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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皇帝说的很认真。
他一直都不肯撒手,是担心太子。
可这一次,给了他太大的教训。
他自诩自己智珠在握,竟失去了应有的警惕。
这固然是兵部尚书以及群臣百官对蔚州卫的吹捧,而铸就的大错。
可作为天子,难道就撇得清关系吗?
而太子力推常备军,可见他是有远见卓识的。
两个月时间,操练出了第一军,能战且敢战,这也足以证明了太子的能力和担当。
至于救驾,就更不必提了。
这样的太子……很稀罕,可谓前所未有!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迟早还是要即皇帝位,要继承祖宗之业,现如今……自己对于诸多事,已是越发的力不从心。
以往所倚重和提拔的大臣,他们的精力和能力,也开始在这巨变之中,变得越发的无力。
说到底,绝大多数的君臣,终究还是停留在十数二十年前。在那个士绅的时代,自己所倚重之人,每一个都是拥有远见卓识之人,都是人中龙凤,是大明的栋梁,可现在……
当新的事物出现的越来越多,世道变了,天下也变了,此时……无论是弘治皇帝,还是内阁,只怕都有一种疏离感。
他们固然努力的想加快步伐,适应这种变化,可是……
数十年固有的思维,以及垂垂老矣之后这本就捉襟见肘的精力,限制了他们。
弘治皇帝将方继藩召至御前,亲自询问,正是因为如此,他想知道方继藩对太子的看法,这太重要了。
至于其他人,他一句都没有透露,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信任,而是弘治皇帝认为……他们的建言,自己已经猜测到了。
老臣们,谁不希望老皇帝永远在位呢?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弘治皇帝又道:“那么继藩,若是太子克继大统,朕为上皇,你以为如何?”
“这……”方继藩有点无奈,他觉得这个问题,是送命题啊!
他道:“陛下,儿臣以为,陛下龙体康健……”
弘治皇帝摇头:“不,朕不要你回答朕是否康健的问题,而是……可与不可?”
方继藩想了想:“也可,也不可。”
弘治皇帝:“……”
方继藩不傻,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之下,任何一个回答都有秋后算账的风险。
比如自己说可,好嘛,看来你方继藩早就巴不得老皇帝赶紧退位让贤了。
若说不可,你方才将太子夸成了一朵花,原来是假的?
弘治皇帝已经拉下脸来了,显然……他不满意这个回答,因为……这回答太过滑头了。
弘治皇帝威严的迫视着方继藩,厉声道:“朕要的是准确的回答。”
“陛下……”方继藩吸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陛下只有一个太子,而太子乃至孝之人,父子同心,宛如一人,所以儿臣才回答,可,也不可。这是因为……既是父子一体,那么……太子殿下克继大统与否,陛下是为天子,还是为上皇,又有什么紧要呢?这在儿臣看来,都是一回事,没有丝毫的分别。”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可……也不可……
原来竟是这么一层意思。
原以为方继藩只是耍滑头。
可现在听来……却是将道理讲透了。
当今天下,皇帝和太子有什么分别吗?既然如此……
那么皇帝让太子登基,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家伙,明面上赞成此事,却又不能明说,索性将这父子亲情拿了出来,如此……
即便是弘治皇帝有其他的念头,也不至反感了,哪怕将来要秋后算账,似乎……方继藩也没说错什么。
弘治皇帝闻言,点头:“不错,此言甚得朕心,继藩啊,你哪里像有脑疾的人,朕看你是聪明伶俐得很。”
呃,这个话题更要命……
方继藩立即辩解:“陛下,儿臣现在只是没有发作。”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转而道:“既如此,朕意已决。”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脸色又变得慎重,道:“此事暂时不可外传,明白了吗?”
方继藩就正色道:“陛下,儿臣不是这样的人。”
他很清楚,弘治皇帝是要做好准备了,这是头等大事,事先定当是秘而不宣,只有时机成熟,方可水到渠成。
只是此时……
方继藩却是升起了一个念头……太子……真要做皇帝啦,这家伙,横看竖看,也不像皇帝。
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方继藩竟觉得自己有点儿混沌,也不知是喜是忧。
该聊的聊完了,弘治皇帝自是放他出宫。
于是方继藩匆匆出宫,急急忙忙的先去寻了朱厚照。
却见朱厚照美滋滋的在镇国府里,哐当当的取了数十枚印来,寻了自己想要的那颗,给一份褒奖的公文里刻章。
这第一个嘉奖,自然是朱厚照自己。
叙功而言,方继藩是第一。
可镇国府的恩赏,却非朱厚照第一不可,谁让这是本宫自己拟的赏,盖的印呢?
方继藩小心翼翼的走到案牍边,不忍打搅专心致志的朱厚照。
等了又等,突然……方继藩发出了咳嗽,他感慨道:“殿下啊殿下,您这印,真的越发的精细了,看看这纹理,看看这雕工,啧啧……从古而今,没有一个太子能及得上殿下的。”
朱厚照本是不喜别人打扰自己的,可听到是方继藩的声音,面色柔和:“噢,小事而已,过几日让你见见本宫雕的皇帝之宝,这可比宫里的还真。”
但凡遇到这个时候,方继藩往往会露出心虚的模样。
可今天很奇怪,方继藩依旧露出笑容,笑容很欣慰:“太子殿下博学多才,载歌载舞……不,理应是出类拔萃,实在令臣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朱厚照就眯起了眼睛,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忍不住问:“父皇让你去,说了什么?”
方继藩摇头:“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一下殿下而已。”
朱厚照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弘治皇帝,此时听到方继藩的回答,一点把玩印章的心情也没有了,不免紧张起来:“怎么,我近来只有功,哪里有过。”
方继藩苦口婆心的安慰朱厚照:“臣也是这样的说啊。所以请殿下放心,臣在陛下面前,除了夸奖太子殿下之外,对其他的话都不感兴趣。”
朱厚照就乐了:“本宫信得过你,老方啊,我今日眼皮儿老是跳,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殿下福如东海,每日都有喜事,眼皮儿跳,是理所当然的。殿下饿不饿,请你吃好的。”
朱厚照顿时精神一振,来了兴趣:“你可记着,你还欠本宫三十顿……”
方继藩拍拍胸脯,正色道:“莫说三十顿,便是两百、两千顿,那也包在臣的身上,殿下理应知道,臣这个人,这辈子最重的就是情义,钱财是身外之物,我瞧不上的,再者说了,殿下和臣是什么关系?莫说是几顿饭,便是为殿下两肋插刀,那也绝无二话,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殿下对我方继藩没的说,纵万死,也及不上你我君臣之情。”
朱厚照忍不住面带羞愧之状,竟是开始欲言又止起来。
“殿下您想说点啥?”
朱厚照捂着自己的额头道:“哎,惭愧,惭愧,本宫真的无颜对你,方才叙功,明明将你的功劳列了第一,我却只顾着自己,抢着给自己重赏了,现在听了你的话,本宫觉得自己私心太重,不配做你的兄弟。”
方继藩在此刻,想眼里噙着一点泪,偏又这泪挤不出,于是用雄浑的男中音,肃容道:“殿下啊,这只是些许小事,兄弟之间不分彼此,殿下先赏自己,臣心里还高兴哩,自家的兄弟,先得了赏,这不是值得庆幸的事吗?殿下高兴,臣便打心眼里欢喜。”
朱厚照仿佛自己的眼里进了沙子,嗯,有点泪意。
不得不说。
老方虽然一身臭毛病,可是能结识他,朱厚照自觉得此生无憾了。至少每到关键时刻,老方都会站在自己一边,虽然老方总是偷奸耍滑,又或者浑水摸鱼,可……
朱厚照本就没有什么朋友兄弟,老方这兄弟二字,还是当得起的。
朱厚照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此刻……他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老方,本宫有肉吃,你就有肉吃,等将来本宫能做主了,你就准备好吧,跟着本宫吃香喝辣。”
方继藩面上通红,顿觉得自己的人生迎来了高光时刻,却是努力憋着脸,语气沉重的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慌忙摆手:“殿下若是对臣过于亲密,难免会有人心里生嫉,少不得要弹劾臣,说臣敛财,说臣欺人,说臣一肚子坏水,更有甚者,说不准,还有人说臣欺君罔上呢。臣宁愿将来只做一个富家翁,也不敢蒙殿下厚爱。”
朱厚照怒了,叉手,咬牙切齿的道:“谁敢说本宫兄弟是非,本宫先杖毙了他,我朱厚照,偏不信这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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