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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晃动的火光下,信是这样的:
“……自南面的一别,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不知道你身边的家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任性。分别之后我偶尔才能从一些消息里得知你那边的事情,但详细的情况并不了解,我所处的位置也不好更多地去打听你的事情,那会给你带来麻烦。当然,我知道你总是能明白大局是什么。
往前的路并不容易,这是我们早就有的共识,所以哪怕你走得艰难,我也不会安慰你。我自回家之后,各种事情的发展也不如想象的顺利,遇上过一些大大小小的麻烦,但是不用担心,我都一一摆平了,有很多敌人都已经死在我的手上,关于我这么厉害的事情,恐怕你也已经听说过一些了,反正你一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目光看到那句“不会安慰你”时,火光下的少女皱了皱鼻子,她才不需要安慰呢,但事实上,这句“我也不会安慰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也仿佛男子正在轻轻摸着她的头顶,给了她安慰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沁人心脾地进入了心中。待看到后来那自恋的“对不对”,她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很像嗤笑对方一番。
“我才不知道……”她轻声说道。
“……如今我在这边刚刚站稳了脚跟,我想你也是。北上的朋友给我带来了你的消息,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多年前你父亲的事。我很想过来见你,但情况并不允许。如今他可能已经跟你说了我的看法,我也知道,你就算听完了,也不会抽身离开。所以我也仅仅想跟你说清楚我的期待。
胆小如我,知道人生当中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不能退的,眼下该是你觉得不能退的时候,我很赞同。阿瓜,道义、信念、决心都是很好的东西,许多时候,哪怕冒着巨大的危险,我们也不该丢下它们,我也不打算让你丢下它们,那才是我当初认识的你。我仅仅想提醒你,随时记住你在做的那些事情,想清楚危险与赴死之间的区别。
我很想知道,你在南边的事业,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什么样子,哪怕它们才刚刚起步,我也很期待能够看见他们如今的模样。
我能够记得当初我们在那些天里聊起这些事情时,你的样子,你笑得很开心,现在我要跟你承认,当时我的心里是有内疚的。你是聪明人,或许在我们分别时你就有所察觉,我对这件事的热情,其实是不够的,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它是在骗人,而是因为我明白其中的艰难。
你所想要的,每个人都能独立、自信,每个人都能有能力、有机会抓住自己命运的大同世界,它也许是可以存在的。但在到达那一步之前,需要的也许是一代人、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难以想象的付出,我对此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你选择了去做,即使聪明的你明白这事情有多难。
这是你要去做的事情,但是请原谅我的置身事外,同样厉害的我选择了另外的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去处理。我无数次构想过你的失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只在心底给你留下了一丝的侥幸,也许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许多年后,你排除了许多的困难,我能看见你埋下的种子开始发芽,而那也是我最想看到的一丝可能。
那个可能,如同你眼下面临的这场变故,我想提醒你危险与赴死之间的区别。你很聪明,但毕竟年轻,有锐气有朝气有怒气,你会想起你父亲经历的事情,你会看到那些失败者的惨状,你会看到你无论如何都想杀掉的敌人,你可以冲过去冒险,但不能冲过去赴死,不要冲动。
冒着死掉的危险,去争取最渺茫的胜机,这是做事的态度。但冲着死掉的危险,而努力让自己死掉,那只是懦夫的行径。
在你的身边,可能已经有不少这样的人了,包括北上而来的那位朋友,心中恐怕都已有了这样的准备,聪明如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我无意指责这些人不够勇敢,人生在世,总有些时候,会觉得很累,会觉得无能为力,有些时候,他们觉得活下来的人会受千夫所指,会被他人或自己鄙夷,会觉得活下来更屈辱,他们宁愿死得其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些人已经比普通人有勇气,但还不够。
一个不成熟的人会为了伟大的事情勇敢地死去,一个成熟的人,会为了伟大的事情屈辱地活着。重要的不是活下来的意义,而是事情到最后,有没有做好。
我呢,唧唧歪歪地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了,但是我最后想说的这几句,其实并不为什么伟大的事情。整件事情里,我所说的,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我的私心,这件事情也好,你以后要做的那些事情也好,你可以去冒险,去拼命,尽最大的事情寻找胜机。但你肯定会经历失败,如果失败了,你给我活着。
到那个时候,请你活下来。
来找我。
这才是我私心里真正想说的事情。我还想说的是:不要觉得这个说法让你脑袋发热,这是冷冰冰的现实,所有的大事,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得到的,如果我失败了,我也会去找你,请求你的帮助,我们拜过天地的,你就是我的人了,而哪怕我骗过你,我们也是伙伴,这不丢人。”
落款是一个很嚣张很恶劣的叉。
其后还有附言:“看着那位朋友,别让他死了,让值得活着的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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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过来,坐在火光下的少女将那信看了一遍,又看一遍,面上的表情偶尔变幻。但最终,萦绕在她身边的烦躁气息安静了下来,她看着那信纸上的字迹,有时候想笑,但目光依然是平静的。那封信就如同她怀里的刀,纵然带着冰冷的气息,却令她感到安宁,火焰滚烫地在心头燃烧着,却并不会蔓延到脑海。
将那信函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多遍以后,她坐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山下的风景,夜色中起伏的山势、蔓延的道路河流都笼罩在一片星月的清辉里,她偏着头笑了笑,不由自主地低声骂道:“死男人……宁毅……”信里并没有写上他的名字,这是她觉得遗憾的。
但她终于回到小屋里,拿出长长的盒子,将大刀装了进去,随后缚在了背后,走了不远,找到杜杀。陈凡也在这边,正跟方书常等人低声说话,西瓜来时,大家都靠了过来。
“杜叔,地图拿出来,我想看看这周围……我们如今已过了长江,这边都是官府的地盘,越往前走,越难脱身。不管能不能救出佛帅,能不能杀掉铁天鹰跟宗非晓,都要先想好后路……”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道,“想清楚些。”
这几日以来,方百花等人撵着押解方七佛上京的队伍一直往北,虽然并没有遇上太大的危机,但任谁都知道,情况并不乐观。
铁天鹰跟宗非晓这两名刑部总捕头的计划很明显,虽然一直都没有向方百花这些人动手,但每往北边走一步,落入官府、世家势力密集的区域就越深,一旦对方出手,想要脱身就越难。他们用的也是摆明了态度的阳谋,进京以前,你们尽管来救,但时间每过去一天,你们就越难有后路。
方七佛当年交游广阔,如今能聚集起来的,都是曾经的方腊嫡系或是与方七佛有过恩情来往的武林人。对他们来说,那怕希望渺茫,救方七佛都是道义所在,有些性子耿直的,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方百花希望的是真能从对方的阵势里找到一丝机会,吃掉鱼饵,把钩子扔回去,同时也是让自己陷得越来越深。
刘西瓜等人,自然都能看清楚这些,但以方七佛与霸刀营的交情,对他们来说,这事情也足够让人脑热。到得此时西瓜能够找回一丝冷静,众人也就能够想得更多。那边陈凡将双手抱在胸前,此时才能笑出来,颇有些古怪地望着少女,西瓜目光凌厉地回敬过去。
两人终究没有在这里打起来,杜杀拿来地图,众人研究了一番,有些想法之后,西瓜才让方书常找来些笔墨纸砚。她离开之时,陈凡靠过来:“我忽然很好奇,宁毅那厮的信里写了些什么。”
“走开!要不然打一场!”西瓜扬了扬下巴,但陈凡知道,这目光之中,已经有了往日里的熟悉与亲切了,他停下脚步,双手叠在身前,偏头笑了笑。西瓜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不爽地走掉。
陈凡在那儿站了一会,看着西瓜的背影走向山道的那头,他抬头看看天上的光影,再看看山下的光影,笑着自言自语:“我该偷看的。”
过得片刻,叹了口气,轻声低喃重复了一遍:“该偷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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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破旧的小屋里,西瓜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架起藏刀的木匣当桌子,研好墨后,她望望门外:“等着事情搞砸之后哭着喊着来求我帮忙吧……”
随后举着毛笔想了好一阵。
阿什么呢?
对于宁毅那个阿瓜的称呼颇有怨念,她想了很久,叫阿叉明显有些便宜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她在纸上落笔了。
“阿傻。”她写了称呼,然后拿出宁毅的信函来看了一眼。
“见字如面……”
星夜清冷,就在少女作为傻瓜二人组成员之一伏案写信的此刻。巨大而无声的黑幕,朝着这一小方天地的人们,铺天盖地地合围而来了。
几天之后,宁毅在木原县首先收到的并非是少女的这封信函,而是作为方百花领导的、永乐朝最后的这支队伍,终于陷入杀局的消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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