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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酒是要糟蹋粮食的。
一度在许多王朝,都曾禁止酿酒,这一方面,是要杜绝奢侈之风,另外一方面,也是害怕粮食被浪费。
因而弘治皇帝才提到这个问题。
温艳生却是诧异的道:“陛下,莫非不知,现在西山,正在想尽办法提升粮食的产量?”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了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
还真的不知道呢!
朱厚照和方继藩对视一眼,方继藩坦然的道:“陛下,是有这么一回事,这无工不富,无农不稳,现在西山研究院会同屯田所,正在竭尽全力做这方面的工作,只是现在暂时还没有眉目,所以不敢上报邀功。”
这个解释自是令弘治皇帝很满意,在他看来,方继藩在一些大事上还是很稳妥的。
弘治皇帝便满脸期待的笑着道:“这是好事,倘若这粮产可达每亩六百、七百斤,那么朕也就无忧了。”
六百,七百,不是一个小数目。
尤其对于稻田和麦田而言。
朱厚照却是挤眉弄眼,他的目标显然不只是如此。
一旁,温艳生已帮弘治皇帝斟了一杯酒。
弘治皇帝看着这小小的杯子,不由皱眉道:“如何这杯这么小?”
“此乃蒸馏酒的……”
弘治皇帝心情不好,今天就是诚心喝酒解闷的,叹了口气道:“换大杯,真以为朕没有酒量吗?朕只是担心喝酒误事而已。”
温艳生无言,不禁询问似的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则是翘起大拇指:“壮哉,来,儿臣给父皇换大杯来。”
说罢,朱厚照亲自为弘治皇帝去取大杯。
这个时代,还是以黄酒为主,因而,似后世那等喝白酒的小杯,确实过于小气了。
朱厚照取来一个牛角杯,又亲自倒满,脸上浮着几分别具深意的笑意。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此酒晶莹剔透,倒是……”
说着,端起牛角杯,将这酒水,直接一股脑的倒入口中。
只是……
这酒水入喉,顿时……就像火烧一般,喉头竟是一下子辣得像是失去知觉。
像一团火呀。
紧接着……酒水进入食道,弘治皇帝竟觉得浑身都在燃烧,他的脸,霎那间就变得血红,豆大的汗一下子渗出来。
酒水入腹,便觉得自己的腹部在熊熊燃烧,那火焰,又像是重新窜回了喉头。
弘治皇帝呀呀两声,竟是一时不能言。
朱厚照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举起自己的小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蒸馏酒,又翘起大拇指道:“父皇海量,儿臣不能及也。”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呼……热……辣……
萧敬在一旁看着,吓了一跳。
倒是缓了一会,弘治皇帝却是吐出了两个字:“好酒!”
“再来,满上!”
这次轮到朱厚照无言了,卧槽……
一旁的温艳生和方继藩脸色也变了。
弘治皇帝豪爽的笑起来道:“来,你们也来,都换上大杯,满上,都满上,朕已先干为敬,都给朕一口干了。”
“这个……这个……”方继藩愁眉苦脸的道:“陛下,儿臣待会儿回去还要抱孩子。”
弘治皇帝瞪眼:“这是什么意思,陪朕喝酒,还有这么多的理由,不喝就是欺君。”
“……”
酒水满上。
三人犹如即将要杀头的刑徒一般,一口干了,顿时……方继藩觉得自己要死了,拼命咳嗽起来,受不了啊……那火烧喉咙的滋味……
弘治皇帝又命人将杯子统统斟满,却又是率先一口牛角杯的酒水直接下肚,第一次喝,还觉得辣的不得了,可这第二杯,竟开始享受这等感觉了,此时,浑身燥热,身上扑哧扑哧的冒汗,整个人浑身滚烫,血液仿佛在沸腾,不过……痛哉,快哉。
弘治皇帝豪气的道:“来,继续。”
“父皇,别喝了。”朱厚照拉扯着弘治皇帝的袖子:“再喝,要醉啦。”
弘治皇帝却看着自己的空杯子:“朕已经喝过了呀,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朱厚照一脸吃瘪的样子:“……”
“朕不怕醉,你们还怕醉?都喝。”
…………
三杯酒下肚。
弘治皇帝才勉强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他笑吟吟的看着东倒西歪的朱厚照和方继藩。
朱厚照抓着方继藩的手臂,口吐酒气,口里道:“呀,这个大猪蹄子,有点瘦呀,这谁养的呀,打死他。”
说罢,朱厚照龇了牙,便疯狂的啃。
方继藩将手一缩,大骂道:“狗一样的东西,谁,是谁咬我的脚,这脚是用来走路的。”
……
温艳生倒还撑得住,毕竟是有练过的,他诧异于弘治皇帝的酒量,却是正襟危坐。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温艳生道:“温先生真是海量啊。”
温艳生便道:“草民再陪陛下喝两杯?”
弘治皇帝摆摆手,保持着几分清醒:“不可,不可,喝酒要适度才好,再喝,就真要醉了。见温先生在此乐不思蜀,朕倒是羡慕你了,看来哪怕是做一个厨子,也未必是坏事,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话,未免有些差池。”
温艳生却是含笑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此言差矣。”
弘治皇帝惊异的抬了抬眼,讶异道:“噢,朕差在哪里?”
温艳生便道:“陛下看草民乐不思蜀,这是因为臣本是官宦,哪怕是辞官,在这西山里头也受人尊敬,又得太子和齐国公的照拂,生活倒是无忧,只需醉心于庖厨之事而已。可是真正的厨子是什么样子呢?他们大多生活贫困,家里少不得有妻有子,他们早出晚归,挣来的一点闲钱,都需花销在家中。虽是每日在那庖厨之中杀鸡烹羊,自己平时所食的,却也不过是粗茶淡饭,在那热腾腾的庖厨里,哪怕天气如何酷热,却也需忠于职守,看着大灶,那滚烫的油溅起来打在身上,这浑身上下都是那热油烧起来的伤口。所谓遍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这才是厨子本该有的样子,何况他们不但辛苦,也大多穷困,甚至还身份低贱,为人所看轻,陛下,草民说的厨子,陛下还会羡慕吗?”
弘治皇帝:“……”
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才道:“朕明白了,是朕想当然尔,多谢温先生赐教。”
温艳生道:“这也是为何会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原因,读了书,方有功名,有了功名,才可以高人一等,譬如草民,因为有了功名,所以哪怕是喜欢庖厨,在人看来,也是雅兴,诚如竹林七贤一般,诚如阮咸爱弹琵琶;刘伶嗜酒不羁;嵇康好锻铁;阮籍终日弹琴长啸一般。他们是士人,是士人,他们弹琴,锻铁,弹琵琶,爱喝酒,才成了风雅之事,可那街边弹琵琶的,爱喝酒的,铁匠铺里打铁的人,又有几人可以成为嵇康,刘伶呢?历代的君主,都求大治,可在老夫看来,他们所求的大治,不过是嵇康,阮籍这样的人所期望的大治而已,世间,本就是不公道的,士人依旧还是士人,铁匠还是铁匠。”
弘治皇帝听着,默然无语。
他若有所思,良久:“所以先生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是错的?”
“对,也不对。”温艳生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口里喷吐着酒气:“对于读书人而言,可这不是再对的一句话吗?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却未必是如此了,只是读书人告诉他们这句话是对的,他们自然也就觉得,或许……这是对的吧。当然……读书是好的,读书明理,读书明志,朝廷本应提倡读书,可以读书而分贵贱,嗯……草民也是读书人,此事……不该过多的议论。”
弘治皇帝苦笑道:“读书人之中,也有豺狼,朕往日见识了许多,今日见识的尤其深刻。”
温艳生在弘治皇帝面前,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却是笑哈哈的道:“草民在西山,见到的铁匠,也是良莠不齐,有的不过是敷衍了事,混个日子。也有的,每日精研于锻炼之术,心细如发,所制的磨具,不差分毫。”
弘治皇帝突然不语。
良久之后,弘治皇帝起身,道:“温先生所言,倒是提点了朕一些东西,哎……什么天道不公啊,天是没有情感,也不会去区分好坏的,人们将世间的错误都推脱到上天头上,本就是对上天的不公。追根问底,这世上不公的事,终究还是出在人的身上,是出在掌握神器的人,这个人……就是朕吧,朕方才思量了很久,朕可以改变这样的不公吗?想来……是不成的,此非十代贤良的君主,也未必能办成,自然,此罪在朕躬,朕可以推脱,却也可以尝试着,使这世上更清平一些,哪怕是做不到真正的大治,至少,明日比今日好,哪怕是好一星半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温艳生连忙起身,朝弘治皇帝深深的行了个礼:“陛下有此心,乃苍生之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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