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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绎眼神闪烁,却一脸懵然无知:“啊,这个……启禀父亲,并无旁人指使,儿子只不过是与李思训闲聊的时候提了一下,说是某一处曾在开春后有野兽出没,孰料他便信以为真,却付诸行动……长乐公主入住终南山道观的消息在宗室内几乎人尽皆知,谁能想到李思训居然不知呢?亦或者他是故作不知,见未能接近道观,所以将罪责推到儿子身上……”
这番解释看似合理,但李元轨一个字都不信。
李思训就是个书呆子,平素极少与人往来,何以忽然之间想起入山狩猎?
就他那个小绵羊的性子,若是知情,岂敢去惊扰长乐公主?
李元轨很是好奇的瞅着自家儿子:“你难道不知此事一旦牵扯进去就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李绎面色微变,却依旧坚挺:“房二就算再是得陛下信重,也不能只手遮天吧?”
李元轨无奈的看着这个傻儿子:“你以为我在说房俊?”
李绎愕然:“那父亲说谁?”
李元轨无奈叹口气,摆摆手,将门外的家兵叫进来:“将这孽子打断双腿,丢去后院禁足一年。”
而后对面色大变的李绎道:“打断双腿,是给房俊一个交代,否则等到房俊回京定然不与你相干,等到他出手,断的就不知是腿还是脖子了。禁足一年,是给阖家老小留下一条活路,若任由你在外瞎折腾,整个霍王府都得给你陪葬。我可不想未来有一日陛下指定哪一个叔伯家的子侄来给霍王府承嗣血脉香火。”
“父亲,饶命啊父亲!”
李绎被家兵拖着出门,吓得哇哇大叫。
李元轨却毫不理会,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水,一双眼睛眯起。
这件事就算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他也大致能够推断出手的是谁,左右不过是那几个野心勃勃、痴心妄想之辈。
按理说这口气他如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但眼下宗室内局势复杂、形势微妙,一旦自己不依不饶一定会牵扯进去,等到天翻地覆之时,想要脱身已是不能。
所以他只能忍着,将这笔账记在心里,等到有朝一日加倍偿还。
又想起当初高祖皇帝还在的时候,诸王同心协力,要么打理内政、负责辎重运输、领地治理,要么带兵打仗、会猎九州诸侯、逐鹿天下,终至打下这锦绣江山,万世流传。
直至太宗皇帝实力暴增、威胁日甚,太子李建成不肯坐以待毙阴谋剪除太宗皇帝,却被太宗皇帝策动兵变擒杀于玄武门下……
从那时起,兄弟之间的情谊、信任荡然无存,所有人都活在猜忌之中。
武德初年,诸王还能前往封地就藩,代替天子牧守一方、治理军民,等到太宗皇帝登基,一众兄弟便悉数困居于长安城内,再无外出之机会。
宗室的裂变早已埋下伏笔。
本是利益一致、守望相助的血脉手足,却彼此猜忌、互不信任,如此宗室岂能长久安定?
而这一切,都在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便已注定。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
长乐公主在终南山道观诞下一子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回长安城梁国公府,房玄龄与卢氏喜笑颜开,虽然孙子、孙女都有了,可老人家岂会嫌多呢?
每一次添丁进口,都是一桩大喜事。
不过高阳公主也没有对有人擅闯道观之事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告知了房玄龄。
房玄龄倒是沉得住气,卢氏却破口大骂:“这些宗室到底在搞什么?有难耐自去朝堂上斗,实在不行效仿晋王造反也行,怎地还要对妇孺下手?一群败类!”
这话打击面太大,影响不好,房玄龄赶紧制止:“诶诶,慎言!”
卢氏柳眉一竖,就待对房玄龄怼上去,恰好此时有内侍前来宣读陛下口谕,救了房玄龄一回……
……
待到内侍离去,卢氏一脸不解:“长乐殿下如今并无婚配,按理应当由陛下赐名,怎地传口谕让咱们起名?这于理不合啊,毕竟未曾嫁入我们房家。”
房玄龄何许人也,略微思索便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哂然一笑,不以为然:“这位陛下或许当真宽厚仁爱,但……胸襟气魄却略有不足,不说比较太宗皇帝了,历史上诸多守成之君也远胜于他。”
易地而处,自家妹子跟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还诞下子嗣,房玄龄也觉得应该会心中恼怒,但这只是寻常人家。
皇帝是寻常人么?
自然不是。
皇帝乃是昊天之子,坐拥天下、君临世间,正所谓“一身一国”,“家事即是国事。”
既然是国事,就不能以寻常礼法论处。
哪怕是为了笼络房俊这样威重朝野的大臣,也应当将那份恼怒压在心底,而不是这般使小性子一般将“赐名之权”丢给房俊,以展示他的不满……
这位陛下始终未曾明白,他不是太宗皇帝,既没有太宗皇帝的威望、更无太宗皇帝的权力,谁会在乎你是否满意?
更何况自家二郎在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就敢跟长乐公主牵扯不断,太宗皇帝亦为之无可奈何,你李承乾又何必做出这样一幅受了委屈的样子?
卢氏有些担忧:“二郎是否惹恼了陛下?”
房玄龄摇摇头,喝了口茶水:“这世上又哪里有十全十美之人呢?各花入各眼,总会有挑剔的地方,夫妻过日子尚且难免口角生恼,更何况是君臣?二郎是个心里有数的,外界看他是个棒槌,实则想做的事情都会仔细考量,很少有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情况,他既然敢让长乐公主诞下子嗣,就自然有底气面对陛下。”
这个家里现在看上去似乎早已由房俊撑起门楣,但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永远都是房玄龄当家,而这么多年来房玄龄心窍玲珑、运筹帷幄,所谋、所虑之事还从来都没出过问题,所以卢氏听他这么说,便放下心。
转而喜上眉梢,急切问道:“那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房玄龄想了想,道:“按理应该白日取名,且我一时也没想好,便先取个小名吧。”
婴孩百日取名、冠礼取字,这是古礼,如今已经不大讲究,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但一般生下来都会由长辈给取个小名,当然小名可取可不取。
“就叫鹿儿如何?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甚好,甚好。”
房玄龄捋着胡须,洋洋自得。
这首诗出自《诗经》,可谓中和典雅,既丰腴又婉曲,一派祥和气象,希望婴孩长大之后一如其诗。
另外,这首诗是“宴会诗”,为君臣欢宴而作,“其所燕群臣嘉宾也,既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给婴孩取这个名字,就是向陛下表明“君臣相得”之意……
卢氏虽然也是名门闺秀、自幼饱读诗书,心眼儿却没房玄龄那么多,只觉得若婴孩似小鹿一般活泼、敏捷自然极好,遂满意颔首:“这个名字好,我让人收拾收拾,去山里看一眼。”
房玄龄点头道:“正该如此。”
虽然自家二郎与长乐公主属于“苟合”,不尊礼法、不大好听,但现在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自然应当以家人视之,人家千辛万苦诞下孩子,长辈岂能不闻不问?
他又叮嘱道:“也给长乐殿下带句话,就说让她放心静养,身子最重要,千万莫要落下病根,其他一切不必在意,自由家中处置干净。”
卢氏便忍不住嗔道:“你这人哩,偏心也不至于这样吧?当初对老大媳妇可不曾如此贴心。”
即便是个妇人,却也知道围绕着自家二郎与长乐公主身上有着多少阴谋、算计,以及数之不尽的流言蜚语,二郎还好,到底是昂藏七尺的男儿汉,且素来心胸疏阔、志在天下,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可长乐公主遭遇坎坷,面对那些冷嘲热讽岂能不上心?
而现在有了房玄龄这位房家家主、前任宰辅的话语,就算是将一切都给扛起,往后谁再说那样的话,就是公然向房家开战。
时至今日,以房家父子两代所累积下来的人脉、权势,放眼天下,没几个人有那个胆子,更没几个人可以承受那后果。
房玄龄闻言一叹,无奈道:“大郎自小省心,哪里像二郎这般折腾?那个儿子淘气,自然就会让老人偏疼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二郎能折腾、会折腾,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不就得多多操心?
有些时候房玄龄自己也纠结,到底是有一个这样能折腾的儿子扛起门楣好,还是没有这个混账儿子一家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更好……
卢氏也只是絮叨一句,没心思理会房玄龄的感慨,满心都想着去看刚下生的孙子,起身便向外走。
“你就是偏心!老大去了倭国,又遭遇刺杀,你也不过是问了两句,何曾如二郎这般关心?况且还有两个小的呢,且看你日后如何对待那两个。”
房玄龄一时无语。
这一个两个的,儿女都是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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