清楚。
牛进达思索片刻,沉声道:“兹事体大,本将不敢擅专,需回禀大营由大帅决断才行。”
苏良嗣颔首道:“这是自然,只不过还请琅琊郡公暂停攻击番和城,毕竟都是大唐军卒,如此这般自相残杀,实在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攻击可以停止,但在大帅决断之前,包围不可解除。”
行军打仗可不仅仅是拟定战略、布置战术,尤为重要的是军心士气如何提振、如何保持,现在大军攻伐番和城已经打出了火气,暂停进攻已经使得士气受挫,如若全军撤退、解除包围等到程咬金那边谈不拢不得不再次包围,对于军心士气之打击及其巨大。
一旦士气不振、军心浮动,即便最终仍能取胜,所需付出之代价也将是极其巨大的。
苏良嗣也是知兵之人,明白牛进达的要求并不过分:“可以,但仍需放开一条路径以便于随我而来的郎中携带药物进入番和城救治,左武卫此番猛攻,番和城内必定伤亡无数,不能见死不救。”
“我这就让人开放一条通道准许安西军入城救治,另外,如果携带的药材或者郎中不够,左武卫可以随时支援。”
“如此甚好,还请郡公马上禀报卢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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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烈烈,天寒地冻,黑暗之中雪花肆虐。
番和城头灯光如豆,将高耸的城墙隐藏在黑暗之中,为了防止敌人夜间向城头、城内施射火器,所以城头上的守军不敢点燃太多灯烛,以免给敌人明确的坐标,这就使得偌大城池愈发显得阴森破败。
安元寿在一队安西军骑兵护送之下来到城下,抬头望着残破的城墙,深深吸了一口气。
安氏于凉州繁衍十几代,镇守姑臧、威慑河西,虽然不曾立国,但无论中原如何王朝更迭、改朝换代,都俨然“国中之国”一般,繁盛、荣耀皆天下门阀之第一等。
然而时至今日,却因为他错误之预判、愚蠢之举措导致深陷绝境、覆亡在即……
假若未能消弭这一场浩劫致使安氏一族彻底消亡,他纵然力战而死,又如何于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
无论如何,都要保全阖族上下,再是忍辱负重也在所不惜。
策骑来到城下,安元寿一把扯掉头上的毡帽,仰起脸向着城楼大喝:“吾乃安元寿,速速开门!”
城楼上的守兵早已被惊动,听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
大帅不在城中他们是知晓的,这几日面对左武卫猛攻都是夫人居中调度、甚至亲上城头,可大帅去往何处却懵然不知,现在城下出来一个自称大帅之人叫嚣着速速开门……这门哪里敢开?
守兵趴在城头向下眺望,但夜色太重、灯光不足,根本不看清相貌,何况就算看清的确是大帅也不敢贸然开门。
谁知道大帅是否被敌军劫持?
“大帅稍等,吾等这就通知夫人前来相见!”
城上守军做出一个明智的举措,既然不敢做主开门,那就寻一个能做主的来。
当下番和城中,能做主的唯有夫人翟六娘。
安元寿:“……”
我是大帅啊,居然还要自己的夫人前来认人、确认无误之后才能开门?!
心头憋闷,怒气勃发,大喝道:“那还不快去?磨磨蹭蹭,当心军棍!”
城上守军赶紧派出两人下了城楼,跑去城中衙署通知翟六娘。
衙署之中,一灯如豆。
现如今番和城被团团围困,运输全部断绝,任何物资使用都必须精打细算,蜡烛自然也得节省着用……
刚刚用完晚膳,翟六娘与安忠敬坐在昏暗的房舍内,母子两个相对而坐,捧着茶杯、满是担忧。
左武卫略微进行试探性进攻之后,马上便是全力猛攻,虽然寒冬腊月之时不利于进攻,但左武卫毕竟占据了兵力优势,面对据城而守的左骁卫,各种火器狂轰滥炸,从城墙豁口不断发动猛攻。
虽然守城将士一次又一次将敌人冲锋打退,但自身之伤亡极其巨大,尤为重要的是困守孤城使得军心士气迅速下跌,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崩溃,到时候或是开城献降、或是将他们母子绑了拿去邀功……
翟六娘叹口气:“也不知你父亲现在何等处境,希望裴行俭不会坐视河西局势糜烂才好。”
现如今唯一能够阻止程咬金的只有坐镇甘州的裴行俭,但毕竟阻止程咬金乃难免得罪人,裴行俭会否为了河西局势得罪程咬金这样的贞观勋贵?
甚至有可能一见面便将安元寿绑了递送长安……
安忠敬亦是长吁短叹:“叔父此去长安亦是危险重重,阴氏未必可靠啊,钱帛动人心,万一阴氏因为贪婪动了歹意,叔父凶多吉少,最重要是一旦叔父不能赶赴长安,便无人伸出援手拯救我安氏。”
身陷绝境、举目无援,任何一些微小的挫折都有可能导致阖族覆灭。
正在这时,有亲兵从外边快步而入,惊喜道:“启禀夫人、少郎君,城头兵卒说是大帅回来了,正在城下叫门!”
翟六娘顿时大喜,安忠敬已经一跃而起:“那还不赶紧将父亲迎回来?”
亲兵道:“城下光线昏暗,况且大帅此去并未携带任何印信,他们不敢擅专,恳请夫人前去相认。”
翟六娘也起身:“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我这就前去!”
安忠敬抓起兜鍪戴好:“我与母亲同去!”
……
终于将安元寿迎入城内,一家三口彼此相望、俱是神情憔悴,谁能想到几日之前还是显赫一方的世家门阀,兵权在握、富甲一方,如今却濒临覆灭,前后之差距有如天壤之别,巨大落差让人难以承受,差一点抱头痛哭。
城下房舍之内,翟六娘稳了稳心神,问道:“此去甘州,不知可否税赋裴行俭?”
安元寿一声叹息,摇摇头:“说服倒是说服了,可与没有说服也并无太大不同。”
翟六娘莫名其妙:“这话怎么说?”
安元寿抹了一把脸,将裴行俭的条件一条一条说了……
话刚说完,安忠敬便怒气勃发、拍案而起:“欺人太甚!我安氏根植凉州两百年,麾下更有数万将士,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一定能拖垮程咬金、打烂这河西诸郡!死则死矣,万万不可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娘咧!”
安元寿大怒,一脚便将儿子踹到一边,怒道:“你爹我为了族人忍辱负重,到你嘴里就成了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你我一死倒是痛快了,大不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可家族怎么办?祖坟怎么办?血脉无所继承,宗祠断绝奉祀,你我父子就是安氏一族的千古罪人!”
安忠敬讷讷不敢言。
翟六娘蹙眉道:“时局紧迫,身陷绝境,拿儿子撒气作甚?”
顿了一顿,道:“虽然如此一来备受屈辱,但若能保全阖族上下,却也不得不为之。”
短短几日,左武卫猛攻之下番和城损失惨重,面临重重包围无法补充物资,军队士气肉眼可见快速下降,如是这般继续坚持几天,怕是就会引发啸营哗变,到那时安氏一族死无葬身之地。
安元寿道:“我现在就怕咱们投降之后,裴行俭撕毁之前协议对咱们斩尽杀绝,到那时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
翟六娘想了想,摇头道:“不至于,裴行俭得房俊一手简拔、大力栽培,年纪轻轻已经是安西大都护,朝堂之上数得上的高官,过上几年调回长安担任宰辅几乎十拿九稳。如此前途无量的年青官员最是自珍羽毛,将名声看得比命都重,焉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安元寿先前只不过拿不定主意而已,见妻子这般说,也不再担心:“那就这么办吧,无论如何,人还在就好。”
可话虽如此,祖宗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在他手里一朝丧尽,岂能不心如滴血、锥心刺骨?
这时安忠敬凑了过来,问道:“叔父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投降举族迁徙关中倒也不是不行,如果叔父那边的钱帛安然无恙,到了关中置办田地、庄园、房舍,照样锦衣玉食。
提及此事,安元寿握拳恨恨砸在桌上,咬牙切齿、目眦欲裂:“阴氏狗贼,勾结程咬金戮害吾弟,侵吞吾家之钱帛,更有甚者对咱家栽赃嫁祸,吾定与其不死不休!”
翟六娘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安元寿将从裴行俭那边得知的情况叙述一遍,翟六娘柳眉倒竖、气愤填膺,愤然道:“阴弘勇焉敢如此?我们两家乃是世交,如今咱家身陷绝境求上门去,他不肯理会也就罢了,居然阴险毒辣至此,迟早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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