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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法兰西特使已至鹿特丹。
不只如此,西班牙人的信使也已到了。
整个北方省的战事,突然之间就停止了下来,所有的军马,如潮水一般的褪去。
和平,是人们所渴望的,可这突如其来的和平,显然令所有的荷兰人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极度的不适。
配给制开始逐步的废除。
从前的市场,又开始重建。
那些经历了长期战火的人,一脸茫然的站在满是断壁残垣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犹如在梦中,觉得很不真实。
六年惨烈的战争之后,人们似乎已经开始对和平陌生起来。
以至于稍微的响动,依旧令他们提心吊胆。
但是很快,第一军的士兵,就出现在了街道上,开始维持新的秩序。
紧接着……王细作颁布了许多的法令,开始恢复街道的平静。
原有的民兵悉数解散。
并且……开始给他们发放遣散的货币。
当然,这货币还是大明宝钞。
人们看着手中的纸片,觉得真实,却又显得滑稽。
这个东西……还有用吗?
好在……第一批的罐头,已经开始出现在了市场上。
这本是船队的补给,如果作为第一批的物资登陆。
而且……只允许宝钞来购置。
如此一来……这本是一张张不值钱的纸片儿,突然让人们意识到……好像……它并非没有价值!
罐头在水兵们心里,其实并不美妙,甚至可以说犹如猪食一般。
要知道,他们在海上的半年多,吃的主要食粮就是罐头,如今他们是宁可啃着木屑一般的黑面包,也绝不愿尝这罐头一口。
因而……大量的罐头,开始直接供应北方省。
…………
小约瑟出生的时候,正在北方省的战争打响的时候。
这六年来,他懵懵懂懂的经历了这一场席卷了整个北方省的战火,还有因战事而过的每一个挨饿的日子!
自幼……他的父亲便极少回家,在北方省,他的父亲随着步兵团在低地一带与西班牙人周旋,他们早已和正规的陆军打散了,于是便在法国边境一带,时不时伏击附近的西班牙人,一旦西班牙人大举进攻,便立即退入法国的密林之中。
等他的父亲回到家的时候,小约瑟看着自己的父亲,这面黄肌瘦的人,面颊深深的凹陷进去,眼里布满了血丝,腰间是一柄破旧的羊皮刀鞘,身上的衣衫犹如布条一般,已经寻不到有军服的痕迹了。
令他注目的,是父亲瘦弱的身子上背着一个袋子,袋子里有一堆纸钞,这是纹银二十两,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捡回来的煤炭。
他将煤炭放入了盆子里,先点着了引火之物,而后引燃了煤炭,升腾起丝丝暖意!
北方省的冬日,是真的很冷。
父亲的脸色冷漠,如所有的老兵一样,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似乎……他已忘记了如何去笑了。
母亲便在此时,絮絮叨叨的谈起这些年来家中的难处,能变卖的统统都变卖了,为了供应军中铸炮,家中几乎没有了任何的铁器,此前家中的一匹驽马,也被征用了,迄今为止,总督府也没有想要还的意思。
父亲只是一直默默的听着,没有吭声。
小约瑟则是靠着炭火,昏昏欲睡,又觉得饥饿。
母亲便寻了一些蔬菜汤来,让他吃下。
家里……已没有食物了。
冬天也已来临。
似乎战事有没有过去,对于小约瑟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到了次日一大早,父亲便走了,依旧是冷漠和沉默的样子,干瘪的嘴唇,只在小约瑟的额上点了点,随即收拾了东西,出了门。
照例……母亲在这个时候又苦着脸,开始絮絮叨叨的埋怨起来。
日子如何的艰难,男人们从不顾忌家中的事,诅咒今年的冬日,如何的寒冷。亦或者,热了昨日的蔬菜汤,抱怨没了配给,却不知以后还能吃什么。
小约瑟捂着毯子,只昏昏欲睡,他饿极了,不过……似乎从生下来,他的人生就是如此,虽是饥饿,可这也是最平常的一天。
到了傍晚时分。
外头的风,如往常一样,呜呜的响,吹着那残破的柴门!
只是今天,是跟平日显然不一样的!
猛地,门被推开了!
母亲起来,舍不得点灯,好在她听到了丈夫的声音。
小约瑟对父亲没有丝毫的感觉,似乎……父亲不过是一个名词而已,他继续蜷缩在毯子里假寐!
事实上,少动对他来说能省点力气,似乎饥饿感也能轻许多!
接着,父亲似乎低声说了什么,而后,灯居然亮了。
还不等他闹明白状况,父亲便将小约瑟从毯子里拎了出来。
这一次回来,父亲的脸色温和了许多。
他的一身破旧的打扮似乎也有了一点点的不一样,在他的胳膊上,绑上了一根红绸子,格外的鲜艳。
父亲拎着小约瑟在炭火边坐下,沉默寡言的他,开始说话:“总督府治下,需要一队差役,我的老上司决定让我去捕快房干,一个月给二两银子。”
说着,他从自己今早带出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个玻璃罐头。
“这是市场上买的,三十七个铜钱。”
说着,他喉头之间,有咽口水的滚动声:“这是我们的舰队带来的,舰队已经击溃了流脓的西班牙人……”
他继续嘟囔着,说着小约瑟含糊不懂的话:“现在,北方省是在皇帝的直辖属地,我们现在效忠皇帝陛下了……”
他边说着,边熟捻的用匕首,撬开了玻璃罐头。
这一下子,依旧昏昏欲睡的小约瑟却是打起了精神。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肉香味!
于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罐头。
父亲如冰山一般的脸上,似乎在这一刻也猛的融化了一些,露出了一丝的笑容。
紧接着,他粗大的手,摸了摸小约瑟头上乱蓬蓬的头。
“这东西叫罐头……是皇帝陛下供应的。”
说罢,他取来了铁勺,轻轻的在玻璃瓶最上面舀了一些,父亲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勺子上的黑乎乎的东西!
母亲已凑上来,也仔细的看着,似乎在猜测这种食品的成分。
父亲并没有急着去吃,而是小心翼翼的将勺子放在了炭火上,似乎是希望以此使勺子里的食物温热一些。
他一面看着勺子里的东西,一面感慨道:“皇帝陛下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击溃了西班牙人,为我们争取来了永恒的和平……“
待那勺子上的食物温热了一些,父亲将勺子拿起来,用手指间,轻轻的沾了沾勺里的汤水,随即将手指头放入口中吸允。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吃罐头。
上午的时候,他便将这罐头买了,一直贴身藏着,哪怕是中午和下午时腹中饥饿难受,也不肯拿出来吃一口。
他已习惯了饥饿,留着这几个罐头,是要带回家的!
现在,虽只是指头沾了一些肉酱,放入了口里,整个人……竟像是酥了,也似乎整个人都暖和了似的!
小约瑟狼吞虎咽一般,已将勺里的肉酱吞下了!
这口里……一股奇香的肉味,还有那酱料特有的滋味,顿时让小约瑟整个人犹如被蜜饯所包围。
他口里咀嚼着的其实……是牛肉……
牛肉特有的嚼劲,以至小约瑟不敢吞咽,而是反复的放在牙根里咀嚼。
太……太美妙了。
世上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神奇的东西,可以让小约瑟感受到世间竟有这样温暖的事。
于是……第一勺,第二勺。
一家人围坐在此,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小约瑟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
他亲昵的看着父亲,父亲吃的少一些,只喜欢用手指头蘸着肉酱入口,罐头里大块的牛肉,自是送到小约瑟的口里。
吃到了一半,小约瑟正感到越吃越觉得饥肠辘辘的时候。
突然,父亲手里的勺子居然有些不稳,几滴肉酱落下地去。
母亲欲开口,想要埋怨丈夫。
可刹那之间,那一向脸上冷漠的汉子,突然失声痛哭,眼泪啪嗒啪嗒自他充血的眼睛里落下来,滴在了炭火里,发粗话劈里啪啦的声音。
汉子抽泣,呜呜的哽咽,手里的勺子颤抖。
“王细作……王细作都督说……”汉子哽咽道:“再……再也不会有战争了,再不会挨饿了,这是……这是皇帝陛下……对北方省做出的保证……再不会有人死在沟堑里……我们……我们……”
泪水就像开闸的洪水,似永远流不尽。
小约瑟抬头,他大抵只明白,皇帝做出了保证,以后都有这样的罐头吃。
这鹿特丹港最寻常的一个夜晚,寻常到连月儿都和平日也绝没有什么不同,此刻……繁星隐现,落在这最普通的一处处柴屋里。
对于柴屋中的人而言,这却是注定最不平凡的一日。
小约瑟这一夜睡得极香甜,哪怕是梦中,也撅着嘴,那肉香的味道,还在他的口齿之中荡漾,这是幸福的味道。
…………
本月最后一天,说一声求月票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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