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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天闰厉元帅回来之后,杭州这边,恐怕要有一次小的动乱了。”
抿了一小口杯里的清茶,楼舒婉优雅地笑了笑,将茶杯放下时,手腕上的银镯与瓷杯轻轻碰了碰,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响。
“立恒在书院教书,可能淡泊一点,但我也听说了,这文烈书院之所以能维持住,上面是有人在背后撑着的。不过这一次可能波及较广,听说……立恒之前在书院之中曾说过有关钱老的一些事情,如今时局敏感,可能要被人旧事重提,立恒要小心一些……不过也没关系。楼家如今在杭州也能说上一些话了,虽然……各种情由可能立恒有些瞧不起,但若是有事,立恒或者可以知会几句,小妹这边,可能会帮得上忙,希望立恒无需芥蒂……”
自那次百官宴上的重逢,这是楼舒婉第五次上门拜访。虽然说之前在外的风评并不佳,但若是真心想要给人好感,楼舒婉这等女子倒也不是什么会直接让人厌恶的人,举止大方得体,来往也颇有分寸,第一次的登门,不过是区区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便已主动离去,第二次过来,也是显得匆忙。按照她的说法,楼家在这边也颇有些产业,以往过来照看一番。战后杭州,她其实也失去了许多认识的人,如今既然重又遇上,往后自得多多走动。
如此一来,到得第三次登门,就显得自然许多了,楼舒婉并不矫情,直接送了些大家大户需要的生活用品以及一些书香陈古的古籍或是画轴来,这些东西在以往的杭州大抵都是珍贵的收藏品。
“如今倒是不怎么值钱了,打仗那一两月,烧的烧砸的砸,识货的让人杀了。这些东西再贵,也抵不了一碗饭钱。楼家趁机搜了不少这样的,老实说,原本也是想拿来送人的……”楼舒婉当时说着这话笑起来,倒也有几分落寞,“不过,义军中就算有几个读书人,也不会很喜欢这个,你送他十箱这个,不如送一箱金银来得实惠,他们也知道很值钱,不过……心里想不来。”
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一个月前,西营那边的潘文得潘将军抢了个大宅子,也重新修了一遍,说家里没什么东西啊,让送点书画古玩什么的摆摆。我们这边赶紧给找了一箱最值钱的送去,潘将军后来很不高兴,说楼家怎么才送这么一点东西,一间房的墙壁都挂不满,还都是旧的。我们又赶紧送了两箱金银过去人家才消气,又过了几天,也有个将军要书画古玩的,我们直接凑了十箱,那将军说,这画龙飞凤舞的,比潘将军那边的好看……其实十箱也值不得几两银子……”
“后来想了想,反正人家瞧不上,就不必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以后就不送这个。但这些东西我们家收着也是明珠投暗了。立恒是识货之人,便拿去玩玩,如今这等时局,都是小事,立恒不要与小妹推脱才是……”
很难猜测楼舒婉以往与那些书生才子来往是怎样的一幅情景,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战后围城当中,楼家蒸蒸日上,一步登天,这位比往日更有地位的楼家小姐却摆出了那种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与人来往。如果宁毅真是那种落魄无路的才子,或许就已经折服在对方的风采与胸怀之下,而即便心有清醒,在这种多一份助益是一份助益的情况下,宁毅自然也不会完全拒绝别人的好意。
此后的两次一切便更加自然起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宁毅在书院中讲述钱希文的事之后,楼舒婉倒也自嘲了几次自家的权势算不得什么。实际上,这点倒是算不得作伪,纵然本身不是什么女才子,楼舒婉对于什么文人啊、气节啊之类的东西倒是颇为向往,若非如此,她以往也不会总是在文人圈子里往来。而到得这次,便又带来了厉天闰要回来的消息。她为宁毅所折服,调查却并不算深入,若她能知道宁毅被抓来的真正缘由或是厉天佑与宁毅的过节,此时说的,大抵也不会是这些话了。
“呃,你怎么知道的?”她说起那些话时,宁毅正在房间里顺手归档了霸刀营一名亲卫送来的两份消息,对于厉天闰要回来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后续会发生的事情也有推测,只不过这些推测从楼舒婉的口中说出来,倒真让他感到有些惊奇。
“听说往日里义军当中便是有招安派的……”楼舒婉压低了声音,“只是方腊……义军的声势越来越大,特别是在打下杭州称帝之后,招安自然是不可能了。这些人中,有的人改变想法,心甘情愿地往下走,另外一些人也不会再把想法露出来。但一直以来,上面对这些人都很堤防。只是国家初立,根基不稳,不可能从现在开始就将上下都清理一遍,但一个多月里,这些事情的风声其实一直都很紧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因为这类事情被杀的人很多。家兄说,厉天闰元帅这次回来,可能就是要弄一次大的了,所以我有些担心立恒你被波及……”
“家兄……你二哥?”
“是大哥,他叫书望……哦,立恒你见过一次的。”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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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黄昏的时候,楼舒婉从细柳街宁毅所在的小院之中走出来,上了马车,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在夕阳之中朝着相邻的街巷过去,随后消失在视野当中。院子里,小婵收拾了茶具,在院廊下与宁毅说着些话,宁毅也笑着回了几句,偶尔挥手在空中画几个圈圈,小婵便被逗笑起来。如此过得一阵,宁毅拿起几分文书,自院落侧门过了医馆,一路朝霸刀营主院所在的方向过去。
文烈书院的课程在中午就已经散去,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黄昏的壮丽天光里,一切都显得安谧而闲适。由这边过去主院的道路是在一个个院子间通过的,早已住满了人,不过这个时间在这里的就大抵是妇女和孩子,也有些霸刀营中成员已经放工回来,有的与宁毅认识,便与他挥手打个招呼,也有孩子看见他了,过来行礼,叽叽喳喳的说话。
小孩子们知道他是先生,但多半还是喜欢他的,最主要的是因为宁毅到这里之后,他们也多了许多故事可以听。有的是宁毅无事时亲口讲的,有的则是在课堂上讲了,口耳相传。总之,大家便都知道了他是个肚子里有一堆有趣故事的人。
往日里经营许许多多的事物,他并非是一个轻佻活泼的人,要幽默当然是有的,但幽默的方向却多半有些深沉。倒是想不到到得如今,会成为一个受许多孩子喜欢的人物。他自认并不好为人师,但对于旁人受到自己的影响后发生各种稀奇古怪的变化却颇为感兴趣。按照他以往看过的某些,许多作为大魔王存在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恶趣味。
有时候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颇为不妙,不该有这种与身份不符的错觉才对……
每日里去到霸刀营主宅这边,都已经是驾轻就熟。处理了事情回来,天便已经黑了,院落间灯火亮起来,家家户户传出炒菜的香气,映衬着每个院落间悬挂的衣物,孩子的奔跑,颇有古代农家的氛围。许多人家便在院子里摆开桌子,招呼一两个好友,聊天吃喝。宁毅时常也会受到邀请,多是刘天南等人的招呼,他毕竟是霸刀营的大管家,与宁毅算是交流密切,而跟在刘大彪身边的一些人若是与宁毅熟起来了,便也知道与他颇易相处。
“厉帅要回来了,最近杭州城恐怕不太平。立恒你知道的,尽量少出门,若是有事,不妨知会一声小杀或者阿常,多安排些人手跟着。安全第一。”
让女儿去知会小婵宁毅不回家吃饭的消息,刘天南招呼着宁毅坐下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其余的五个人,有刘大彪身边“杀人偿命”的杜杀、阿常,有陈凡,有见过一两面的安惜福,另外一人则是刘天南手下的一名副手,叫刘双木的,宁毅与他认识,却是不熟。
与几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宁毅笑着坐下,接过刘天南递过来的酒杯:“听说厉帅老持陈重,不至于为了我这个小人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吧。”
刘天南摇头道:“这可难说,怕的是他携大势而来。”
“携大势而来,就不会私下动手了,大家会提前知道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一旁的刘双木皱起眉头:“什么大势?”
“最近要发生的大清洗啊。”
“宁先生……不是一直不处理外事吗……”那刘双木疑惑道,“怎么知道的?”
有关于厉天闰的回城有可能引起的一系列事情,显然那刘双木也明白,他所疑惑的显然不是具体发生什么,而是宁毅为何会知道,刘天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宁毅也看了他一眼:“最近一段时间,好几项庄内的生意、关系来往都有变动。肖金健、郭炎这些人往日都是招安派,厉帅回来的消息也不是封得很严,配合北面的战局,事情不难想……毕竟数字是不会作假的。”
陈凡喝了一杯酒,耸了耸肩:“别多想了,这家伙既然涉及其中,事情瞒不过他的。要么有这个心理准备,要不然双木你干掉他如何?”
宁毅笑起来:“为何上面还没颁布法令,把无业游民全都吊死?”自从卸去了城管老大的身份之后,陈凡基本也就与无业游民无异了。
安惜福在那边听了一会儿,问道:“宁先生觉得北方战事如何?”
两人交往不多,但基本上在湖州已经有过一次交手,宁毅看了他一眼:“我能猜到的也不多,说起来,嘉兴肯定是打不下了,对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刘天南却并无芥蒂,点了点头:“嗯,童贯率兵,城围已解。”
“方七佛恐怕并不想回来,七八月间粮食丰收,从杭州到嘉兴之间,向来是鱼米之乡。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大家能收的收,不能收的自然是烧了,童贯的军队多,兵线的后勤需求也强。这边……大概是打算据城以战了。是这回事吧?”
这次倒是没人接话了,宁毅笑了笑:“刚刚收了粮食,杭州城不破,便能撑上很久的时间。起义、称帝,有了名号,总有人望风来投,即便解不了杭州之围,只要这边撑住,外面给朝廷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另外北方金辽两国已然开战,武朝同样要出兵北伐,将十五万大军拖在江南一地,此消彼长之下,就可能……把朝廷拖垮。我能猜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宁毅想了想:“之前永乐朝初立,不可能立刻就杀一批人的头,弄得人心惶惶,但既然要坚壁清野准备守城,城内是不是能拧成一股绳,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听说厉帅稳重,他率兵回来,清理一批,也能更好的稳下杭州的局势。政治斗争嘛,大概是这个样子了。”
宁毅如今在霸刀营中所进行处理的,都是有关于内部的事物,与一些核心机密,或是北地战事有关的,基本都已经被过滤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刘双木会对他表示惊奇的原因。待他说完这些,大伙便都有些沉默下来。陈凡大概是最清楚方七佛想法的人,皱了皱眉,问道:“有可能吗?”指的自然是拖垮朝廷的目的。
宁毅笑了起来:“大家纸上谈兵,说说推测,我是很擅长的,你若要将这事当真……那我就不清楚了。世上之事从无成法,有句话叫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但放在这里,你们急着称帝,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成,总是具体操作之后才能成功的事情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久之后,刘天南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话颇有道理,不知是谁说的……”
宁毅道:“韩信跟刘邦说的嘛。”
他这时正在跟陈凡说第二天要去参加的一个诗会的事情。事实上,宁毅与秦老派来的名叫闻人不二的特务头子在前几天已经有过第二次的碰面,这是约好的第三次碰面的地点,于是先在刘天南这些人面前打个底,就道是楼舒婉约她前去的——实际上倒是宁毅在今天提到那诗会,楼舒婉正好说自己也有请柬——一时间倒也没怎么在意那简单的历史题,直到一群人议论起来“韩信原来说过这个话……”,他才认真去想了想。
“呃……好像……可能……是啊……”
许久之后,“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名言通过许多奇特的方式传播出来,多数人认为是宁毅本人或是其身边幕僚之语,至于他口口声声说的为韩信所说之事,在多年以后依然无从可考……
此时的宁毅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在与众人的随意谈笑中,他只是在心里想着明天那场诗会的事情而已。在这样的宾朋谈笑间,夜渐深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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