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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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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简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他像巴斯勒那样说,“我看见来的都是些声名狼藉之人。”

这是因为严厉的神甫不知道上流社会是怎么回事。但是,通过他的那些詹森派的朋友,他对这些靠了为所有党派效劳的极端的狡猾或者靠了不义之财方得进入客厅的人有了一个准确的概念。这天晚上,他感情冲动地回答于连迫不及待地提出的问题,几分钟后又突然打住,因总是说所有的人的坏话而深感痛苦,并且看成是自己的罪过。他易怒,信奉詹森派教义,并且相信基督徒有以仁爱为怀的职责,因此他在上流社会的生活是一场战斗。

“这个彼拉神甫有怎样一张脸啊!”于连走近沙发时,德·拉莫尔小姐说。

于连感到被激怒了,不过她说得倒也有理。彼拉先生无可争议地是客厅里最正直的人,然而他那张患酒糟鼻的脸因良心的折磨而抽动不已,此时变得非常难看。“在这之后您如何还能相信外貌,”于连想;“彼拉神甫心地高尚,他为了一点小过就自责,这时他的脸色让人看了害怕;而那个尽人皆知的密探纳皮埃,脸上却现出一种纯洁平静的幸福之感。”然而,彼拉神甫已经向他那一派做出重大让步,他用了一个仆人,而且穿得很好。

于连注意到客厅里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所有的眼睛都朝向门口,谈话的声音也骤然低了一半。仆人通报臭名昭著的德·托利男爵到来,最近的选举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于连走上前去,把他看了个清清楚楚。男爵主持一个选区:他想出一个高明的主意,把投某一党派票的小方纸片偷出来,为了补足,再用同等数量的其它纸片替换,上面写上他中意的名字。这个决定性的花招被几个选民看破,他们急忙向德·托利男爵表示祝贺。这件大事之后,此公的脸色到现在还是苍白。有些居心不良的人甚至说出了苦役这个词。德·拉莫尔先生冷冷地接待了他。可怜的男爵逃之夭夭。

“他这么快离开我们,是为了到孔特先生家里去,”夏尔维伯爵说,大家都笑了。

在几位沉默的大贵人和一些大部分声名狼籍、全都机智俏皮的阴谋家中间,小唐博初试身手。虽然他还没有精细的眼光,但是他有有力的言辞,人们就会看到,足以弥补这个缺点。

“为什么不判此人十年监禁?”他在于连走近他那一堆人的时候说,“关毒蛇的应该是地牢;应该让它们在黑暗中死亡,否则其毒液会变得更猛烈更危险。罚他一千埃居有什么用?他穷,就算是吧,那更好;他的党派会替他付的。应该罚款五百法郎和地牢监禁十年。”

“善良的天主啊!他们说的这个怪物究竟是谁呢?”于连想,他很欣赏这位同事的激烈的语气和急剧而生硬的手势。院士心爱的侄子的小脸枯瘦憔悴,这时显得很丑。于连很快知道他们说的是当今最伟大的诗人。

“啊,坏蛋!”于连喊道,声音挺高,愤慨的泪水湮湿了眼睛。“啊,小无赖!”他想,“我会让你为这番话付出代价。”

“不过,”他想,“这些人都是侯爵为其首脑之一的那个党派的敢死队呀!他诽谤的这个杰出人物,如果他出卖了自己,我不是说出卖给平庸的德·奈瓦尔先生的内阁,而是出卖给我们看见一个接一个上任的勉强算正直的部长们,多少十字勋章、多少清闲职位得不到呢?”

彼拉神甫远远地向于连示意,刚才德·拉莫尔先生跟他说了几句话。于连正低垂着眼晴听一位主教哀叹,当他终于能够脱身,走近他的朋友的时候,发现他被小唐博缠任了。这小坏蛋恨自己成了于连得庞的根由,便过来向他献殷勤。

“死亡何时让我们摆脱这老废物呢?”小文人当时就是用的这种措词,以圣经般的力量谈论可敬的霍兰德勋爵。他的长处是熟知活人的生平,他刚刚急匆匆地评论了一番所有那些能够希望在英国新国王的统治下获得一些权势的人。彼拉神甫到隔壁一间客厅里去,于连跟着他。

“我提醒您注意,侯爵不喜欢耍笔杆子的人;这是他唯一的反感。通晓拉丁文,如果可能,还有希腊文,通晓埃及历史,波斯历史,等等,他就会敬重您,像保护一个学者那样保护您。但是,不要用法文写一页东西,尤其不要写重大、超出您的社会地位的问题,不然他会把您称作要笔杆子的,让您交一辈子恶运。您住在一个大贵人的府上,怎么不知道德·卡斯特里公爵关于达朗贝尔和卢梭的名言:此辈什么都要议论,却连一千埃居的年金也没有!”

“什么也藏不住,”于连想,“这里和神学院一样!”他写了一篇八到十页的东西,相当夸张,是一种对老外科军医的历史性赞颂,他说是他把自己培养成人。“而这个小本子,”于连心想,“一直是锁着的呀!”他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烧了手稿,又回到客厅。那些声名显赫的混蛋已经离去,只剩下那些戴勋章的人了。

在仆人刚刚搬来的摆满吃食的桌子旁,围了七、八个三十到三十五岁很高贵、很虔诚、很做作的女人。光艳照人的德·费瓦克元帅夫人一边进来,一边为时间已晚致歉。午夜已过,她在侯爵夫人身边坐下。于连非常激动;她有着德·采纳夫人一样的眼睛和眼神。

德·拉莫尔小姐那一伙人还不少。她和她的朋友们正忙着取笑不幸的德·塔莱尔伯爵。他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犹太人的独子,这犹太人的出名是靠了借给国王们钱向人民开战而获得的财富。他刚去世,留给儿子每月十万埃居的收入和一个姓氏,唉,一个太著名的姓氏。这种特殊的地位需要一个人具有单纯的性格和坚强的意志力。

不幸的是伯爵只是个老实人而已,充满了被他的奉承者们陆续激起的种种欲望。

德·凯吕斯先主声称有人给了他向德·拉莫尔小姐求婚的意愿(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会成为有十万利弗尔年金的公爵,也在追求她。)

“啊,不要责备他有一个意愿,”诺贝尔怜悯地说。

这可怜的德·塔莱尔伯爵最缺乏的,可能就是意愿的能力。就他的性格的这一面来说,他无槐于当国王。他不断地向所有的人讨主意,也就没有勇气始终听从任何一种意见了。

德·拉莫尔小姐说,单单他的相貌就足以引起她无穷的快乐。那是一种惶恐不安和灰心丧气的奇怪混合;然而不时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一阵阵骄傲自大和那种法国最富有的人,特别是当他长得相当好并且不到三十六岁的时候所应有的专断口气。“他既傲慢又怯懦,”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说。德·凯吕斯伯爵,诺贝尔,还有两、三个留小胡子的年轻人,都尽情地嘲弄他,他却听不出来,最后,一点钟响了,他们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样的天气,在门口等您的是您那些阿拉伯马吗?”诺贝尔问他。

“不,是一组新买的拉车的马,便宜得多,”德·塔菜尔伯爵答道,“左边那匹花了我五千法郎,右边那匹只值一百路易;但是我请您相信,它只在夜里才套上。它小跑起来和另一匹完全一样。”

诺贝尔的想法使伯爵想到,像他这样的人理应爱马,他不应该让他的马被雨淋着。他走了,那些先生们片刻之后也走了,还一边取笑他。

“就这样,”于连听见他们在楼梯上笑,想,“我有机会看见了我的处境的另一端!我没有二十路易的年金,却跟一个每个钟头就有二十路易收入的人站在一起,而他们嘲笑他……睹此可以医妒。”

第五章敏感和一位虔诚的贵妇

经过几个月的试用,于连站住了,一天,管家给他送来了第三季的薪水。德·拉莫尔先生让他监督布列塔尼和诺曼底的地产管理。于连因此常去那儿旅行。他还负责和德·福利莱神甫的那桩著名讼案的通信工作。这宗案子彼拉神甫告诉过他。

侯爵在他收到的各种文件的空白处草草写上几句批语,于连据此写成信,这些信差不多每一封都可以签字了。

在神学院,老师们抱怨他不用功,但仍把他看作最出色的学生之一。于连怀着痛苦的野心激发出的全部热情抓紧各种各样的工作,很快便失去了他从外省带来的那种鲜丽的气色。他的苍白在他的同学、那些年轻的神学院学生眼中,倒成了一个优点;他觉得他们远不像贝藏松的同学那样坏,那样拜倒在一个埃居面前;而他们则以为他得了肺病。侯爵送了他一匹马。

于连担心骑马出去被人碰见,就对他们说进行这项活动是遵医嘱。彼拉神甫带他去过好几个詹森派的团体。于连感到惊奇;原来在他心里,宗教的观念是和伪善的观念、有望发财的观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钦佩这些虔诚、严厉的人,他们不想钱。好几位詹森派教徒待他很友善,给他出主意。一个新的世界敞开在他的面前。他在詹森派教徒中认识了一位阿尔塔米拉伯爵,此人差不多有六尺高,是一个在他自己的国家里被判处死刑的自由党人,而且笃信宗教。笃信宗教和热爱自由,这种奇特的对比使他大为感动。

于连和年轻的伯爵疏远了。诺贝尔觉得他对他的几位朋友的玩笑,反应过于激烈。于连有过一、二次举措失度,决心永不再跟德·拉莫尔小姐说话。在德·拉莫尔府上,大家对他一直是彬彬有礼的,然而他自觉失宠了。他那外省人的常识用一句俗谚解释这种结果:新的就是好的。

也许是他比初来时看得稍微清楚些了,或者是巴黎都市风情所产生的最初的狂喜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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