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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大战之后的几天时间,宁毅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在赶路与吃饭中度过的。赶路的途中整理各种讯息,吃饭则多是应酬,与一地的知县、知州又或是这样那样管着后备、物资调拨的官员来往协商。忙碌之中,难有停歇。
当然,虽说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多属后勤,但宁毅的应酬却并非为此。
在对付梁山的这整个过程中,巧计剥离分解了可以去掉的五万余人,在旁人看来,已经是难以估量的成绩,但对宁毅来说,事情才做了一半。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的计策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到得最后,打是一定要打的,但关于打仗,他自知不熟。虽然方督行那边与独龙岗如今都愿意向他询问最后的定计,但关于指挥权,宁毅是全盘放开的,官兵的归官兵,独龙岗的归独龙岗,他只是以学习的心态看着一切,偶尔对自己不解的方面提问,但绝不质疑对方的决定。
在梁山先前的战绩打底的情况下,他如有质疑,对方不听也就罢了,如果动摇,恐怕才是最麻烦的事情。想要做事,便必不能由外行指挥内行。
梁山一战,有关战绩、军功、金银所得如今已能定下,宁毅算是与人为善,将整个事情在舆论上做成了周围几个州县与武瑞营联合围剿的大事。在这期间,他一方面要协调各方,分配利益,将整个事情请功的问题往右相那边报,另一方面,则需要督促几个州县的官员,不要三心二意,如此一家家的拜访过去,籍着灭梁山的声势,秦嗣源的虎皮,对周围的官员不光利诱,其实还有威逼。
“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也不想整天把苏家的血仇挂在嘴上……但现在只能这样做,免得有人拖后腿……”
几天的时间里,宁毅在郓州、济州等地来回,一拨一拨人的见,除了分配利益和请人做接下来的协助,酒席之间,每每也会说到有关苏家的事情。这说话看起来无意,但只有随着一道的王山月、苏文昱等人明白,那几乎是每一顿饭桌上的固定戏码,宁毅见人时看来与人为善,只有说到苏家的事情,又或是他曾经教过的孩子时,会眼眶微红,目光冷冽,甚至于在众多官员面前往桌子上轰一拳,然后再反应过来,与人道歉。
第一次说起的时候,王山月也是心生恻隐,苏文昱本就是苏家人,想起那些孩子亲人,也差点要哭出来。但持续几次之后,他们才知道,这段看起来无意提到的话语,才是宁毅每一次要输出的重点。甚至于要求独龙岗的人出去宣传梁山溃败消息时,他也曾强调,自己这边不仅仅是朝廷派过来做事的,而且是因为血仇过来的,这一点必须强调。
而经过了几日的奔波与饭局,只有返回来与独龙岗的两千多人碰头时,宁毅才会将整个事态,一五一十地告诉栾廷玉、祝彪、扈三娘等人。在他口中,这个是政治层面与军事层面的通气,只有知道战略的方向,领兵的人才能更好地决定战术。
独龙岗的大战之后,关于梁山的一战,栾廷玉等人并未参与。但安抚庄户,救治了伤员以后,他们还是集合了三千多人,按照宁毅的指示往这边衔尾追来,这三千多人中,最能打而且又与梁山有血仇的庄户,作为主力的大概两千出头,而且扈三娘带的扈家庄人还要稍微多些。至于另外一千来人,却并非为出征队伍准备的后勤人员,而是按照宁毅的安排,以大夫、账房、管事为首的众多执行琐事的人员,专为收拾宋江留下的烂摊子所做的准备。
这天中午,宁毅已经去与武瑞营的长官通了气,最后才来到独龙岗人一路尾随着宋江而上,暂时驻扎的名叫夜鸦岭的荒山,对栾廷玉等人交底。
“……打仗我是不会了,但梁山一战之后,宋江他们能选的一共是两个方向,说白了其实也简单,要么拖要么降,至于第三条路,离开山东投靠田虎王庆他们,应该不会。”
夕阳西下,夜鸦岭上扎起的营地中,宁毅将带来的诸多美食摆开在草地上,一只野猪正在篝火上烤,却是祝彪等人在路上的收获了,此时油滋滋的滴下,不断地传出香气。栾廷玉等人聚在这一块,若有年轻人过来瞧,宁毅便也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拿一盒饭菜,切一块猪肉去。
“拖很简单,山东这边,官府的力量本来就不强,很多事情是陈规了。周围荒山野岭到处都是,他们虽然失了梁山,但武瑞营不可能两万多人全军出动陪着他们到处跑,梁山的利益已经到手了,大家是要分的,分到手上后就没什么人愿意再拿出来,整个后勤上,武瑞营不能拖也没心情拖。他们只要拖得武瑞营没了想法,找个山头再扎起寨子,没个几年,又能东山再起。”
“当然单纯靠拖也不容易,所以他们一边跑,一边拿村子,烧人家房子。杀人不多,是为了留下怨言,你是个县令,这件事里也许能拿到一些功劳,但是下面几个地方全被烧光之后,人又没死光,说不定在今年的考绩上,功劳就补不过来。这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
宁毅顿了顿:“所以他们在郓州烧抢一阵,然后可能就会往济州跑,济州那边一看郓州已经出问题了,那边卢知州什么的说不定就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做主将他们招安。而且招安他们,大小也算是一份功劳,免去了考绩上的差评,又比郓州多一份功劳。很可能他们就会这样做,这是降的一条路,而一旦真的降了,咱们就很难杀他们了。”
栾廷玉那边点了点头:“所以,决战要放在郓州边上。”
“我与方统领他们也是这样说的,当然,只是有可能。”宁毅点了点头,“对宋江他们来说,济州不接受的话,他们可以连续作乱,往北往东都行,凌州、青州之类的都可以嘛。不过他们估不到我们这边的能力,越拖越可能出乱子,所以我觉得他们会希望尽量快一点。这几天我跟他们各方都有协调,我是来报仇的,灭门血仇,谁在这件事情上轻易拖我的后腿,就别怪我发飙杀他满门,所以官府那边暂时应该也会抗一段时间。”
宁毅破梁山,用计之狠辣如今附近几个州县的人都有耳闻,而后传出苏家被灭门,他是过来寻仇的消息,在一些官员眼中,宁毅恐怕不仅是难惹的煞星,这件事上还发了疯。他如今还有秦嗣源的关系,哪怕是山东两道顶了天的大员,想要庇护梁山人恐怕都得衡量一下得失。他说起这事,祝彪等人都笑了起来。
“以宁大哥如今在山东的声势,谁敢在这个关头硬拔虎须,最近几天,听说绿林间在传,咱们山东西路出了个‘心魔’的事情了。”
“当官的啊,都难说,而且心魔也不是什么好事……”宁毅笑着摇了摇头,“总是未雨绸缪罢了……我们现在拖不起,梁山一样拖不起,他们三千多人,不管再凶,一帮山贼没了寨子,整天逃窜,官兵不肯罢休,周围人人喊打,时间长了,也是挺不下去的。总之……打仗还是得靠大家,我只能尽量把他们周围的水全都放干,他们逃来逃去,为的是一个希望,我们就把他们捅出的篓子一个个都补上,只要他们感觉不到希望,崩溃就会越来越快。”
一旁的扈三娘这时候才笑了笑:“宁大哥说的是那些村子的事情吧,这几天,听说几个管事做得还不错,已经有不少人愿意去到独龙岗做事了。肯搬过去的也有几十人,若宋江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用处,怕是要被气死。”此时扈家庄中扈太公、扈成皆成伤患,扈三娘心中悲痛,只想报仇,只有说起能让宋江吃瘪的事情,心里才快意些。
他们在这里说着这些事时,距离夜鸦岭二十里外的一片河谷中,宋江等人的逃亡队伍,也在议论着类似的话题。
这几天的时间里,宋江等人在郓州境内一路冲杀,五天的时间抢掠焚烧了十几个村落,往往抢完东西后烧毁房屋,又躲入山林之中。他们如今剩下的三千人都算得上是精锐,翻山过水,速度极快,一次遇上几千官兵,还被他们突了过去。
这是众人最初的逃亡期,士气还是很强的。因为之前在宁毅手上的吃瘪,宋江等人也憋了口气,此时他们也知道,只要烧掉一个村子,官府就多一个负担,想到这点,又能肆无忌惮地看人无助的样子,梁山这边也是极为快意。
“他们说阳谋,咱们这个,也是阳谋,不论怎样,怨气一定会有。官兵逼急了咱们,祸事就落到官府头上,只要他们解决不了咱们,总有一天两边就会有矛盾。有矛盾,咱们就被摘出去了……这道题,只看他们那边怎样解吧。”
夕阳彤红,帐篷自河谷往旁边的山麓分布开去,吴用、朱武、宋江等人看着营地间秩序逐渐井然、而士气依旧高涨的一幕,颇有些唏嘘,但说话之间,却已经不存在太多的傲气了。
几天时间以来,他们一方面逃亡,一方面开始定下严格的规矩,统计人员,暂时打散山头,要求士卒们令行禁止等等。此时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这些走投无路的绿林人,也开始尝试遵守这些规矩。
另一方面,吴用等人开始跟军阵中的士卒讲述和宣传他们所用的阳谋,水泊附近转战很容易,只要他们持续打下去,官府那边只能吃瘪。而宋江则不遗余力地使出怀柔手段,亲近头领、兵卒。他之前在江湖中能有“及时雨”这样的名气,本身在人际来往上是很不错的,六万人的梁山他或许做不得面面俱到,此时三千多人,却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这个绿林大佬的存在,由此一来,士气反倒有所提升。
当然,这样的士气或许可以维持半月一月,却未必能够长久的维持下去,吴用、朱武等人心中都明白这一点,但他们也知道,只要能够维持得比武瑞营更久,事情就能有所转机。等到这股力量再度膨胀起来的时候,一个令行禁止的梁山队伍,就足以反杀回去,报完所有的仇。
他们只能坚信这点。
阳谋对阳谋,吴用也好,朱武也好,宋江也好,乃至于整个逃亡的三千多人,都自觉这策略是有用处的。而他们并不清楚的是,这几天时间里,他们一旦烧毁了一个村庄,首先赶过来的,不是官府的救援,而是独龙岗的队伍。
他们首先是救人,然后是发放足够几天使用的钱粮物资,紧接着开始做煽动,大家都是受梁山所害,那便是一家人。你们房屋被烧,身无长物了,没关系,到我独龙岗去做工,有钱有粮。你们地里如今还有粮食待收,我们可以暂借钱粮,利息公道,你们安顿了家中老人,去独龙岗做工,赚了钱,再回来修建新房,或者也可以选择定居我独龙岗。而且做得久了,我独龙岗将有几项福利……等等等等。
居民的怨气,只会在真正走投无路,又没人肯管的时候才会完全倒向官府。独龙岗一战,祝、扈二庄恰好损失了许多人力,这些村庄中的人们房舍被毁之后,独龙岗的救济队伍便跟着过来,同时引起众人的敌忾心理,对梁山众人的血仇,估计几年十几年都不会散了。
十几个村庄,其中的人终究还是不多,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模式几乎类似于后世欧洲工业革命资本积累的翻版,农户失去土地之后投身工业。独龙岗一路抄底,同时将宋江等人以为会激起的怨气悉数扔回他们身上去。当再过几天之后,一路兴致勃勃烧杀抢掠的梁山众人第一次派人出去查看怨气激发的情况,回馈的消息才真正令得吴用朱武两人为之错愕。
这天晚上,夜鸦岭间将事情交代完毕之后,宁毅又去到这次过来的诸多庄户之间,跟他们聊天、打气:“我早就说过!这一战过后,你们才是山东一代最能打的队伍!谁要跟我单挑!来啊——”
事实上,这几天的时间里,栾廷玉、祝彪等人也一直在培养着这些人的士气,独龙岗的大胜,梁山此后的溃败,再加上心中的仇恨,确实已经让这两千多人的战力到达一个相当高的程度了。这晚打闹说笑一阵,宁毅再能安静下来时,已到深夜,从六月初五……乃至于更早一点时间上就在一直积累的紧张感才稍稍退去。
连续一个月有余的时间处于高压状态,先是不断地推敲计算,而后几乎每一条线索都要握在手上的高强度运筹,每天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多少。这算不得他有过的最疯狂的工作状态,精神上还保持着旺盛的饥渴感,敌人还未完全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想要停下来,整个精神领域的一切都还处于侵略、侵略、侵略的状态,但身体上,终究还是会有些疲劳的。
到这一步,战略上的安排,终于算是到位,接下来自己或许只需要查漏补缺,而有关对方中间间谍的运用,也属于战术层面上的事情,更多的是随机应变,脑力不至于要绷紧到先前的状态了。宁毅在帐篷外吹了吹风,其实这次的工作还不算真正大规模的会战级别,只是眼下他的手底还没有建立起一个足够专业的运作团体,凡事需要亲力亲为,也就只能这样子了。
“我真佩服你这些天做的事情。”从不远处走过来的王山月朝他笑了笑,“我原本以为,宋江他们逃跑之后,你会用上更夸张的奇谋,但看到现在这些,真像是……一张网一样。”
“奇谋都是说书先生拿来骗人的,给那些想要不劳而获,不肯努力的人自我安慰的东西而已。”宁毅扭了扭脖子,看着夜色中的营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要解独龙岗之围,打败梁山人就可以了,怎么打败,内部让他们变弱,外部总是要打。内部怎么变弱,让他们分裂,打他们的士气,手法可以千变万化,道理上其实很简单,一步一步地做完就行了。”
“现在也一样,我只让他们感受到三点,第一、官府绝对不敢纳降他们,第二、他们人人喊打,我们一定会咬死他们,第三、他们做的事情,没有用。剩下的就是战场上的事了。”宁毅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接受奇谋,没有什么是奇谋,都是做好事情的手段而已。真正能把想到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做完,什么谋都是奇谋妙计,做不好事情的,有奇谋妙计都没用。”
王山月如今也算是他团队中的一员,宁毅说完这些,笑了笑:“当然,每个人看事情的方法不一样,你若当成奇谋,这样看待也无妨。”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对独龙岗是怎么想的。”
王山月毕竟算是官府中人,对独龙岗的人毕竟有所忧虑,宁毅看他一眼,略想了想,斟酌着语句。
“我是个商人,报完仇以后,终究是做生意。山东这边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梁山已除,不管这次杀不杀得干净,势力都会重新洗牌。好不容易打上交道,我希望他们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曾头市。”宁毅看着王山月,“我们有关系,生意会很好做。我知道王公当年以儒学正道治家,不过你也说了,王家如今在京城可能不见得得意,你们王家有名气有关系,还有一家妇孺要养要保护,大家合作得不错,你要不要入股?”
“我保证不做太过分的事情……保证赚钱。考虑一下?”
宁毅笑着抬了抬手,语气之中的诱惑,犹如通晓人心的恶魔。王山月原本过来说这些,是有些顾虑这一片地方的三不管,不想独龙岗变成另一个梁山,但到得此时,眼中却陡然混乱起来。事实上,他脑子虽然好用,但从小受的是极为正规的儒家教育,后来尽管被逼得以吃人来增加自己的威慑力,心中很多地方,坚持的终是儒学正道。
但王家到京城之后,坚持正道不见得能令家族兴旺。一家妇人纵然招赘了几名男子撑起门户,真要说起来,除了当初王其松攒下的人情与名气,王家不见得真过得好。王山月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被逼到这个程度也是其来有自的。
“什、什么啊……”
“呵,终究是生意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放心好了,绝不叫你辱没家声,我这边苏家没什么名气,有个王家的名字,出了山东,官面上比较好说话,否则我还得请秦老帮我介绍其他人。”宁毅笑起来,随后望向远方,眼神已经冷下来,“不过,这些是以后的事情了,先杀光那帮人再说吧。”
他顿了顿,拍了拍王山月的肩膀,转身走开了。王山月皱着眉头站在那儿,望了望宁毅离开的方向,纠结了好一阵。
但是……我现在很想说啊……
他在那儿占了一会,终于笑起来拍拍自己的额头,感觉像是被耍了,又像是被煽动了。不过在他的心中,确实有着想让家人过得更好的心情,一直滚烫滚烫的,此时又渐渐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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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息有开始乱起来的迹象,下午又遇上停电……不过,我还是会努力调整的^_^
没有断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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