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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继藩说到东西二字的时候,不禁看了谢迁一眼。
其实倘若单凭自己如今的实力,他还真没有太多的勇气在这殿堂之上跟一个靠嘴皮子混饭吃的家伙撕逼。
术业有专攻嘛,自己毕竟是个埋头苦干的人。
可这背后有了谢迁的运作,事情就好办了。
方继藩现在是自信心爆棚啊。
谢公是个讲究的人,干的活儿也细腻。
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帮助自己,可这很重要吗?
不!
一丁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方继藩要反击了,而且是有实力的反击!
“请陛下恩准,让臣请人将那些东西送进宫来。”
要开始表演了。
方继藩想想都很兴奋。
最重要的是,谢迁给了自己很大的信心。
只要看他风淡云轻的伫立在那儿,面上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方继藩就知道,大局已定。
于是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刘安,一副吃定了他的样子。
说实话,原本这一场表演该是谢迁主导的,谁料到,居然是自己下场。
这些家伙,真是捏软柿子啊,看自己年少,又有脑疾,便想踩自己一脚。
今儿若是不见红,以后我方继藩还怎么在京师里兴风作浪?
看着方继藩的表情,刘安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可显然,他不肯服输,定了定心神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继藩不理他,只看着弘治皇帝。
这时候,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场面了。
这玩意就和踢球一般,谁能控制全场,谁就是王者。
气势很重要,因而可以直接无视这个刘事中了。
当然,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和刘安之间,谁是国足了。
弘治皇帝一直默不作声,开始还觉得方继藩这家伙似有脑疾发作的征兆,慢慢的,终于开始回过了味来,这方继藩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倒也很好奇的想看看。
弘治皇帝便道:“传进来。”
一声令下,于是殿中陷入了焦灼的等待,每一个人都不免心里生出了好奇之心。
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继藩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很快的,当一个箱子被一个宦官亲自捧进来时,箱子落在了方继藩的手里,方继藩环顾左右,很干脆的将箱子打开了!
许多人伸长了脖子,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东西,方继藩则是取出了一份……黄册。
竟是黄册!
这黄册,是明代国家为核实户口、征调赋役而制成的户口版籍,里头详细登载百姓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
总而言之,黄册一分为二,而方继藩这份黄册,显然是官府中的户名记录。
方继藩打开了黄册,便道:“这是灵丘县的黄册,黄册之中,明明白白的记录了在籍的军民两万三千五百户,丁七万九千余口。”
“……”
刘安沉默了。
方继藩又道:“灾后,我与生员人等同心协力,对所有的灾民进行了统计,因地崩所造成的死亡,为两千余人,其余受水患、乱石而死的,只有九百余人,县中无一人饿死,县中生疾的百姓,有三百二十二人,这三百二十二人,病死了十一人,其余的,在诸生员的救助之下,大多都已痊愈。”
“……”
殿中又哗然了。
人就是如此。
若只是空对空,大而化之的来一句赈济了灾情,是很难使人产生深刻印象的。
而方继藩,所取的,则是实实在在的数据。
这些数目不可能作假,因为大灾之后,朝廷肯定要对所有的军民百姓重新造册,是否胡说八道,一看便知。
刘安的脸色变了,他终于镇定不下来了。
弘治皇帝的面上则是动容,他脑里,顿时浮出了无数个念头。
方继藩继续道:“在入灵丘县之后,为防水患,西山生员带领灾民堵住决口河堤六处。搭建茅草或木屋四千二百间,清理阔地九千亩,钦犯胡开山,声名赫赫,在听闻太子与西山书院入县救灾之后,举手而降,收拢刘事中口中所说的贼子两千余人。”
一个又一个数目轻轻道出来,却是字字震撼人心。
此时,方继藩再不客气的龇牙,朝刘安大声道:“在这上头,可能只是一个个数目,可在灵丘县,这些数目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和刘事中一样,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会哭,会笑容,他们也晓得什么叫痛,也懂得怕死,懂得偷生。”
“……”
一下子,殿中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弘治皇帝也触动了,这一句话,与其说是教训刘安的,又何尝不是在痛斥他呢。
显然,方继藩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振振有词地继续道:“好嘛,这些人就成了不必在乎的数目,这些人就可以无关紧要,这些人就可以去死?那么刘事中清贵,就不能去死?西山书院的生员们,难道就比别人要高人一等,难道就他们配活着?难道只要死的不是刘事中眼里的所谓生员、俊杰,其他人就活该了?”
道德上的制高点,站在上头,方继藩一点都不觉得冷,还觉得很暖和。
想不到我方继藩,也有今天。
方继藩内心……感动了,感动得一塌糊涂。
放飞自我的感觉,真好!
“我…我并非是这个意识,你污蔑我清白。”刘安的话说的有点底气不足的感觉,他素来牙尖嘴利,能言善辩,可在这实实在在的东西面前,却形同于直接被碾压,这等滋味,很不好受。
再能信口雌黄的人,也没本事当着所有人的面指鹿为马啊。
方继藩嘲弄地看着他道:“怎么,这么快就忘记自己所说过的话了?这都是你亲口说的,这么多人听见,你还想抵赖?”
“哼。”刘安冷哼一声,实则想用这冷哼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他随即道:“凭什么说这就是你们西山书院的功劳呢?”
他话音落下。
笑容可掬的谢迁,便忍不住捋须,眉毛一挑。
方寸开始乱了。
谢迁善辩。
说实话,论起嘴上功夫,他不是吹牛的,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所以此时他很难受,犹如百爪挠心,面对刘安这样的对手,简直就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可惜了,没有自己表现的机会啊。
而此时,方继藩也笑了,别急,还有呢。他俯身又取出一个簿子。
“……”刘安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的嘴太贱了。
殿中依然默然无声。
方继藩取出簿子道:“弘治十二年,四川布政使司也有一县,发生了地崩,这一次地崩,比之灵丘地崩,烈度还要低一些,可这份邸报里,是弘治十二年传抄出去的,上头明白无误,写着的是什么,该县百姓,十不存三,十不存三,刘事中,似你这等不学无术,成天看《庶子风流》的人,一定听不太懂吧。那好,我来解释一下,这意思便是说,倘若灵丘县的伤亡,也如该县一般,能活下来的人,不会超过三万,剩余的六万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震撼!
这具体的数目报了出来后,并没有人质疑这个数目。
五万多条人命啊。
倘若不是西山书院紧急进入灾区,那么后果将是什么呢?
弘治皇帝眯着眼,他看着方继藩,一肚子的怨气已经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死了这么多人,天灾人祸,后果不堪设想。
至少自己这个天子,就绝对不安生的。
足以使自己噩梦连连。
他心里吁了口气,此时不禁在想,要救活这些人,想来极不容易吧。
书院上下人等,包括了太子和方继藩,在这其中,又付出了多少辛劳和血泪?
这些,别人岂能知晓?便是自己,也无法想象。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下意识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见朱厚照低垂着头,战战兢兢的样子,弘治皇帝的心,瞬间融化了。
而此时,方继藩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太子殿下与西山书院入灵丘县,所营救下来的百姓在五万以上,五万人,可能在刘事中眼里不值一提……”
“胡说!”刘安气炸了:“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这是打比方。”方继藩面不改色的道。
“……”
刘安的心有点累,有一种肾透支了感觉。
方继藩则是继续道:“可为了营救五万人,西山的生员,死了也就死了,是很大的事吗?我方继藩不也照样进了灵丘县?太子殿下不也照样进了那里?你口口声声的指责我轻蔑生命,却殊不知,古代的贤者,都是以苍生为己任,即便是死,也绝没有退缩的。可西山书院上下人等视死如归,在你的眼里,却成了笑话了,仿佛他们所做的,一钱不值,敢问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有良心吗?你还好意思自称自己是圣人门下?”
“……”刘安想要吐血了,顿时没了信心,连忙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方继藩步步紧逼。
“我的意思是……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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