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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居所之内灯烛通明,李靖一身戎装气度沉稳,正跟太子汇报当下之战局……
“叛军集结了不下于五万兵力,囤积于长安城内,沿皇城一线向太极宫不计伤亡的发动猛攻,微臣观其态势,大有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之势!可见长孙无忌这回是打定了决心,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李靖蹙眉,声音沉重。
关陇军队的确是乌合之众,远没有东宫六率精锐,可再是精锐的军队也架不住敌人太多,以一当五就算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了,所谓的以一当十只能是个别的现象。
尤其是攻城战对于人数多寡的要求非常大,就算你再是精锐,被动陷入防御之局面,缺乏机动性,不似野战那般可以将兵员优势完全展现出来,一味的被动挨打,谁也顶不住。
况且自开战以来,东宫六率损失惨重、疲惫不堪,无法得到及时的人员补充,减员非常严重。反观关陇军队却占尽地利,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此消彼长,两军之间的战力差距已经不如开战之初那么大。
虽然直至眼下承天门一线尚未沦陷,但这一仗打得很是艰苦。即便是李靖这等当世名帅,也甚感力不从心……
李承乾跪坐在茶几之后,叹息一声,道:“长孙无忌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既想自断臂膀消弭在英国公眼中的威胁,又想趁机搏一把,看看能否得上苍之眷顾覆亡东宫……不过如论如何,经此一战,天下门阀之根基将掘断大半,再不复往昔左右朝政、垄断地方之态势。”
削弱门阀世家,将朝廷权力尽归中枢,集中皇权……这是父皇这些年孜孜不倦予以追求的理想,却不曾想居然在父皇驾崩之后达成,只不过此等局面乃是牺牲了帝国的安定、关中的富庶、无数兵卒子民的性命,不知父皇在天之灵若是知晓,会否感到高兴?
毕竟这代价太大了……
李靖当然也明白这一场兵变无论最终谁胜谁负,对于门阀世家都是毁灭性的打击,皇权前所未有的集中……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守住太极宫,使得太子能够在将来顺利登基,否则又有何意义?
沉吟一下,他问道:“以微臣之见,何妨此刻向英国公颁布一道旨意,命其班师回朝、回援东宫?”
这并不是当真让李勣前来救援,而是逼迫李勣表态,否则李勣依旧陈兵潼关,立场不明、倾向不明,这对于东宫来说实在是太过被动。这边在长安城内打生打死,最后李勣却挥师回京助纣为虐……到那个时候,东宫退无可退。
即便被称为“军神”,对自己的战术战略军事素养也极为自负,但李靖还未狂妄到认为自己率领东宫六率可以先后挫败关陇叛军以及由李勣统御的数十万东征大军……
李承乾沉吟未语。
他明白李靖的意思,今早试探出李勣的立场、倾向,也好有的放矢,若李勣不站在东宫这一边,那么眼下死守太极宫又有什么意义?即便击退叛军,等到李勣率军大举来袭,还是一败涂地。还不如及早做出应对,干脆撤出太极宫退往河西诸郡,再做绸缪。
想了想,他沉声道:“孤明白卫公的意思,但孤绝不会放弃太极宫,无论面对的关陇叛军,还是英国公麾下的东征大军。或许这个决定有些愚蠢,但孤想要告诉卫公的是,即便孤阵亡于这太极宫内,也绝对不愿见到帝国陷入内战。”
只要他撤出太极宫、撤离长安城,那么无论关陇叛军也好、李勣也罢,马上就会另立储君,与他这个正位太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到时候一内一外两个太子,甚至两个皇帝,帝国陷入分裂在所难免,一场注定耗时日久、耗尽帝国元气的庞大内战迅即产生。
就算最终分出胜负又如何?
江山破碎、满目苍夷,刚刚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的百姓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人口锐减、财政崩溃,诺大帝国四分五裂,甚至重演隋末乱世烽烟的场景……
这不是李承乾想要的。
“孤宁愿死在这内重门里,宁愿魏王或者晋王取而代之,也绝不愿一手将帝国拖入内战之中。”
李承乾目光坚定,语气铿锵。
若说之前他对于死守太极宫或者撤出长安城还有几分犹豫,这一刻已经下定决心,再无动摇。
李靖目光灼灼的顶着李承乾,见其面色坦荡,遂略微颔首,问道:“殿下已经打定主意?”
李承乾道:“绝无悔改!”
对于他来说,慨然赴死并不难,难得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儿子被野心之辈所利用、操纵,成为分裂帝国的手段,不得不让儿子陪在自己身边一起死……江山飘摇,稚子何辜?
然而身在帝王之家,贵为天子之血裔,享受人世间的荣华权势,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无辜……
李靖神情淡然,捋须颔首:“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老臣这一把老骨头,誓要与殿下共生死!”
他从不想左右摇摆,然而因为政治上的欠缺却当了半辈子“贰臣”,临老能够得到李承乾的信任、重用,甚至生死相托,他不打算趋利避害、随风而倒,而是当一回真正的忠臣。
打了一辈子仗,无数兵卒在他眼前成为尸骸,生死早已堪破,等闲事耳。
他旋即又道:“越国公那边,该当如何处置?”
太子立下死志,不成功、便成仁,自己也愿意誓死追随,可玄武门外的房俊却未必。此子声威赫赫、年富力强,且手底下又有右屯卫、水师这等天下强军,只怕未必愿意葬身长安、埋骨关中。
待到事不可为,定会撤离关中,以他的能力、心性,又岂肯向关陇亦或李勣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只怕还是得轰轰烈烈的打一场。
李承乾笑了笑,亲手执壶给李靖斟茶,温言道:“越国公与别人皆有不同,父皇曾言及旁人皆忠于王事,唯独越国公忠于帝国,亦或者说,是忠于天下、忠于万民,生平志向乃是为百姓谋太平。旁人或许会为了权势、前程而率军撤离,自此与中枢分庭抗礼,但越国公绝对不会,若当真到了孤战死此地的那一天,越国公大抵也只会率军横越秦岭,入汉中、过巴蜀,而后顺流直下抵达华亭镇,再收拾行囊、飘洋出海。”
当初房玄龄前往江南,并且怀有身孕的萧淑儿一同随行,便可见房俊已经最好的最坏的准备。
打内战、夺皇位?
只怕房俊没有那等兴趣,若是有那个精力,还不如率领水师在海外凭双手打下一片江山来得容易……
李靖沉默半晌,心思在“忠于帝王”与“忠于天下”之间反复思忖,一时间感慨万千。
“忠于帝王”者,或可为一代忠良,但“忠于天下”者,才有可能成为天下名臣,受亿兆黎庶之爱戴,名垂千古。
搞不好,那是有可能立庙配飨的。
境界上,自己与那厮居然差距不小……
这让这位大唐军神有些愣忡——自己一把年纪都活了些啥?曾经的少年意气银鞍白马,每每思及亦是荣耀满足,自觉虽然中年以后仕途蹉跎,但起码年青的时候昂扬肆意,并未虚度。
但是现在与房二放在一起对比一下……老子当年岂不都是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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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寿坊内,灯火通明。
书吏、斥候往来不绝,城内城外、各支军队的消息雪片一般飞到这一处被临时征辟为“指挥部”的商铺之内,而后一道道命令又由此散出,分发至关中各地的关陇军队以及门阀私军。
暂时充作居所的偏厅内,长孙无忌刚刚泡完脚,老仆泡了一壶浓茶,又细心的替他将双脚擦拭干净,然后才端着洗脚盆出去,留下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两人在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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