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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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的早，让屋里面黑黢黢有点鬼影曈曈的，但无阻于大伙夜卧阔谈的兴致，几灌熬药的锅子不也甘寂寞地咕嘟嘟翻着泡。灵儿妹子下午过来送饭，给大家带来十几双崭新的平头麻鞋，临走时还带走了伤员们需要浆补的衣裤。虽然小白脸这个饭桶吃饭占了灵儿妹子的大部分时间让大家很不爽，但灵儿妹子最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匆走掉，反而跟大家唠了些新来的军汉进山被野猪咬伤、李医生的阿黄叼着鸡被人赶得满村子乱窜、二柱下田的时候被蛇咬伤，二柱兄弟却抓那蛇回去做了顿蛇羹……等等的趣事，这让伤员们晚上多少有些兴奋。
大家从村里最近发生的事扯到最近广宗、广平这数月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又从各家那点破事扯到了村里的大小媳妇。
聊到半夜，一些陈仓烂谷子的事也被兴致勃勃地翻了出来，就连王麻子据说是刚搞上的一个寡妇也被大家真诚地赞美了几句，虽然那婆娘胸脯有点小，屁股也不怎么大……
王猛也是睡不着，练功两遍后盯着屋顶模糊不清的椽子发起了呆，心里面老是浮现出那双清清湖水一样的温柔眼神，王猛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上那丫头了，这让他有点烦躁。
“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知道程远志时刻都想干掉你吗？赶紧睡觉啊……”王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但还是无法从脑海里赶走那抹笑容。
“小白脸，闹腾啥呢？”隔着一个黑炭头，有个叫老田的病号发现了王猛的异常。
“嘿嘿……”王猛朝那个家伙翻了个白眼。
“一定是饿了……”王猛的能吃已是尽人皆知。
“谁给他弄点吃的。”王麻子很豪迈地把手一挥，惹来一片后脑勺，“……老田，你去。”
“咦，******嘞，你咋不去？”今夜大家心情好，一向脾气好的老田也开起了玩笑。
“不去？”窝在炕上的王麻子笑得像个肥团团的鹌鹑，“这恐怕是你老哥最后一次给小白脸做点事了……”
“你说啥？”已经钻出被窝的老田歪着个脖子愣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房间里一阵寂静，但马上就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身影都坐了起来。
“老王，咋回事？”
“是你们要调走了？”
……
“难道……程将军要走？”
“我说这几天村口老有大批的队伍经过……”
“听说，田横将军已经去了下曲阳，那程将军还不得……”
“是啊，我昨个看见前村有传令兵进进出出地忙乎着……”
“王麻子，你们是不是要跟程将军走啊？”
“王麻子，你他娘的倒是放个屁啊……”几个家伙已经跳下了地朝王麻子大吼。
“呵呵，本来是想明早上跟弟兄们说的……这鸟地方老子早受不了了……”王麻子的话虽然还是乐呵呵的，但话里却有着一丝异样的情绪，“……部队明天集结，后天出发……呵呵，还来得及跟我那新相好道个别……”
王麻子这时候提到的不是平日里老挂在嘴边上的张灵儿，而是那个新识的寡妇，这让王猛心里有点奇怪。
老田拿了两个粟饼过来塞到了王猛手里，又回身倒腾了一瓢热水，才叹着气悉悉索索地回去了。
“那……小白脸呢，他一个傻子就不能不去么？”不知那个角落钻出来一句。
王猛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早就知道自己面临的局面，但终究还是有些期盼，更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人关心自己这个‘傻子’。
“这是程将军的命令……”
“……”角落里的那个声音沉默了。
还有几个年轻的围着王麻子不肯回去睡觉。
“老王，王哥……你能不能跟程将军说说，把我们哥几个也调过去，我们总比一个傻子强吧……”几个胡茬刚长出来还有点软嫩的家伙满脸都是希翼和不服气。如果能跟着程将军去建立功名，自然比回到原来的新兵营要强上一些，何况，程将军连个傻子都能看得上，又怎么会看不上自己？
“呵呵，程将军能看得上你们这些生瓜蛋子？快滚回去睡觉，这么急着上战场，难道想死么……”
“那小白脸不也是……”
“人家是圣鼎祭坛上抬下来的，你小兔崽子能比？快滚蛋！”
王麻子一通骂把几个兔崽子轰去炕上，又和几个老兵扯了半夜闲话才睡去，至于吃完粟饼的‘小白脸’啥时候打起了鼾声，倒也没人注意。
程远志带来的压力让脑海里那个婀娜的影子渐渐淡了，王猛知道自己跟着那程远志去了幽州，面临的就是九死一生。除了要面对程远志这厮的明枪暗箭，还要准备面对刘备这绝世枭雄和手下两大杀神……
奶奶的，难道自己真要去关老爷面前耍大刀？兄弟盟堂口里面有关老爷的牌位，自己这几年可没少磕头，这次去幽州，他老人家看自己顺眼，说不定会放上一马……
想着想着，王猛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
第二天，果然有四名黄巾军大汉早早地过来了。这几位都是王麻子伍队里的兄弟，以前来看过几次，和大家还算相熟。
和众人打过了招呼，叫做王骏和陈黎的拿出背包里明显好于他们身上皮甲的一套衣凯给王麻子，另外两个则怪笑着‘伺候’起了王猛，他们手里提着的是一套黄色单衣和一副破旧的上身皮甲。
王猛知道，这皮甲虽然烂旧，但就算在黄巾军本部各营，也算是紧俏物资了，更别提那些新来跟叫花子一样的义军了。
“……啧啧，穿上衣甲顺眼多了……”一个叫做童三，看上去比王麻子还老上几岁的汉子帮着王猛穿好了土黄粗布的外衣，又把那副看着简陋的皮甲给王猛套上、扎好，动作利索得很。旁边一个年轻叫陈竺的也嘻嘻哈哈地过来帮忙，只是这厮把那束甲的腰间皮绳勒得死紧，力气大的几乎要让王猛窒息。
童三既不阻止也不帮忙，窝着个脱水土豆一样的老脸憨厚地笑着。但王猛知道，陈竺顶多算是有点恶作剧，这童三没准儿才是真正的蔫坏，就像自己以前的老大一样，也长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可一旦逮着机会，他们就会翻出那张狰狞的面孔来，吃人从来不吐骨头。
咧着嘴装出一副苦相，王猛哇哇叫着，心里却安定多了。
他们这么做，反而证明那程远志没有告诉他们什么，要是这程远志直接派人过来把自己秘密带走，然后找个什么野猪林把自己‘处理’掉，自己又哪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只不过这些古人，也真没一个好对付的，还知道下马威！
对于这几位的情绪王猛完全能够理解，毕竟要和一个‘傻子’做生死相托的战友，只要脑子没进水的人都知道是多么倒霉的一件事情。
“陈竺，你******少欺负傻子……”王麻子听见王猛的怪叫，直接骂起了陈竺，显然是熟悉手下是什么货色。
陈竺摸了摸鼻子，眼珠子四下瞅了瞅，看着被捆得怪莫怪样的王猛和一院子表情不一的伤员，这才嘿嘿笑着给王猛松了‘绑’。
“嘿嘿，我这不是怕他冻着吗？帮得紧实好暖些……”
“放屁！”王麻子披挂威武地出来了，气势于往日的猥琐赖疲完全不同，虽然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破布，但多年来铁血杀场的痕迹还是如出鞘的刀子一般醒目。黄巾军本部大将的亲卫伍长，放在江湖上，已大小算个人物了。
院子口，大家遥望着给一小队黄巾军战士送别。
陈竺、童三几个带着王猛在远处一棵老榆树下等着王麻子，他们在议论着王猛马上要北上的行程。
王猛蹲在地上看一群蚂蚁搬运一条干瘪的蚯蚓，心思却在不远处的王麻子那里。
王麻子似乎在和他说的那个寡妇告别，一大一小两个身子似乎还黏在一块，柔柔的春风里这样的场面很有点煽情。
不用看王猛也想象得出那边的旖ni，但是他无法回头凝视，那样与他傻子的身份不符。王猛只能偷偷运起体内的怪异内力，这些日子来这内力已是小有成就，平日夜里偷听个谁的梦喃绝对一清二楚，这会儿正好用上。
微风首先送来的是那小寡妇断断续续的哭声。
“……你，你走了，可让我咋办……咋活啊……
……哥，我肚里的孩子都三个月了啊……本家的叔伯会打死我和孩子的啊……
……哥，带我走，带我走！……”
……
偶尔斜撇目光，王猛看见妇人早没有了平日的小心谨慎，正发了疯似的扯打着王麻子冰冷的胸甲。
王麻子沉默着，身子挺立如枪，望着远方的眼神冷如钢铁。
春风不再柔情。
蹲在地上看蚂蚁的王猛傻笑得有点狰狞。
头顶的风云激荡让蚂蚁们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它们急匆匆地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
“……二月末。圣王初识大司农童三，嫌其名不雅，后赐名童筹。魏帝年间，子孙赖此欣荣世享……”——蔡邕《汉末史•圣王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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