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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初雪纷纷扬扬笼罩关中大地,覆盖了宫阙屋脊的琉璃瓦,凋谢的花树凄零萧索,太监、宫女们在雪中清扫巷道,前边刚刚将青石地面上的落雪扫净,后边便又覆上薄薄一层。
御书房入冬的时候重新铺设了地龙,又将东侧的墙壁推倒、窗户卸下,改成了落地的玻璃窗,坐在窗前的地席上就能领略窗外庭园景色,李承乾很是喜欢。
以至于在御书房留宿的时候都多了一些,惹得宫内妃嫔们怨言纷纷……
地龙烧得刚好,空气温润不燥,很是舒适。
一身紫色官袍的房俊盘腿坐在小火炉前专心致志的烧水、沏茶,李承乾跪坐在一张矮几之后慢慢的啜着茶水,李勣手捧茶杯、蹙眉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有些出神,马周在一旁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卷宗。
刘洎看完手中水师都督苏定方从广州都督府发来的战报,狠狠将其摔在面前矮几上,须发箕张、怒目圆凳,愤然道:“无法无天!区区一个水师偏将就敢擅启战端,与大食国那样一个大国公然开战,甚至还胁迫人家签署此等丧权辱国之合约,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杨胄在尸罗夫港一战大获全胜,之后将战报送回广州,苏定方又将战报呈递京师,万里海疆绕了一大圈,时隔数月之后终于送到李承乾案头,刘洎读过之后,震动惊诧。
既惊诧于水师能够全歼尸罗夫港海军、横行整个波斯湾,又震动于水师嚣张跋扈、擅启战端,如果全国军队尽皆效仿,中枢岂非形同虚设?
马周也放下手中卷宗,捏了捏眉心,道:“水师毕竟与别的军队不同,杨胄身在波斯湾距离长安何止两万里之遥?应当授予其临机决断之权,否则时时汇报、事事请示,恐贻误战机啊。”
刘洎愤然道:“道理是没错,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大食国疆域广阔、民众亿万、实力强横,是足以与大唐争锋的当世强国,与之开战很有可能将帝国拖进战争之中,这种事难道也可以临机决断、擅自决定吗?若人人效仿,还用吾等宰辅何用?”
马周笑了笑,不说话了。
事实上他也觉得水师这回做得有些过分……
刘洎见陛下喝茶不语,便看向房俊,瞪眼道:“越国公你怎么说?”
房俊正将煮过的茶水从火炉上取下,不以为然道:“我既不是水师都督,更不是亲自参战,与我何干?中书令你好歹也是帝国重臣,要注重涵养,别一天到晚大惊小怪、一惊一乍,懂不懂什么叫城府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之谓大丈夫也,你还得学啊。”
说着给自己斟了杯茶,呷了一口,赞道:“这茶不错,煮着喝特别有滋味。”
这是家中制茶工匠新近研究出来的以自然萎凋为主要工艺的白茶……
李勣将茶杯递过去:“给我来一杯。”
房俊便执壶给他斟满,李勣喝了一口,品一品,颔首道:“确实不错,思道你不来一杯?”
刘洎气得不轻,不理李勣,对房俊怒道:“我不用你教我做事!”
房俊翻个白眼:“是你非要挑衅我好吧?我在这边好好煮茶你非得来问我,可这件事关我何事?”
“水师乃是你一手整编创建,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整个水师都是你的鹰犬爪牙对你唯命是从,不关你事关谁事?”
“水师的全称是‘大唐皇家水师’,名义上那是陛下的私军,一应人事任免也都要得到陛下首肯才行,你说那些是我的鹰犬爪牙,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既然是陛下私军,你却将自己的心腹爪牙窃取水师上下官职,你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水师之内,上至将校下至兵卒,作战之时人人奋勇、悍不畏死,不曾临阵脱逃怯敌畏战,训练之时兢兢业业、廉洁奉公,未有一件贪墨渎职之丑闻,可谓各司其职、忠勇报效,可有一个不称职之人?他们以自己的忠心与表现赢得陛下之认可,你身为文官却又为何在这里唧唧歪歪、越俎代庖呢?”
……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时间吵个不休。
李承乾慢悠悠喝茶,并不出言阻止,这两人相互争吵他早已见惯,实则这一文一武能够彼此攻讦、监督对他这个皇帝来说喜闻乐见,他没有太宗皇帝那样的文韬武略,如若大臣们和和气气欢聚一堂,那才是他最为担忧的情况……
李勣瞥了李承乾一眼,无奈叹气,放下茶杯敲了敲矮几:“现在说的是水师与尸罗夫港签署契约之事,你们别扯远了,喜欢吵架等稍后不妨去平康坊寻一处青楼楚馆好好吵上一番,各自尽情发挥无所保留,免得在陛下面前放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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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闻言笑道:“去别处也就罢了,朕不管,但是去平康坊不行,二郎如今已然成为平康坊各家青楼楚馆集体抵制之头号大敌,每一回过去都要打架,这万一吵着吵着动起手来,中书令怕是要吃亏。”
李勣也马周想起房俊的往事,这位的确堪称“平康坊大敌”,都忍不住笑起来。
刘洎也感觉好笑,道:“陛下多虑了,打不过还是会跑的,臣虽然是文官,但平素也磨炼身体,跑起来并不慢。”
李承乾也笑:“父皇在时便曾说过二郎‘不开窍’,人家去平康坊都是眠花宿柳恣意风流,唯独二郎去了那边不盯着歌姬看反而专门找茬打架,终有一日要被平康坊各家联合抵制‘不准入内’,哈哈!”
御书房内气氛缓和下来。
刘洎也没继续揪住水师擅启战端之事不放,他也知道只要陛下还在一日,水师就绝对轮不到别人插手,那是他给予房俊的补偿与奖励,也是他向世人展示继续信任房俊的证据。
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有房俊这座靠山挡着,谁也没辙。
他指着合约上大食国赔付大唐死亡商贾、阵亡兵卒、损毁战舰之赔偿:“三十万金币的确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但为何准许其分期付款?这份合约是尸罗夫港总督签署的,他的官职来自于哈里发的授予,一旦哈里发将其调任或者革职,这份契约岂非是一文不值?”
他又翻出另外一份战报:“这是杨胄私下的战报,为何要答允卖给大食国‘震天雷’?他万一用在与咱们的战争之中怎么办?万一从中逆推出火药配方怎么办?”
李承乾依旧不说话,这位皇帝陛下最近钻研《中庸》,觉得很符合他的性格以及处事哲学,“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实在是世间万物之准则,只要做到这一点,事无不可成。
所以他不在意水师“擅启战端”“私下和谈”,也不在意刘洎咄咄逼人、咆哮御前,只静静的冷眼旁观,待到需要他出面决断的时候再一言而决,而不是跟着掺和……
房俊面对咄咄逼问,好整以暇:“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首先,尸罗夫港总督拿不出三十万金币,若是不准许他分期支付,那么这笔钱就根本拿不到,战争还需继续下去,我们非但无法得到补偿还会继续更多的损失。其次,分期支付其实并非不是好事,中书令应当见到合约之中有另行支付‘利息’的条款吧?十年之后,我们得到的将会是总计六十万枚金币的巨款。第三,中书令可以尝试终止这一项条款,你将会看到朝野上下有多少人攻讦你……”
世家门阀可不是轻易的打压、削弱便可以将其降服,千百年的底蕴不是无根浮萍,彼此间的利益盘根错节,金仁问的商队代表了诸多世家门阀的利益,谁敢让他们赚不到钱,他们就敢针对谁。
中书令也不行。
刘洎这才明白为何会有金仁问参与其中,果断闭嘴,他不是李勣,更不是房俊,顶不住满朝文武群起弹劾攻讦……
房俊给刘洎斟了一杯茶水,续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是否贩卖‘震天雷’乃军方之事,你纵然是中书令也无权管辖,不过出于对中书令之尊敬我可以回答。‘火药’配方并不是什么宇宙奥秘不可参透,现在举世皆知大唐火器之威,岂能没有人试图研制效仿呢?内部泄露也好,外人研制也罢,终有一日番邦蛮夷是一定会掌握火药配方的。”
一直玩深沉的李承乾这回坐不住了,惊诧道:“当真如此?”
房俊点点头,正色道:“臣绝无虚言,不过陛下放心,纵然那些番邦异族有人弄出火药,咱们的火药研制也绝对处于当世前列、独占鳌头,无论性能、威力、产量都可保领先。”
刘洎忙问:“那胡人岂不是也有火枪、火炮?纵然火药性能不足,却也是极大之隐患啊!”
房俊笑道:“如果说火药可以领先番邦异族一百年,那么火枪、火炮可以让他们追五百年。”
相比于火药“木炭硝石硫磺”配方,制造枪炮的冶炼工艺才是真正的黑科技,让那些胡人看着都学不会,学会了也冶炼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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