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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帮帮主沙自砺是洪鲲的结拜兄长,三年前白道攻打十二连环坞,恶战连场,洪鲲奋不顾身,从刀阵中救出了沙自砺,二人是过命的交情。洪鲲领着李七弦找上流沙帮总舵,希望沙自砺能安排一条船,送他们前往夹关。他毕竟涉世未深,不明白江湖中毫无信义可言,有的只是利害关系。流沙帮是陇西首屈一指的大帮派,沙自砺主动跟他结交,不是因为洪鲲救了他的命,而是因为他的身份——洪鲲是李一翥的大徒弟,而李一翥很可能成为华山派下一任掌门。
洪鲲识人不明,沙自砺是刀口上舔惯了血的老江湖,在他看来,救命之恩可以用金钱美女折算,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关键在于,流沙帮如能抱上华山派这条大粗腿,就坐稳了白道第一帮的位置,势力大可不必限于陇西一隅。这是一场押注未来的赌局,沙自砺雄心勃勃,满怀期许,结果还没等到庄家开宝,李一翥就捅出了大娄子。
早在洪鲲送上门之前,厉轼就遣弟子告知白道各帮派,他的大徒弟李一翥是青城派的奸细,余孽洪鲲和李七弦在逃,江湖中人如若发现他们的行踪,格杀勿论!不过沙自砺并没打算“格杀勿论”,他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杀戮结义兄弟的名声不好听,如能将二人生擒活捉,亲自押解上华山,厉轼定会承他的情,说不定一个高兴,坐实了流沙帮的后台。
老天眷顾流沙帮,送上了这么一份大礼,白白放过是会遭天谴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沙自砺亲自出迎,热情款待洪、李二人,在接风酒宴上,他理所当然敬了三五杯毒酒。
李七弦哀伤过度,滴水未沾唇,侥幸逃过一劫,洪鲲全不提防,热酒下肚,才发觉中了圈套,待要呕出来却已经迟了。暗算得手,沙自砺当即撕破脸,流沙帮的好手趁机围攻,洪鲲舍命作困兽斗,边战边退,护送李七弦脱身,自己却惨死在郑奎三的铁鞭下,沙自砺待要阻止他下杀手,却迟了一步。
李七弦独自逃亡,她咬着牙,拼命说服自己要活下去,流沙帮一路紧追不舍,天地虽大,却没有她的藏身之处,直到郭传鳞出现在她面前,峰回路转,绝地逢生,那一刹,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曙光照亮。
李七弦的讲述颠三倒四,断断续续,郭传鳞一边思索,一边猜测,把整个事件连起来想了一遍,觉得疑点很多。丁茜遇难是第一个疑点,那一夜,华山五峰五支的高手尽在十八里坪,谁人如此大胆,迫不及待向丁茜下手?厉轼认定李一翥是青城派奸细,理由更是近乎戏谈,任谁都觉得牵强,堂堂华山派掌门,怎会如此昏聩?李一翥安排洪鲲和李七弦到华亭镇避风头,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结局,既然有所察觉,为什么还要孤身犯险?周轲显然是遵从李一翥的嘱托,到隆兴客栈放走洪、李二人,他说混入夹关,去谷梁城找自己,这又是从何谈起?
他隐隐觉得,李一翥对周轲深信不疑,故此将徒弟和女儿的安危放心交到他手中,周轲亦不负所托,违逆华山掌门,一条道走到黑,他才是解开整件事来龙去脉的关键。
李七弦满怀期盼地望着他,郭传鳞摸摸她的头,斟酌道:“师父和师兄死得很冤,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会为他们讨个说法。眼下时机未到,上华山寻仇是拿鸡蛋碰石头,除了赔上性命,什么结果都不会有。你要耐心等待,急不得!”
“等?要等多久?”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等我剑法大成,与你一起杀上华山。”
李七弦鼻子一酸,她记起父亲说少则三日,多则五天,会到华亭镇看她,谁知一去不复返,从此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小师姐?”
李七弦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好,我等你,只要能为爹爹,为师兄报仇,再久我都愿意等。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信你一个人,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
郭传鳞摸摸鼻子,觉得有点感动,人与人之间的维系,要么是因缘,要么是情分,要么是利益,他觉得自己与李七弦之间,即使去除这三者,还能剩一点纯粹的、弥足珍贵的东西。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多想的,他叮嘱道:“在外人面前,咱们不要以同门相称,以免惹人起疑心,就说……就说你是昏倒在野地里的乞儿,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把你收下来,当丫环使唤。委屈你了,不要介意。”
李七弦凄凉地一笑,道:“当丫环也好,至少没有人会留意我,不过我手脚很笨,端茶奉水都做不好……现在,轮到你了。”
“轮到我什么?”
李七弦抱住双腿,下颌磕在膝盖上,幽幽道:“轮到你说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秦姊姊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郭传鳞将别后的情形略说了几句,惊心动魄处一带而过,李七弦关注的却是秦榕,问个不停,将他们的一段孽缘原原本本刨个清楚,饶是郭传鳞脸皮厚,多少有点尴尬。
李七弦见问不出什么,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韩兵为了你不惜孤身犯险,拼上老命也要把你捞出来……你倒是因祸得福,重投青城门下,还收了秦姊姊,只可怜嵩山派的丁茜,没嫁成如意郎君,白白送了性命……”
郭传鳞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忙岔开话题道:“华山派与青城派的恩怨,纠缠了有十多年吧?”
李七弦下意识应了一声,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随口道:“那又怎样?”
“韩先生是韩天元的侄儿,当年华山灭青城之时,他差不多三十岁上下,体力正值巅峰,沦落江湖,十数年奔走逃往,我估摸着怎么都是五十上下的人了,气功虽然深厚,精力血气终究不及盛年……那一夜华山嵩山二派的好手尽在落雁峰,他孤身涉险,从后山峭壁攀缘而上,偷偷潜入十八里坪,将丁茜掳至后山杀死,又巴巴回转十八里坪,提着我和秦榕下山,目不交睫疾行大半夜,你不觉得其中有古怪吗?”
“你的意思是……”李七弦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
郭传鳞越琢磨越觉得蹊跷,道:“时间上也凑不起来……丁茜离开贺岁堂时已过三更,数个时辰后,后山响起尖啸惊动众人,乱哄哄搜寻好一阵,才找到她的尸身,那时我们已攀下落雁峰,在孝子峰脚下,还以为是夜枭啼叫……”
李七弦脸色微变,颤抖着声音道:“莫非……莫非害了丁茜的……”
“害了丁茜的不是韩先生,另有其人,师父发觉了端倪,意欲揪出真凶,结果反落入局中,非但身败名裂,还搭上了性命。”
“是谁?”李七弦双手紧紧抓住被褥,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你放心,这件事,迟早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郭传鳞摇了摇头,他心中虽有猜测,但此刻决不能告诉李七弦。他将目光投向舱外,望着滔滔不息的江水,心道,丁茜不是坏在韩兵手里,那么华亭镇的钱家小姐呢?再往前追溯,奸污秦守贞和冯笛的,当真是青城派的掌门韩天元吗?
一个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心底一阵阵发紧,一阵阵发寒,如果所料不差,他要对面的凶手,远不是一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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