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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血越跳越低,渐渐平息下来,沈银珠弯腰拾起鼓槌,手腕轻抖,绕鼓沿边走边敲,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一忽儿急一忽儿缓,一忽儿重一忽儿轻,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定渊鼓亦随之嗡嗡震颤,精血逐一化作海妖之形,蚩尤族田三白,海河马铁头陀,美人鱼沈金珠,七鳃鳗许馗,四足海蛇伏轮,海婴兽左王海筑、右王海岐,潜蛟王荆启,天蝠鳐厉阙,纤毫毕现,具体而微。
阎川心神一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沈银珠忽然举起鼓槌,重重敲打在鼓面上,“咚”一声响,精血所化的海妖尽皆弹起,除了美人鱼沈金珠,她被鼓声一震,顿时化作血气溃散无迹,再也收不回来。沈银珠脸色大变,手一松,鼓槌掉落脚下,惊道:“是大姊!大姊她……她……她……”
鼓声渐低,剩下八头海妖王重又化作精血,沉入定渊鼓内。阎川望了魏十七一眼,犹犹豫豫道:“北海沈妖王陨落了。”仿佛最后一丝侥幸也随水而逝,沈银珠泫然泪下,跌坐在定渊鼓边,泣不成声。
“人死如灯灭,节哀顺变。”魏十七淡淡安慰了一句,向阎川道:“你在此小心照看阵图,必要时擂动定渊鼓,助海族一臂之力,切莫擅离要地。”
阎川连连答应,心知北海湾中局势风谲云诡,不知是谁胆大包天,这一回当真闹大了,城主一旦出手,莫说一十八座阵图,一百八十座也挡不住六龙回驭斩!
魏十七随手绘下一道水遁符,往体内一扑,癸水之气凭空而作,将他只一卷,瞬息化作一道水线,消失在视野尽头。他记得“北海湾活点图”上阮静所指的位置,距离阵眼尚有数千里之遥,在海湾最深处。耽搁了这许久,只怕凶手早已远遁,但及早赶去,只怕还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待远远离开阵眼,他不再压制速度,连绘三道水遁符,层叠勾连,卷起狂暴的癸水之气,“喀喇喇”一声巨响,惊天动地,身躯生生破开海水,留下一条中空的通道,癸水之气有若实质,逐节逐段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阎川三对眼珠都快鼓了出来,粗大的手指拼命敲打“海阵盘”,稳住动荡的阵图。四下里的海族俱被惊动,无不骇然失神,是什么凶徒如此凶悍,这是要把北海湾掀个底朝天么?他难道就不怕惊动了城主,吃不了兜着走?
魏十七拿捏得恰到好处,缠绕身躯的癸水之气迅速消散,遁速亦逐渐减缓,堪堪停在了沈金珠陨落之地。那是一条深邃的海沟,蜿蜒盘旋,如一条蛰伏的大蛇,阮静所指的地方,正位于大蛇的头部。
神识如涟漪,一圈圈朝外漾开,探寻着每一个角落,方圆百里无有生灵的气息,死者长逝,凶手业已远遁,再也不会回来。魏十七皱了皱眉头,潜入海沟之中,倏移倏停,无移时工夫便找到了沈金珠的尸骸。尸骸不成形状,只剩下无数大大小小的骨肉,边缘齐整如削,浮浮沉沉,浸没在淡薄的残血中,散发的气息与沈金珠留在定渊鼓中的那滴精血一般无二。
魏十七探出手去,指尖感到一丝凌厉的杀意,稍纵即逝,遥不可及。他来得还算及时,再迟上片刻,杀意消散,当真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了。环顾四周,除了沈金珠的骨肉外,尚有七八个人身鱼尾的王族护卫,被巨力一撞,嵌入礁石之中,粉身碎骨,连魂魄都在一瞬间震作齑粉。
他仿佛看到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沈金珠,王族护卫身不由己撞上礁石,沈金珠愕然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敌,利刃一闪,将她碎尸万段。
魏十七并不觉得凶手很强,强到值得他正视其存在,但那一往无前的杀意,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五方破晓,一主四辅,当年他在下界炼成神兵真身,右臂腋下魂眼中的那道主魂,是昆仑山赫赫有名的凶徒涂曳。那厮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剑斩落心中万念,杀师,杀父,杀妻,杀子,泯灭人性,终至于剑诀大成,破门而出,决意举世为敌,劈开一条生死路,以杀证道。
残留在沈金珠血肉中的那一丝杀意,“杀”虽不同,“意”却相通,这么多年后,他又遇到了第二个以杀证道的凶徒。
北海湾是冷酷的绞肉机,是血腥的修罗场,那些渴求力量的,利欲熏心的,随波逐流的,一拨拨进来,一拨拨死去,留下的对手愈来愈少,也愈来愈强,以杀证道,还有比北海湾更好的磨刀石么?
“是谁如此大胆……千万不要让我撞上……”魏十七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的心怦怦跳动着,就像老饕嗅到了美味,很久没有这么渴望了。
那么,怎样才能把他找出来呢?
魏十七若有所思,双足一蹬,离开了沈金珠陨落的海沟,一路向上,慢慢浮出海面。头顶依旧彤云密布,渊海波涛汹涌,无有一刻平息。他打了个尖锐的唿哨,将龙蝠唤来,蹈空跨上其背,命他飞往荒北市集。
试炼要持续三十日,市集内熙熙攘攘,龙蛇混杂,小摩擦不断,沙威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先行回转辅城,以免有失。神兵堂左殿殿主灵渠真人、右殿殿主文萱守在旗门之外,支荷身为地主,自然不会远离,只是时至今日,三人的立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各自被门人亲信簇拥着,彼此并不搭话。
龙蝠张开一双肉翼,从云天之间飞过,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灵渠真人,文、支二位城主俱被惊动,眼见他直投荒北市集而去,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带了几个心腹追将上去。
当龙蝠降临在辅城上空,喧哗声刹那间消失,妖奴海族无不嘎然禁声,仰头望着那头飞在苍穹中的大鳐。胡不归背负双手看了几眼,摇头道:“是魏十七亲至,不知出了什么事。”
唐橐哼了一声,道:“能出什么事,无非是当众逞威风罢了。”
沙艨艟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叹息,从荒北城到极昼城,再从极昼城到潜蛟海,唐橐备受冷落,性子亦随之大变,人贵有自知之明,再这样下去,只怕胡帅也未必会护着他了。
胡不归嘿了一声,道:“你错了,今时非比往日,蛟龙何须在蝼蚁跟前逞威风,你若再看不清这一点,干脆回极昼城去吧。”
唐橐胡子拉碴,低头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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