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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最后一场架,曹慈就跟他师父告辞离去,师徒二人应该是就此离开剑气长城,返回中土大端。
曹慈临行前,对陈平安说道:“陈平安,你回倒悬山之前,那座小茅屋,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
陈平安抹了把额头汗水,笑道:“没问题。”
这是曹慈独有的善意。
白衣少年和女子武神在走马道上愈行愈远。
老剑仙对陈平安提醒道:“我要撤去小天地了。”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老剑仙随手撤去那方天地的禁制,剑气顿时汹涌而至,陈平安当下神魂震荡,受伤不轻,只能老老实实以剑炉立桩与之抗衡。
一个时辰后,陈平安才能够走动,与宁姚来到面向南边的城墙附近,她问道:“没事吧?”
陈平安摇头道:“这点伤不算什么。”
宁姚皱眉,指了指心坎,“我是说这里。”
顺着少女青葱一般的纤细手指,陈平安视线久久没有转移。
结果宁姚一巴掌拍在陈平安头上。
陈平安挠挠头,赶紧亡羊补牢,“心里头,更加没事。”
男人的脑袋女人腰,一个拍不得,一个摸不得。
但是这种话,陈平安哪里敢讲。
宁姚背靠城墙,忧心问道:“真没事?”
一天之内,陈平安输了三次,输得不能再输了。
第一次是陈平安和曹慈切磋拳法技击,双方如有默契,都很纯粹,可陈平安次次出拳,好像刚好要比曹慈慢上一线。
不是说陈平安的拳法不入流,恰恰相反,崔姓老人传授的神人擂鼓式,云蒸大泽式等拳招,一旁观战的女子武神都有数次点头。
反观曹慈显得太写意闲适了,闲庭信步,未卜先知,料敌先机,陈平安的拳脚,就像刚好凑到他想要到的地方。
陈平安就没有打中过曹慈,一拳都没有。
在老剑仙和宁姚都觉得一场足矣的时候,这次轮到女子武神微笑建议,再打一架,并且让陈平安放开手脚,不用拘束于拳法。
第二场,陈平安用上了飞剑初一和十五,助阵,甚至用上了几种符箓。
可是比起曹慈的身法,还是要慢一点,不多不少,依旧是一线之差。
这一次,就连宁姚都替陈平安感到无奈。
如同下棋,同样是九段国手,强九胜弱九,并不奇怪,可如果这个强九棋手,次次半目胜出,恐怕说明两者之间的棋力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最后一场架,是陈平安自己提出来,曹慈点头答应。
第三场,陈平安开始变了。
变得不像是在跟曹慈过招,而是跟自己较劲,不断强行变更既定拳招的路数,试想一下,神人擂鼓式也好,铁骑凿阵式也罢,都是崔姓老人锤炼千百万遍的“神仙手”,陈平安这种行径,看上去有些自乱阵脚。
于是曹慈出拳,比陈平安的出拳,不再是只快一线,许多时候,曹慈在陈平安出拳之初,或是拳架中段就打烂了陈平安的拳意,根本就比前两场还要输得更惨。
但是在场三人,哪怕是武道之外的宁姚,最终都看出了陈平安的临时变阵,大方向是对的。
最主要的差距,还是在四境底子上。
第三场之后,曹慈对陈平安伸出了大拇指,只说了四个字,再接再厉。
如果不是曹慈,也不是陈平安,恐怕所有人都觉得曹慈这是在挑衅,是在耀武扬威,或是在居高临下,俯瞰败者。
但是,曹慈的心平气和,陈平安的心境安定,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同样是四境武夫,陈平安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曹慈手下败将。
所以“剑心澄澈、锋芒毕露”的宁姚才有此问,她担心陈平安输了第四场。
无形中的心境之争。
一旦武道心境被曹慈碾压破碎,恐怕陈平安别说是武道止境,此生跻身七境都难。
好在陈平安说没事。
宁姚相信他。
陈平安不怕死,她在骊珠洞天的时候就知道,差点死在搬山猿手下,差点为了她跟马苦玄换命。
但是不怕死,不意味着就不怕输。
一穷二白的时候,光脚不怕穿鞋的,可是当宁姚之前在倒悬山鹳雀客栈,看到一桌子的宝贝,才知道原来陈平安已经挺有钱,尤其是武道可期。
所以宁姚担心陈平安会钻牛角尖。
所幸不是。
两人一起坐在朝南的城头上,肩并肩。
宁姚将一新一旧两把剑叠放在膝盖上,陈平安依旧背负只剩下一把槐木剑的剑匣。
她其实觉得降妖这个剑名挺俗气的,但是一想到陈平安还背着一把除魔,就不跟他计较了。
陈平安双拳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千里之外,就是无数妖族大军的驻地,蜂拥蚁簇,听宁姚说每一次妖族大军进攻剑气长城,这个峡谷就会塞满密密麻麻的妖族,但是,它们的头顶,同样会有密密麻麻的飞剑。
陈平安跟宁姚在一起,都是想到什么就随便聊什么。
从老剑仙陈爷爷,到曹慈和女子武神,以及他们所在的中土神洲大端王朝,再到拥有四大仙剑之一的龙虎山大天师,谈到了仙剑,自然而然就牵扯到了被誉为真无敌的道老二,因为他那把仙剑被誉为“道高人间一尺”,然后就是道老二座下一脉的倒悬山,最后回到了剑气长城,陈平安的拳法。
兜兜转转,聊得随心所欲。
陈平安从未坐过这么视野开阔的地方,心境上更是。
就这么仿佛直接跟一座天下面对面。
陈平安情不自禁道:“最早练拳是为了活命,等到不用担心寿命的时候,就开始去想自己为什么练拳,第一次觉得我的出拳一定要更快,比谁都快。后来我又觉得我的出拳,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有道理的,所以我看书,向人请教学问,跟别人学为人处世,让身边的人在我做错的时候,要告诉我。”
陈平安摘下酒葫芦,喝了口酒,有些无奈道:“我跟人讲道理,归根结底,是为了让对方也讲道理。而不是我觉得我的道理,就一定是对的。只可惜这趟走下来,很多人连道理都不愿意讲。”
“官服,姓氏,兜里的银子,几境几境的修为,大概他们都很省心省力,觉得这些就足够讲清楚道理了吧。”
陈平安突然想起剑修左右,那个剑术之高、人间无敌的男人。
好像这个齐先生的师兄,剑修左右,也很不爱讲道理。
但是两者是有天壤之别的,一个是主动为恶,一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算他倒霉了。
所以他选择远离人间。
而且他说了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所有修道之人,已经不算……人了,是异类。
除了字面意思之外,陈平安不解其中深意,但觉得这是一句很沉重的话语。
陈平安转头对宁姚笑道:“当然,如果我的拳法,还有以后的剑法,能够最快,更快!那是最好!
陈平安将养剑葫递给宁姚后,站起身,开始缓缓打拳,配合阿良传授的十八停。
阿良曾经说过,他的十八停,不太一样。
宁姚皱眉道:“陈平安,你每天要练那么多拳,还要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随便想想。”
陈平安满脸笑意,出拳舒展自如,慢悠悠,却不是懒散,而是自然。
宁姚转头看着一身拳法真意如流水潺潺的陈平安,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了这么多,会拖慢你的武道修行。那个曹慈肯定不会想这么多。”
陈平安练拳不停,笑道:“他是天才啊,而且肯定是最了不起的那种天才,我又不是,我得每一步都多想多做,我一个凡俗夫子,你不也说我是泥腿子,所以必须每一步都先做到“不错”,然后才是对,很对,最对的。我急不来的,以前在,拉坯烧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只能不出错,才能出现好胚子,很简单的道理。”
陈平安习惯性加了一句,“对吧?”
宁姚反问道:“简单?”
陈平安有些纳闷,“不简单吗?”
宁姚喝了口养剑葫里的酒,答非所问,“简单就好。”
陈平安出拳不再按照撼山拳谱或是崔姓老人传授的拳架,而是临时起意,人随拳走,心无挂碍。
一停一顿,时快时慢。
陈平安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我的本命瓷碎了,我的长生桥断了。
曾经练拳就只是为了吊命,然后我最后还是走到了这里,找到了你。
我陈平安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陈平安出拳越来越快,以至于衣袖之间,清风鼓荡,猎猎作响。
当初坐在那座云海之中的金色拱桥上,神仙姐姐说过,要我一定不要辜负齐先生的希望,因为她最早选择我,是因为她选择相信齐先生,才愿意去跟他一起,赌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有这个一,我是这个一,就足够了!
城头上,陈平安骤然之间拳法由快变慢,竟然没有丝毫突兀。
横向移动脚步,不断对那座蛮荒天下出拳,刹那之间又从最慢变成最快,呼啸成风。
崔姓老人曾经豪言,要教世间武夫见我一拳,便觉得苍天在上!
陈平安像是在回答一个心中的问题,出拳的同时,大笑出声道:“好的!”
宁姚微微张大嘴巴。
这还是陈平安吗?
宁姚破天荒有些多愁善感,喝过了一口满是愁滋味的酒,伸出一只手掌,抱怨道:“陈平安,我现在一只手打不了几个你了。”
陈平安停下出拳,蹲下身,笑道:“你打我,我又不会还手。”
宁姚白眼道:“你还是男人吗?这要传出去,不管是在剑气长城,还是在浩然天下,都是要被人笑话死的。”
陈平安眼神坚定,“如果哪天你被人欺负了,不管我当时是武道第几境,我那一次出拳,都会最快!”
宁姚指了指城头以南,“十三境巅峰大妖也不怕?”
陈平安点头。
宁姚指了指身后,“浩然天下的文庙圣人也不怕?”
陈平安还是点头。
宁姚指了指头顶,“道祖佛祖都不怕?”
陈平安点头之后,轻声道:“宁姚,别死在战场上啊。”
宁姚转过头,不再看陈平安,怀抱养剑葫,望向脚下的万年战场,点了点头,眼神坚毅,“我不敢保证一定不死,但是我一定会争取活下去。”
宁姚突然笑起来,“陈平安,那你赶紧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吧!”
陈平安挠头道:“我也不能保证啊,但是我努力!”
陈平安来到宁姚身边坐下。
肩头靠着肩头。
宁姚有些羞赧,便轻轻撞了一下,似乎想要撞开他,陈平安次次靠回去。
陈平安的肩头,就这样摇来晃去。
最后两人安安静静望向南方。
一肩挑着齐先生和神仙姐姐的希望。
一肩挑着心爱姑娘的期望。
虽然不是杨柳依依和草长莺飞,不是春日融融和青山绿水。
但是陈平安觉得这样很好了,不能再好了。
————
裴杯曹慈师徒二人缓缓走在城头上,曹慈回望一眼茅屋方向,神色认真道:“虽然他的第三境底子,跟我之前的差距,还是比较大。但是我觉得陈平安,他是有希望跟在我后面的。”
女武神笑道:“这可是很高的评价了。”
曹慈问道:“师父,你觉得呢?”
她轻轻摇头,“我觉得如何,没有意义,要看你和陈平安以后走得如何,各自升境的快慢,每一境底子的厚薄,最终武道的高低,当然,谁能活得更长久,至关重要。”
曹慈点点头,问道:“师父,若是没有大的意外,你大概能活多久?”
关于这种生死大事,她语气平淡,“寻常十境武夫,尽量减少本元的消耗,少些病根难除的生死大战,可以活到三百岁左右。我大概能多个两百年。但是多出的两百年,又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曹慈感叹道:“到底还是练气士更长寿。”
裴杯对此不置可否,问道:“关于陈平安,还有什么想法吗?”
曹慈摇摇头,“没了。”
裴杯叮嘱道:“跻身七境之前,你可以离开大端王朝,但是绝对不许去往别洲。”
“晓得了。”
曹慈还是无所谓,他的武道,真正的对手,只有自己。
中土神洲的高大女武神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曹慈的脑袋。
曹慈无奈道:“师父,别总拿我当孩子啊。”
裴杯走下城头之前,回望一眼茅屋那边,她很快就收回视线,笑了笑。
跟曹慈同处一个时代的纯粹武夫,想来会很悲哀。
尊重仰慕他的,高山仰止,只能一辈子抬着头看着。
羡慕嫉妒他的,望尘莫及。仇恨敌视他的,抓心挠肝。
裴杯很期待自己弟子的最终巅峰。
毕竟武无第二!
————
陈平安在城头上已经待了将近一旬时光,这天宁姚来了又走,说是家里来了重要客人,需要她露面。
陈平安就继续沿着城头走桩,走出十数里后,发现前方站着一个身穿宽松黑袍的小女孩,梳着俏皮的羊角辫,似乎在打盹?摇摇晃晃,好像下一刻就要坠下城头,看得陈平安心惊胆战,就要忍不住去扶住那位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只是两次远游,让陈平安成熟不少,在彩衣国,在倒悬山,以及在这剑气长城,三者天壤之别。
所以陈平安只是喂了一声,假装是在询问,以宁姚教给他的剑气长城土话,说得蹩脚拗口,问道:“你知道茅屋里的老人是谁吗?”
小姑娘没有理睬陈平安,依旧在城头上荡秋千。
陈平安在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距离上停步,打量了一眼她,稚嫩脸庞上竟然还挂着鼻涕泡,果然是在睡觉。
心真大啊。
陈平安觉得多半是一位天才剑修。
一瞬间,一个站不稳的羊角辫女孩笔直坠向城下。
陈平安下意识就要一步掠去,抓住那小姑娘的脚踝。
但是一只手掌按住了陈平安肩头,动弹不得,转头望去,发现左手边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身材修长,发髻别有白玉簪子,老人对陈平安笑道:“小家伙,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吧?好心是好事,可在剑气长城,一定要记住一点,不要给人添麻烦,更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老人指了指小姑娘“坠崖”的方向,“这位隐官大人,也不需要你救,她是咱们剑气长城这一千来,斩杀中五境妖族最多的剑修,要说妖族最恨之人,隐官大人可以稳居前三甲。你要是沾碰到她的一片衣角,恐怕就要死了,除非老大剑仙愿意跟隐官大人大打出手。”
陈平安抱拳感谢。
老人笑道:“老夫姓齐,你要是不介意,喊我一声齐爷爷或是齐前辈都可以。今天南边有点异样动静,我刚好跟好友一起巡视城头,估计隐官大人也是来了兴致,巴不得对方展开攻势。”
老人记起一事,突然补充道:“还是别喊我齐爷爷了,齐前辈就行,否则感觉像是在占老大剑仙的便宜,这可使不得。”
话音刚落,两人脚下的城墙下方,发出一阵沉闷响声。
估计是羊角辫的隐官大人摔到了地上,引起的震动。
老人笑着提醒道:“虽然有老大剑仙帮忙盯着,隐官大人也在,但是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兵无常法,妖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展开下一轮攻势。好了,你继续忙吧。”
不见老人跨出,就出现在了十数丈外的城头上,就这样蜻蜓点水,老人的身影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
陈平安跳下城头,转身返回茅屋那边。
老人姓齐。
斩杀无数中五境妖族的隐官大人。
陈平安听到南方大地上响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声响,不是刺破耳膜的那种难受,而是动静不大却让人恶心的那种,陈平安赶紧走到墙头旁边,举目望去。
然后在一望无垠的城外峡谷中,出现了……在陈平安看来,站在城头上看那个东西,就像一个人低头看着不远处泥地里的一条蚯蚓。
陈平安完全可以想象,那条蚯蚓的真实体型,一定极其恐怖。
然后陈平安就看到城头这边,先前那位隐官大人坠落方向,炸开一团巨大的雪白光芒,如一粒珠子滚向那条大妖。
之后峡谷内,尘土飞扬,打得翻天覆地。
在约莫一炷香后,扎羊角辫的黑袍“小姑娘”返回城头,就在陈平安不远处,她站在城头上,使劲张大嘴巴,伸出双指摇了摇一颗牙齿,最后好像不舍得拔下来,只是朝走马道吐了一口血水,有些生气的她大摇大摆走在城头上,城头走马道给她踩得一步一震。
在城头结茅守城的老剑仙不知不觉来到陈平安身边,笑着解释道:“对她而言,没打死对方,就是自己输了,所以比较恼火,这时候谁都不要管她,否则会很麻烦。以前也就阿良乐意跟她唠叨唠叨,喜欢火上加油和雪上加霜,反正经得起她的揍。如今阿良离开剑气长城,估计她有点无聊吧。其实对方那头不太走运的大妖,只是象征性过来露一面而已。”
老剑仙带着陈平安一起走向茅屋,突然说道:“因为某些原因,你是一个例外,所以我跟你也多唠叨一些。”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天夜幕降临,陈平安离开曹慈建造的那座小茅屋,坐在了北边的城头上喝酒,眺望着那座巨大城池的灯火通明。
望向宁姚家的方向。
结果左边肩头给人一拍,向左望去,宁姚已经坐在了他右手边。
她这次走上城头,拿来了一些吃食,放在茅屋那边,一坛酒则提了过来,陈平安递过去养剑葫,宁姚帮着倒酒入养剑葫。
酒坛空了后,被宁姚随手丢向城头以外,摔落在地也不会有声响的,毕竟小小酒坛,不是先前那个隐官大人。
宁姚喝了口酒,开始发呆。
陈平安便陪着她一起发呆。
宁姚轻声道:“讲不讲道理,其实跟一个人活得好不好,没半点关系。”
宁姚伸出手臂,指向城池,“那边,有些人资质太好,所以只要他在规矩之内滥杀无辜,谁都拿他没办法。到了城头以南的战场上,这种人依然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剑气冲霄,以无敌之姿凿开妖族大军,便是记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有他没他,大不一样。”
宁姚摇晃酒壶,“我走过浩然天下很多的地方,见过各色人,有些人只是投了个好胎,就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每天只是在那里埋怨人生无趣,发牢骚,自己太苦了。”
她将养剑葫还给陈平安,问道:“狗屁倒灶,挺没劲的,是不是?”
陈平安想了想,“还好吧。别人怎么活,各有各的道理吧,不合我们心意,未必就是错的。只要不是喜欢讲道理,就一定会活得不好,我觉得就都可以。”
宁姚没好气道:“不巧,还真会活得不太好。”
“啊?”
陈平安开始用心思考这个问题。
宁姚转过头,看着用心思量的陈平安,忍不住笑道:“我随口胡诌的,你还真陷进去了?”
陈平安喝了口酒,“有烦心事?”
宁姚点点头,“有人想要买我家的斩龙台,我不愿意卖,人家便出了天价,讲道理大义,讲世交情分,什么都讲,讲得我有点烦。”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言语,只是轻轻握住了宁姚的一只手。
宁姚没来由笑了起来,“但是只要想到你小时候苦兮兮的日子,饿着肚子,在泥瓶巷里偷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觉得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了。”
陈平安笑着望向远方,清风拂面,不再像最早那样刮骨锥心了,就像只是家乡的山林微风而已,柔声道:“这样啊。”
一夜无话,最后宁姚靠着陈平安的肩头,怡然酣睡到天明。
陈平安纹丝不动,安静守夜。
他曾经见过一句很动人的诗句。
是在家乡神仙坟的一座泥塑神像上,不知是谁刻上去的。
陈平安希望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杏花巷的马苦玄就行。
“自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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