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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坦之伏案。
没办法了啊。
既然非要养猪,那也只好琢磨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接受眼下的现实了。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这猪养好。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里的日子轻松一些而已。
否则,每日逮着三十多个方某藩们跑,是人都吃不消。
何况自己的恩师,为了自己操碎了心,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年纪老迈,岂可让他继续操心?
于是,油灯之下,周坦之继续提笔。
他毕竟是读过许多书的人,那些书,固然没有这等‘粗鄙’的知识,却给他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全新眼界。
而至于将每一头猪标上号,如方一藩,方二藩等等,其实也并非只是单纯的泄愤。
当然,泄愤的因素也是有的。
可最重要的却是,他需对每一头猪分别的对待,而后从中观察出不同的喂养,所得来的效果。
读书人嘛,哪怕养猪,也得分出个一二三四五来,随即从中汲取到经验。
顾氏本在旁陪着,几次想要催他去睡,可见他聚精会神,烛火倒影在他的目下,格外的精神,哪里有半分的睡意。
有时,甚至听他喃喃念着什么:”养猪便养猪,方继藩啊方继藩,你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就真以为老夫养不成吗?想看老夫的笑话,呵……老夫便要将你的明颂,还有你徒子徒孙的所谓养猪理论,统统推翻,如此粗浅的学识,竟也想登上大雅之堂,简直就是笑话。“
接着,他在油灯之下,发出阴沉沉的笑容。
看着渗人。
顾氏见他如此,便心里吁了口气,只道他这是承受不了如此打击,怏怏去睡了。
次日,顾氏起来,便见周坦之不见了。
她便出了屋舍,也不知他夜里有没有睡,却是精神奕奕的在那舀着猪料,口里发出各种声音。
子猪们听到声音,学乖了,纷纷涌到了食槽。
紧接着,一个个哼哼的挤入食槽之中。
趁着这功夫,周坦之赶忙去伺候王鳌起来。
一面和王鳌讨论,二人嘀嘀咕咕,只偶尔传来几声:”预备一些草药,或可以防万一。“
”猪以杂食为生,不妨去寻一些厨余泔水,且看效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家人便来了。
王鳌让他们来接顾氏去安顿。
王家家贫,却还是雇了一辆马车来,只是这马车显得老旧。
周家随顾氏一道来的一些家人,昨日便都去安顿了,现在接这位周家主母去。
顾氏要走,想着自己的丈夫,读了大半辈子书,又做了大半辈子的官,最终却需与猪为伴,既哀怜自己的身世,又心疼周坦之,又忍不住垂泪。
周坦之将脑袋桀骜的仰起来,不使自己的眼泪落下,可看着顾氏憔悴的样子,虽本是官宦人家,此时却只是穿着布衣,便连鬓上的金钗,竟还是当初的嫁妆,于是眼泪也扑簌而下,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最终这最后一点的骄傲也没有了,泣不成声的朝顾氏长身作揖,行了个礼,道:“是我对不起你啊。”
顾氏终是走了,看着那绝尘的车马。
周坦之依旧愣愣的看着那车马扬起的尘埃,可车马却已不见踪影。
王鳌站在他身边,感慨道:“子安啊,此等贤妻,不可辜……”
说到此,周坦之却是失魂落魄的喃喃念道:“不对。”
王鳌皱眉,看着周坦之:“什么?”
周坦之一脸认真的道:“恩师,养猪之道,在于用最廉价的饲料,最少的人力,最轻松的办法,去养更多的猪,是吗?”
王鳌看着周坦之,觉得这家伙,着了魔。
周坦之则是打起精神:“路漫漫兮修远矣,吾将上下求索,天下的道理,终究是互通的,明白了这个道的目的,那么就该知道,如何朝着这个方向而行,这些日子,这个念头,一直都盘桓在学生的脑海,学生以为,眼下三十多头猪,仍远远不够,该再进数十头猪来,唯有如此,方可尝试如何在人力,饲养之间,寻求出诸多的可能。”
王鳌一听,也精神一振,他本是个较真的人:“不错,是这个道理,人力有穷尽,可人力又无穷尽,人若不明理,则有穷尽,区区一人,血肉之躯,何足道哉。可若是明理,这人力便无穷尽也,何也,君子谋时而动,顺势而为,天亦无所用其伎矣。”
周坦之明白王鳌的意思了,只有懂得‘道’的人,才能顺着自然的天命而行事,不要去违背这些规律,熟悉和掌握这些规律之中,哪怕是天意弄人,也可逆境而行。
这便是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当然……一切的前提在于,他需掌握这个自然之理,又如何顺势而行,恩师口中的‘道’,说出去可能让人笑话,因为……这是养猪之道。
周坦之却犹如想通了一些了不得东西,摩拳擦掌道:“试一试就知道。”
于是,立即又去采购了数十头子猪来。
如此,方三十六藩,便又多了三十五个弟弟,已排至七十一藩了。
周坦之索性躲在猪圈里,成日琢磨着它们的习性。
但凡有任何发现,立即记录在册,想尽办法,改进了食槽,免使子猪们夺食。
又一再更改食料。
可就在第十一日,是他最伤心的日子,方十七藩死了。
方十七藩生前,总是抢不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历来瘦骨嶙嶙,且极易暴躁,周坦之本是最欣赏它的,因为周坦之觉得,方十七藩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不同,它是一头偶尔能动脑子思考的猪,不似其他的猪,只知道吃吃吃,周坦之许多次,看着方十七藩孤零零的站在猪圈的角落,发出低声的哼哼,仿佛带着忧郁,直到它越发的消瘦,最终,它终于过完了短暂的一生,死的夜里,它如往常一样没有睡熟,发出了哼哼哼的声音,等到周坦之听到了动静,和衣趿鞋而起,持着蜡烛到了猪圈时,它已是气若游丝。
周坦之悲从心来,却也是回天乏术。
在和恩师二人请了杀猪匠处理掉方十七藩,然后提着猪肉回了猪舍,周坦之和恩师相对而坐,吃着这一锅肥美的猪肉的时候,二人的嘴巴,都吧唧吧唧的发出了格外引人食欲的咀嚼声。
周坦之叹了口气:“现在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猪非但要懂得养,还需懂得如何选,人有人性,猪有猪性,猪就该吃吃睡睡,但凡是不务猪业,这大祸也将临头了,以后选子猪,似此等格外机灵的,需剔除掉,唯有稳如欧阳志的,才是良猪。”
王鳌抓着筒骨,啃着筋膜,他牙口不好,可又觉得啃得不够干净。
他为官清正,能这般敞开肚皮吃肉的机会并不多,因而格外的珍惜,于是一面用牙剔着余肉,一面叽叽哼哼道:“是极,是极,子安能举一反三,令为师欣慰,人猪有别啊……”
说着,师徒二人相顾无言,低头吃肉,想来……或许是因为伤心的缘故。
…………
转眼又过了两月。
王鳌养猪的事,早已流传开来。
不少人特意去看,见那斯文扫地的模样。
于是不少读书人,兔死狐悲。
看着此情此景,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连王公这样的人,尚且凄惨如此,其他人,更是前途无望。
朝中百官,私下里暗暗叹息,心里有许多话想要说,却不敢说,索性当自己是泥塑的菩萨,哪怕是内阁那里,也觉得如此大为不妥,几次向陛下暗示。
皇帝不是不懂,可这件事已是交代了方继藩去做,左灯右等又没消息,只好暂时装聋作哑。
可对于其他人,这样的事,就更像是一桩笑谈了。
商贾们总喜欢聚在一处,彼此笑谈。
这些人统统都是玲珑心,比如得胜商行的大东家刘文治,便是如此,他照例让人泡好了一壶上等的雀舌,而后轻饮一口。
接着,便听其他商贾朋友笑称:“听说吏部天官在西山养猪,不得了,眼看着要出栏了,居然绝大多数都活了下来,看来………天官余威尚在,便连猪都不敢死。”
众人都笑了。
刘文治听罢,一挑眉,身躯一震,道:“出栏率,能有几何?”
“好事者都用望远镜在看,只怕不低,至少九成以上,养的也好。”
“是吗?”得胜商行东家刘文治听到此处,来了精神,猛地……他脑海里顿时开始活络起来。
能发大财的人,思维不一样。
别人养猪,十头死个两三头,这算是好的,可有人养猪,能养成这般,这说明什么?说明定有秘方啊,这里头涉及到的学问,可能不一般。
最低的成本,能创造最大的效应。
何况现在随着许多百姓开始手头宽裕,对于肉食的需求……
刘文治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要发财了。
…………
都说水,可是不水啊,自认老虎都在用心推敲每一个人物,在不断的推演故事的模型,尽力做到,让故事变得鲜活起来,这种写法,其实比单纯的打打杀杀,要难的多,可能大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吧,可是……难道时代的发展,不正是这样推动的吗?这本书讲的不是霸业,霸业只是副产品,真正讲的,是改变,算了,不解释了,继续挨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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