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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熊嘎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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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昏沉沉的。

    风在屋外徘徊不去,有时在树梢吐出古怪的嚎叫,有时在瓦间滑出断续的低吟,一转头,又贴着窗沿“咯吱吱”的怪笑。

    小姑娘辗转反侧,在半梦半醒中反复挣扎着。

    不知从何时起。

    床榻上,蔓起一种古怪的、刺鼻的、恶心的,偏偏又有些熟悉的味儿来。

    小姑娘终于被熏醒,只是脑子迷迷糊糊,一时竟记不得这究竟是什么气味儿。

    “醒咯。”

    黑暗中,婆子的声音幽幽响起。

    “唔。”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旋即,有些茫然地发现,今夜自己的睡相十分不老实,竟在梦里翻起了“跟斗”,都把脚塞进了婆婆的怀里。

    小姑娘有些脸红,却又讶异的发现,婆婆和二娃子那边的被褥思(和谐)漉漉的,便连自己的脚上也都沾了些略带温度与粘稠的液体。

    “婆婆。”

    小家伙问道。

    “床怎么是潮的?”

    “是二娃子流了尿。”

    婆子口齿不甚清晰,好似嘴里咀嚼着什么东西。

    小姑娘不作他想,把身子转回来,继续睡去。

    可没一阵。

    耳边响起“嘎嘣嘎嘣”的脆响。

    “婆婆,在吃什么?”

    “我在吃胡豆。”

    好啊!怪不得先前说不饿,还不吃饼子,原来藏着胡豆,要自个儿偷偷吃独食。

    “我也想吃。”

    “不能吃。”

    婆子的拒绝没有一点余地,小姑娘撅起了嘴,可她终究是个乖娃子,没再任性讨要,只卷缩着身子,带着委屈试图再次进入梦乡。

    可睡着睡着,却发现那怪味儿越来越浓,被褥上的潮润愈加扩散。

    “二娃子?”

    小姐姐气呼呼唤了一声,可黑暗中久久没有回应,只有婆子的声音慢吞吞响起。

    “他睡死了。”

    “哦。”

    她小小的抱怨了一句,可没想,被褥上的潮润倒是勾起了自己的内急。

    她才起身……

    “要干啥子?”

    婆子急促的质问顿时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两点骤然亮起的幽惨绿光。

    小家伙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哪里有什么绿光,只有黑暗中隐约耸起的一个轮廓。

    眼花了吧。

    她如此想着,继而回应道:

    “我要出去解手(上厕所)。”

    婆子似乎很不愿放她出门。

    “尿桶呀?”

    “在外头。”

    “墙角呀?”

    “阿爹不许。”

    “灶台呀?”

    “有灶王爷。”

    “好嘛……”

    实在找不出阻止的理由。

    “快去快回哟。”

    …………

    小姑娘随手掩上房门。

    将二娃、幺娃、婆子,以及满屋的怪味儿和“嘎吱”的咀嚼声一并锁进黑暗的房子里。

    可庭院里一样乌漆漆的,她摸黑上完厕所,正要回屋睡觉。

    此时。

    天上的重云露出一丝空隙,月光明晃晃撒进院子。

    小姑娘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瞧见,一对血脚印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路蔓延到……她低下头……自己的双脚上红得刺眼。

    她又颤抖着摊开手掌。

    掌中本该攥着一粒胡豆,那是她在榻上不小心摸到的,她没贪心,只拿了一颗,想尝尝味道。

    可现在,掌心没有豆子,只有一截光洁的、惨白的、不带一丝血肉的脚趾骨。

    云翳掩上空隙,月色收拢,阴影卷土从来,淹没了她惨白的小脸。

    她终于记忆起那古怪而刺鼻的味道是什么呢。

    那是血的气味。

    …………

    小姑娘用力捂住嘴,豆大的眼泪珠子不住往下流。

    身后,隔着墙壁,“嘎嘣嘎嘣”的脆响依旧不停钻进耳朵。

    她终于知道,这声音不是在嚼胡豆,而是婆子……不,是妖怪在啃食二娃的脚指头。

    二娃没有尿床,二娃被妖怪吃了!

    她害怕极了,很想就此逃跑。

    可是。

    最小的弟弟,才满周岁不久的幺娃还在屋里,还在妖怪的身边哩。

    无声哭了许久。

    小姐姐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起身。

    回到了房中。

    ……

    房中依旧黑漆漆的,纵使竭力睁大眼睛,也只能在床榻上,窥见三个模糊的轮廓。

    那小小的、发出轻微呼噜的是幺娃;那个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声息的是二娃;那爬伏在二娃身边,制造出毛骨悚然的“嘎嘣”声的……

    是那吃人的妖怪!

    小姑娘强忍着眼泪,顶着满心惶恐,爬上了床榻。

    可此时。

    黑暗里的咀嚼声忽然一停。

    浓郁的血腥气抱拢过来。

    “为何去了这么久?”

    小姑娘的心脏差点停摆,纵使黑暗中模糊一片,但她仿佛仍能瞧见妖怪对着自己狞笑,露出血淋淋的牙齿。

    她不敢看,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回道。

    “外面太黑,我走得很慢。”

    黑暗中安静了片刻。

    “的心跳为啥这么快?”

    “院子里差点踩到蛇,现在还害怕哩。”

    她不敢让妖怪继续问下去,偷偷掐了幺娃一把。

    “哇。”

    老幺顿时哭喊起来,小姐姐赶紧将其抱起。

    “幺娃子又在哭咯,肯定是要屙尿,我带他出去嘶尿。”

    可血腥味儿再度欺近,随即,她怀中一空,幺娃竟是被妖怪抢了过去。

    她要紧牙,不敢作出丝毫出格的举动,只胆战心惊地听着,妖怪轻轻的哼唱与娃儿“咿咿呀呀”的笑声。

    这不争气的小东西,竟然被妖怪给哄睡着了。

    “听,他没哭了。”

    妖怪把幺娃放在自己身边,小姑娘没法子,只好蜷缩回了床榻。

    一时间。

    黑暗里只有“嘎嘣嘎嘣”的脆响,这些声音像一只只小蚂蚁从她的耳朵钻进身体,啃食着她的心房。

    愤怒、哀恸、无助、恐惧……

    可旋即,那“嘎嘣”声突兀停止。

    她心头一颤,繁杂的心绪顿时扫去,只余下恐惧慢慢放大,占据了整个身躯。

    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婆婆?”

    “又要作甚?”

    不耐烦的声音伴着两点幽光亮起。

    小姑娘打了个哆嗦。

    “我要去解手。”

    “不是才去了么?”

    “那是小手,我要解大手。”

    黑暗中,妖怪模糊的轮廓骤然逼近,小姑娘心头那根弦差点绷断,好在妖怪又随即退开,留下小姑娘察觉到脚腕栓上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绳子。”

    “为什么要栓绳子?”

    “最近晚上不安生,要是遇到事,我可以直接把拉回来。”

    小姑娘不敢再反驳,懦懦应了几声,拖着绳子摸索离去。

    ……

    屋外仍是漆黑。

    才掩上门。

    小姑娘急忙蹲下(和谐)身子。

    脚上的东西思(和谐)漉漉的、滑溜溜的,不像是绳子,倒像是肠子。

    且捆了个死结,根本解不开。

    好在,她先前找到把柴刀,没敢带进房里,搁在了门口。

    赶紧把刀子摸来,割断了“绳子”,又系在旁边的梁柱上。

    她不敢走大门,生怕推门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妖怪,只摸索着,从墙角的狗洞钻了出去。

    …………

    因着昨夜的动静,府衙震怒,责令衙役们加紧巡逻与追索凶手。

    可邢捕头还是耍了个滑头,自个儿悄悄溜了班,抽身与老妻逛起了灯市。

    但毕竟年纪大了,熬不了夜。

    眼瞧着过了亥时,两老口就抛却了繁华,自顾自回屋去了。

    今宵无有月色,四周也静悄悄的。

    两人凭着一杆提灯引路,一边穿街过巷,一边说着悄悄话。

    “真有妖怪?”

    “真有!烟气一般的东西,说是‘魑魅’。”

    “这太平世道的,怎会有妖怪?”

    “可不是。更稀奇的是,那道人还说……”

    “哪个道人。”

    “冯道人。他说,那妖怪兴许是那个乞丐变的。呵,人变妖?这么荒唐的事儿,他也说得出口。”

    老邢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可一扭头,却发现妻子突兀停住了脚步。

    “怎么呢?”

    快到家门口了,怎么还不走了。

    老妻神情凝重,冲着邻居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老邢随之看去,却见提灯光照的边沿,一些如烟似水的薄雾缓缓浸透过来,而在更远些的黑暗里,一个矮小的黑影若隐若现。

    老邢心里一个咯噔。

    抽出佩刀,挡在了妻子身前。

    …………

    “二娃呀?”

    “遭妖怪吃了。”

    “幺娃呀?”

    “还在屋里。我……我不中用,救不了弟弟。”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眼泪就像卸了闸的洪水,“哇”的一下,涌了出来。

    老妻心疼不已,赶紧将小家伙拢在怀里,柔声安抚。

    “莫哭,莫哭,不是的哭,已经很勇敢了。”

    而在旁边,老邢的眉毛、鼻子、眼睛快揉成了一团。

    他本以为今晚是个难得的安生夜,没有鬼面女杀人,没有突如其来的妖怪,便连惹事的李道士……听巡逻的兄弟说……也早早回了下榻的邸店。

    可没想,都到家门口,却有个吓得跟鹌鹑的小姑娘在等着他咧。

    他攥紧了刀子,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终究,他一咬牙。

    “老婆子……”

    无需多言。

    老妻点了点头:“我晓得。”

    有些人啊,纵使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一腔热血换作了肥肉,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万万难以改变的。

    妻子继续说道:

    “小心些,我这就去灯市那边,寻援手过来。”

    老邢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不。”

    “灯市那边隔得太远,而且那帮兄弟如何对付得了妖怪?快去隔壁坊市的俞家邸店,找李道士!”

    …………

    “哐咚。”

    木质的窗棂应声爆裂。

    邢捕头带着一身狼藉被狠狠抛飞出来,砸在墙上,当即便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他此刻的状态糟糕透了。

    浑身是伤不说,连防身的佩刀也不见踪影。

    但好在。

    他低头看向怀中,一个小娃儿“咯咯”冲他直笑。

    “个没心肝的小王八蛋,乃公为险些丢了性命,还有脸皮笑。”

    他笑骂了一句,抬起头来。

    夜风不知何时搬走了云翳,留得月光爽朗。

    照亮院中种种,也照亮了慢慢走出屋子的妖怪。

    瘦小的人形模样,穿着满是血污的衣衫,长着条毛绒绒的尾巴,脸上覆满了黑毛。

    这就是妖怪?

    老邢痛得呲起了牙。

    明明看来就是个后头长尾、前面生毛的干瘪老太,力气却大得跟熊一般。怪哉?细细看来,这妖怪的身形面容与那婆子十分相似。难道,真是人变作妖?

    很快。

    老邢便把这点疑惑抛之脑后,概因,那妖怪已然裂开血口,猛地扑了上来。

    他吃过亏,不敢硬抗,翻身就要躲开。

    可关键之时,脚下却使不出力。

    糟糕!

    方才周身疼得厉害,竟是没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折了。

    更糟糕的是,这么稍稍一耽搁,却再难躲开妖怪的扑击。

    眼瞧着妖怪挥动这干瘪的手掌,夹带厉风,呼啸而至。

    老邢要紧牙关,侧过身子,把小娃子护在怀中,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砰。”

    一声闷响。

    老邢犹如脱膛的炮弹轰飞出去,砸落院子另一头,激起泥尘四溅。

    剧烈的疼痛险些冲垮了他的意识,他拼命坚持下来,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老迈的身体已然在沉重的伤势下不堪重负,根本不听使唤。

    他只能瞪着渐渐模糊的双眼,眼睁睁看着妖怪步步逼近,呲开月光下惨白的獠牙,而后撕咬向自己的咽喉。

    完了。

    他方如此作想。

    “锵。”

    耳边突兀一声鸣响。

    旋即,眼前爆出一团耀目的冷光。

    老邢便听得那妖怪发出一声惨叫,几个跳跃,躲回了黑漆漆的房子。

    而眼前的冷光随之凝止,化作一柄三尺青锋。

    又听得衣袂翻飞,一个短发道人自他身后跨步而出。

    终于来了!

    老邢松了口气,却又艰难出声。

    “娃儿?”

    “娃儿没事。”

    “安心。”

    道人说道。

    “余下之事,交给贫道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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