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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两人家预料,本以为今日根本来不及办事,但前边的队列却迅速减少,新衙门的办事速度居然很快……
不到晌午,便轮到两个人办事。
进到衙门里,发现原本的正堂被隔开成一个一个隔间,每一个隔间都设置了一个“窗口”,“窗口”上显眼的位置写着诸如“民曹”“兵曹”等等字样,一个挨着一个,让人很容易找到办理事务的地方。
首先要办理刘二的“过所”,这个“窗口”在最里边,由京兆府、尚书省抽调的吏员办公。
里正带着刘二全家来到“窗口”前,说明了具体事由并且附上他自己签名具保的文书,“窗口”内的吏员简单的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以及刘二全家前往华亭镇的理由,很快开具了“过所”,并且落上京兆府以及尚书省的印鉴。
一张张崭新的“过所”拿在手里,刘二全家都有些愣忡,这么快的嘛……
然后又开始办理房屋过户、税赋缴纳……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事项办理完毕,期间办事的吏员虽然称不上“含笑相对”但也绝对“和蔼可亲”,不仅没有各种各样的刁难、拖延更没有以往随处可见隐晦或者明目张胆的“索贿”,办事效率极高。
出了新衙门,里正忍不住感叹:“如若往后皆如此,那可真是造福天下了。”
徐四福连连点头:“马府尹公正廉明、天下楷模!”
*****
初一朝会之上,沸反盈天。
“你马周邀名卖直、赞誉天下,实则却是在窃据权柄,偌大京兆府被你搞出这么一个‘一站式’办公从而将所有权力揽于一手,言出法随无人有所异议,你想干什么?”
“自古以来官员办事皆是如此,不如此何以彰显官府、朝廷之威严?你现在这么一搞,朝廷法令在百姓眼中再无秘密,则权威尽丧矣!”
“官员也就罢了,好歹有朝廷俸禄供养,可那些胥吏却全指望着那些规则之内默许的收入养家,如今政务尽归于劳什子的‘大厅’,目光灼灼之下所有规则烟消瓦解,胥吏们不敢索取一分一文,长此以往何以养家?没有了这些胥吏,难不成让官员们下去跑腿办事?如此一来势必增加官员数量,可朝廷如何承担愈发繁重的俸禄支出?”
“此祸国殃民之策,马周其心可诛!”
……
不出意外,京兆府试行“一站式”办公大厅招致朝堂之上一片反对,对马周的各种攻讦不绝于耳、弹劾奏章雪片一般飞入李承乾御案之上。
各种各样的质疑、谩骂都有,其中最为严重的指责有两条,其一这种“一站式”办公大厅之官员由马周亲自甄选抽调,于大厅之内“照章办事”,导致原本各部门之主官形同虚设,马周有揽权之嫌。
其二则是此举使得衙门里世代传承的胥吏没有了“索贿”之权,长此以往必将使得整个胥吏体系彻底崩溃……
……
面对各种指责、诘难、谩骂,马周抱着芴板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身处惊涛骇浪之中却巍然不动。
李承乾在朝堂上骂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予以制止,好整以暇的看着马周,问道:“马府尹有何话说?”
马周躬身施礼,直起身后愈发显得腰背挺直、刚正不阿:“遥想太宗皇帝在时武忠文谏、众正盈朝,帝国虽然艰难困苦举步维艰但上下一心披肝沥胆,终使大唐傲然于世界之巅,群雄慑服!然而时至今日才过了多久?朝堂之上便充斥着卑劣小人,整日里不思进取、耽于政务,颠倒黑白、蝇营狗苟,吾耻与之为伍!”
一句话,刚才那些义愤填膺、直斥其非的大臣们脸都黑了,怒火升腾就待要再次发动议论斥骂指责,好叫这个自诩“满朝奸佞我自直”的混账湮灭在怒火之中。
“都闭嘴!”
一声大喝将诸人沸腾的情绪打断,愈发恼怒,就待要转移火力将不知死活出言不逊之辈弹劾攻讦,然而循声望去见到说话的是房俊,便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戛然而止。
房俊站在文官第二、李勣之下,环视这些上窜下跳的大臣,慢悠悠道:“御史大夫何在?若是再有人污言秽语沸反盈天,便请即刻将其拿下治其扰乱朝堂之罪。”
“嗯。”
刘祥道脸色不好看,纠察风仪、维系朝堂秩序是他这个御史大夫的责任,但因为事先得到过刘洎的暗示故而沉默了一会儿,打算等到攻讦一段时间之后再出面维持秩序,却不料被房俊抢了先,凸显出他的失职……
偷偷瞥了陛下一眼,见陛下并未有恼怒之色这才放下心,而后板着脸道:“都注意一下,保持风仪秩序。”
李承乾这才看向刘祥道,问道:“京兆府试行‘一站式’大厅已有数日,御史台严密监察、追踪访问,熟知此项政策之根底,却不知对此有何意见?”
刘祥道忙道:“此事微臣责令监察御史孙处约全程跟进,不如由他来向陛下奏禀如何?”
他愿意与刘洎有些默契,但仅只是放纵官员在朝堂之上攻讦马周而已,这是为官之道。但绝对不表示他站在文官这边反对马周,这是原则。
他不是谁在朝堂的盟友,仅只是陛下的耳目。
“准。”
随着李承乾答允下来,有内侍急忙跑出太极殿,将等候在门外的孙处约带了进来。
“微臣孙处约,觐见陛下。”
“免礼,平身。”
李承乾看着这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官员,心底升起好感,语气温和:“既然你的上官推荐你来奏禀,那就将你所见所闻所想都说一说,不要有所拘束,只需客观表达意见即可,也不用怕得罪谁,朕给你做主。”
群臣看向孙处约,知道这又是一个“简在帝心”的年轻官员,只要不犯大错,前程不可限量。
“谢陛下!”
孙处约心潮澎湃、感激涕零,努力平复心情,这才开口将这些时日于“大厅”之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最后发表看法。
“胥吏之弊,历朝历代皆有凸显,非为政者不所为,而是为节省俸禄官帑而已。然则为了节省区区俸禄官帑便任由胥吏上下其手、贪墨索贿,不仅造成百姓办事之繁琐困难,更使得国家威严遭受严重损害,当百姓对国家丧失信任、对官府怨声载道。”
“吾大唐富有四海、疆域辽阔,千古未有之煌煌盛世,岂能胥吏那样低贱之辈败坏帝国声誉?此等胥吏早已成为跗骨之蛆、癣疥之患,一个‘一站式办公’便将彼辈之腐朽恶臭彰显无遗。”
“陛下圣明,当颁布诏令改革胥吏制度,将其彻底取缔,或收编、或辞退、或追查过往依法审判,必可令吏治清明、政务通畅,届时百姓归心、四海咸服,陛下之圣名自当光耀千古、中外传颂。”
朝堂之上那些个大臣都懵了,这一番振聋发聩的呐喊犹如洪钟大吕撞得诸人脑瓜嗡嗡作响,御史台这是从哪里网络来的人才?为了区区一个“一站式”大厅便将整个官僚体系全部推翻重建是吧?只顾自己邀明卖直完全不顾大局是吧?
这简直就是第二个魏徵啊!
刘洎已经顾不得自矜身份了,干脆站出来启奏:“陛下明鉴,此辈邀名卖直沽名钓誉只为一己之私名却罔顾朝纲大局,实在是妖言惑众其心可诛,恳请陛下将其逐出朝堂、剥夺官身、发配边疆、永不叙用!”
堂堂中书令在朝堂之上当着一众文武大臣说出这等重话,放在平时几乎判定了孙处约的下场,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驳回刘洎的言论,毕竟宰辅的体面远远重于区区一个监察御史的前程。
御座上的李承乾沉吟不语。
房俊再度站了出来,一脸正气、义正辞严:“中书令说什么胡话呢?大唐立国以来最是重视言路通畅,御史言官风闻奏事、检举不法,从来都不曾因言获罪,中书令这是打算倒行逆施、祸乱纲常吗?”
刘洎气得满脸通红,怒斥道:“休要血口喷人!这是阻塞言路的问题吗?是孙处约要搅乱帝国官僚体系,他要将大唐万世不拔之基业彻底毁掉!汝等只顾着眼前这么一点功绩,听着百姓的几句吹捧,却浑然忘记立场与原则,如此祸国殃民之辈,人神共诛之!”
胥吏是不需国家发放俸禄的,但他们却又世代承袭,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员,谁当主官无所谓,但若是没有了那些胥吏官府的行政执行力度就将大大下降。
而胥吏又不仅仅是胥吏自身的问题,这是一套自下而上的官场规则,正因为有了污泥一样的胥吏,官员们才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现在矛头直指胥吏,意欲一刀斩断,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怎么办?
自己去办理那些蹩脚磨牙的杂务吗?
自己舍下脸皮去跟事主索贿吗?
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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