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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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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话相当投合女主人的趣味,她接受了关于于连的这一句,暗自庆幸把院士请了来吃晚饭。“他给德·拉莫尔先生解了闷,”她想。

第三章头几步

第二天一大早,于连正在书房抄写信件,玛蒂尔德小姐从一扇用书脊掩藏得严严实实的小旁门进来了。这办法令于连赞叹不已,玛蒂尔德小姐却好像大吃一惊,相当不高兴在这个地方碰上他。她头上卷着纸卷儿,于连觉得她神情严厉,高傲,几乎有一种阳刚之气。玛蒂尔德小姐有办法偷她父亲书房里的书而不露痕迹。于连的在场让她这天早上白跑了一趟,更使她不快的是,她来找伏尔泰的《巴比伦公主》第二卷;对于一种非常王政、非常宗教的教育、圣心派的杰作来说,这真是一个当之无槐的补充!这可怜的姑娘,才十九岁,就已经需要精神的刺激才能对一本小说感兴趣。

将近三点钟,诺贝尔伯爵来到书房;他要研究一份报纸,晚上好能谈谈政治。他遇见于连很高兴,其实他早已把他给忘了。于连觉得他样样都好,他约于连骑马。

“我父亲放我们假直到晚饭。”

于连知道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觉得这两个字很可爱。

“我的天主,伯爵先生,”于连说,“要是放倒一棵八十尺高的树,把它劈方正,破成板子,我可以说能做得很好;可是骑马,我这辈子总共还不到六次。”

“那好,这回是第七次,”诺贝尔说,

其实,于连想起了国王驾临维里埃,认为自己骑马很高明。然而,从布洛涅森林回来,走在巴克街正中央,猝不及防,想躲避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弄了一身泥。幸好他有两套礼服。吃晚饭时,侯爵想跟他说说话,便问他骑马散步的情况;诺贝尔急忙含含糊糊地说了说。

“伯爵先生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于连接着说,“我感谢他,我也很珍惜,他让人给了我一匹最温顺最漂亮的马,然而终究不能把我拴在马上啊,由于少了这一预防措施,我就在那条长长的、靠近桥的街中央摔了下来。”

玛蒂尔德小姐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接着又不顾冒昧,细细地问下去。于连照直回答,非常爽快;他是有风度的,只是不自知罢了。

“我想这个小教士将来会有出息的,”侯爵对院士说,“一个外省人在这种场合下居然能应付自如!这是从未见过的,将来也不会见到了;况且他还是在女士们面前诉说他的不幸!”

于连讲述他的倒霉遭遇,让听的人那么愉快;饭都快吃完了,大家的话题也已转了,玛蒂尔德小姐还向她哥哥询问这一不幸事件的细节。她的问题没个完,于连几次遇见她的目光,虽然未被问到,也敢直接回答,三个人最后笑作一处,就像住在树林深处村子里的三个年轻人。

第二天,于连听了两堂神学课,回来又抄了二十来封信。他发现在图书室里,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十分讲究;但是形容猥琐,脸上带着嫉妒的表情。

侯爵进来了。

“您在这儿干什么,唐博先生?”他口气严厉地对新来的那个人说。

“我原以为……”年轻人说,奴颜卑膝地笑了笑。

“不,先生,您不要原以为。那是试用,而结果不妙。”

年轻的唐博愤愤地站了起来,走了。他是德·拉莫尔夫人的院士朋友的一个侄子,打算作个文人。院士已经使侯爵同意收他作秘书。唐博原在一间偏远些的房间里工作,他知道于连受到了宠信,就想分享,于是早上把文具搬进了图书室。

四点钟,于连略微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来到诺贝尔伯爵的住处。伯爵正要去骑马,他感到为难,因为他是十分讲究礼貌的。

“我想,”他对于连说,“您就要到练马场去了;几个星期之后,我会很高兴和您一块儿骑马的。”

“我想有此荣幸,感谢您对我的关怀;请相信,先生,”于连说,神情很是严肃,“我欠您的我都感觉到了。如果您的马没有因我昨天的笨拙而受伤,而且这马空着,我想现在骑。”

“好吧,我亲爱的索莱尔,一切风险由您自己承担。谨慎所要求的各种反对意见,您就假定我都向您提出过吧;不过现在已经四点钟,我们没有时间好耽搁了。”

于连一骑上马,就对年轻的伯爵说:

“如何才能不摔下来?”

“要做的事情可多啦,”诺贝尔哈哈大笑,回答说,“比方说,身体后仰。”

于连催马大步小跑,他们在路易十六广场上。

“啊!小冒失鬼,”诺贝尔说,“这儿车子太多了,而且赶车的都是些不谨慎的家伙!一旦摔下来,他们的马车会从您身上压过去;他们绝不会冒险猛停而把马的嘴勒坏。”

有二十次,诺贝尔看见于连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不过这次出游最后还是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回来后,年轻的伯爵对他妹妹说:

“我向你介绍一位大胆的冒失鬼。”

晚饭间,他和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父亲说话,称赞于连胆子大,对于连的骑术也就能夸奖这么一点了。年轻的伯爵早晨听见在院子里洗刷马匹的仆人们谈论于连堕马的事,对他肆意嘲笑。

尽管有伯爵这样的照顾、于连还是很快就感到他在这个家庭中是完全孤立的。所有的习惯他都觉得怪,而且动则得咎。他的蠢事使那些贴身男仆们心花怒放。

彼拉神甫动身去他的本堂区了。“如果于连是一棵柔弱的芦苇,就让他毁灭吧;如果这是个勇敢的人,就让他自己走出困境吧,”他想。

第四章德·拉莫尔府

如果说于连觉得德·拉莫尔府高贵的客厅里的一切都很怪,那么,他这个脸色苍白、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在肯注意他的那些人后来,也是很特别的。德·拉莫尔夫人向她丈夫建议,在有要人来吃饭的日子里,把他打发出去办事。

“我想把试验进行到底,”侯爵答道。“彼拉神甫认为,我们伤害用在身边的人的自尊心,是不对的。一个人只能靠在有抵抗力的东西上……。此人之不合适不过是其生面孔罢了,反正是又聋又哑。”

“为了熟悉这里的情况,”于连心想,“我得把在这间客厅里见到的人的名字写下来,并对他们的性格写上一句话。”

他把这个家庭的五、六位朋友放在了第一行,他们以为他得到任性的侯爵的保护,就讨好他,以防万一。这是些穷人,多少有些庸俗乏味;不过也应该说句话,夸一夸今天还能在贵族客厅里见到的此类人物,他们并非在所有的人面前都一样地平庸乏味。他们中有的人甘心忍受侯爵的粗暴,但是德·拉莫尔夫人若说一句生硬的话,他们就会反抗。

在这家主人的性格深处,有太多的骄傲和太多的烦闷;他们为了散心而习惯于侮辱别人,因此他们不能得到真正的朋友。然而,除了下雨天和极少的特别烦闷的日子外,人们总是觉得他们彬彬有礼。

那五、六个清客对于连表示出一种父执般的友谊,如果他们不来德·拉莫尔府了,侯爵夫人就会面临长时间的孤独;而在这个地位的女人眼中,孤独是可怕的:这是失宠的标志。

侯爵对妻子无可挑剔;他注意让她的客厅总有足够的人;不是那些贵族院议员,他觉得这些新同僚不够高贵,不能作为朋友来他家,又不够有趣,不能作为下属来接纳。

于连很久以后才了解这些内情。执政者的政策是资产者家庭的话题,而在侯爵这个阶级的家庭中,只有在身处困境之中才会论及。

寻欢作乐的需要,就是在这个百无聊棘的世纪,也支配着一切,因此,甚至在有晚宴的日子里,一旦侯爵离开客厅,大家也都逃之夭夭。只要不拿天主、教士、国王、在位的人、受宫廷保护的艺术家和一切即成的事情打哈哈,只要不说贝朗瑞、反对派报纸、伏尔泰、卢梭和一切胆敢稍许直言的人的好话,尤其绝口不谈政治,那就可以自由地谈论一切了。

即使十万年金的收入,蓝绶带,也斗不过这种客厅的规矩。稍有一点生气的思想都似乎是一种粗鄙。尽管得体,彬彬有礼,想取悦于人,烦闷还是明摆在每个人的额头上。年轻人来此尽义务,害怕说到什么可能被怀疑为有思想的东西,或者害怕泄漏读过什么禁书,就说几句关于罗西尼和今天天气的漂亮话,随后即钳口不言。

于连注意到,谈话通常由侯爵在流亡中结识的两位子爵和五位男爵撑着,才不至中断。这些先生们都有七、八千利弗尔年金的收入;四位支持《每日新闻》,三位支持《法兰西报》。其中一位每天都要讲个宫廷里的小故事,“了不起”这个词儿是免不了的。于连注意到他有五枚十字勋章,而其他几位一般只有三枚。

此外,前厅有十名穿号衣的仆人,整个晚上,每隔一刻钟供应一次冰冻饮料或茶,午夜有一顿带香槟酒的夜宵。

为此,于连有时候留下来一直到底;尽管这样,他几乎还是不理解,他们如何能在这间如此金碧辉煌的豪华客厅里一本正经地听那种平平常常的谈话。有时候,他望着说话的人,看他们自己也觉得是在信口开河。“我的德·迈斯特先生的著作我能背,他说得可要好上一百倍,”他想,“然而就是他也还令人生厌呢。”

觉察到这种精神窒息的,并非于连一个。为了自我宽解,有的人喝大量的冰镇饮料,有的人则在晚上剩下的时间里大谈:“我从德·拉莫尔府来,我知道了俄国如何如何……”

于连从一个清客的嘴里知道,不到六个月前,德·拉莫尔夫人让复辞以来一直当专区区长的勒布吉尼翁男爵当上了省长,作为对他二十多年不懈的陪伴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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