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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罗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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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志诚闯进平峦县委书记何清的办公室,看到的情景几乎是上次的翻版:何清正在写字台后边打电话,旁边的沙发上坐着县长蒋福民。顿时,他心中百感交集,亲切,愤怒,委屈……一时间,喉咙发紧,眼睛发湿,不知说什么才好。

    亲切,因为他们是县委书记和县长,是这里的一二把手,只要在他们身边,相信没人敢动自己一个指头;愤怒,基于同样的原因。正是在他们治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委屈亦由此产生。

    志诚要向他们问罪!

    然而,他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面前这两个人。目光非常难看,有泪花,也冒着火光。

    何清一时没认出志诚,放下话筒惊讶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他的话一下把志诚的怒火勾起。他用一种不是自己的音调悲愤地大声道:“你说我有什么事,人命关天的大事,现在外边有人在追杀我,有乌岭煤矿的人,也有警察。何书记,蒋县长,我要问你们,你们平峦还是不是中国,是不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在你们治下发生这种事,你们负什么责任?我要控告你们……”

    志诚怒吼着,他已经不清楚都说的什么,只知自己气愤异常,话也说得非常有力,虽然逻辑不一定那么清晰,可要表达的都表达了。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何清和蒋福民都愣住了。何清眼睛不时地眨动,端正的面孔青红不定,额头还出现了汗珠。蒋福民的脸色则更难看。

    志诚越说越激动,直到发出不可抑制的哽咽,才不得不停下来。

    这时,何清也平静下来,站起来给志诚倒了杯水,把他让到沙发里坐下,用温和的口气说:“别激动,先喝杯水。对不起,这事我们确实有责任。不过,你现在安全了,来,别着急,别害怕,歇一会儿,喝口水!”

    平常的几句话,使志诚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那边,蒋福民已经拿起话筒,脸色如阴天一般:“是我,我在何书记办公室,你和小郑来一趟!”放下电话,脸色严峻看着志诚:“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认真对待,严肃处理。不过,这件事太重大了,我们必须研究一下。”想了想:“这样吧,你到县招待所去休息一下,那里没人敢乱来。”转向何清:“何书记,你看怎么样?”

    没等何书记表态,志诚先恐慌起来:“这……他们就在外面,我一出去,就会把我抓走!”

    “他们敢!”何清一拍桌子,脸上闪过一丝愤怒,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公安局吗,我是……”

    他没有说下去,蒋福民用手指压下了话机开关:“何书记,我看,这事还是我们俩先研究一下吧。”又对志诚一笑,“你想得太过份了,这是平峦县城,我不信他们敢这么干……你放心,我们一定对你的安全负责。这样吧,我们派两名同志保护你,出门就上车,一直把你送到招待所房间,再让公安局派人警卫。然后我们马上研究这件事,很快就能采取措施。你看这样行了吧!”

    这……

    志诚内心深处,不想离开这个办公室。可是,你不可能总呆在县委书记办公室不出去,人家要工作呀。再说了,书记县长这种态度,谅他们也不敢太放肆吧,何况是坐到车里,还有人陪着……

    在他犹豫的时候,蒋福民又笑着说:“实在对不起,有些事还得请你谅解,虽然我们是相信你的,可是,事关重大,必须慎重对待,要做一翻全面彻底的调查,包括你本人和你说的话,也要核实一下。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要受一定限制,一切听我们安排,相信你能理解吧!”

    这……志诚虽然有些不放心,可人家说得也有道理,他们总不能听你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番话,就坚信不疑,连调查也不搞,就采取行动吧!志诚只好点点头,可又说:“但是,我要先给我们队里打个电话!”

    何书记拿起话筒刚要递过来,又被蒋福民拦住:“不行,”对志诚歉意地一笑:“这……还得请你理解,再坚持一会儿,最多一个小时。刚才说了,对你说的事和你本人我们都要核实一下,这电话也应该由我们来打。这样吧,你把你们单位的电话号码留下,我们一会儿就让公安局跟他们联系,你别急,最多一个小时,也可能半个小时就可以搞清,那时,你就可以做你要做的一切了!”

    没办法。志诚看一眼桌上的话机,没有再提这个要求。这时,两个机关干部模样的男子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七八。蒋县长指指志诚,对二人严肃地说:“你们负责把这位同志送到招待所,安排好一点的房间,然后就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确保他的安全,直到公安局派人替换你们……对了,跟宾馆说一声,吃饭要派专人送到房间里,不准任何散乱杂人进入!”

    两个人答应着,把惊讶的目光转向志诚。志诚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就跟二人走出去。

    走出县委大楼,志诚立刻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虽然没有看到可疑的车辆和人,可是,他总觉得他们就躲在附近盯着自己。还好,出门就上了车,志诚算了算,加上司机和两个干部,自己这方一共四个人,估计,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稍稍放了点心。很快,车开到县招待所门外停下来。看上去,这里也很平静,只有门口停着两台轿车,再无他人。志诚随两名干部下车后,旁边的车里也走下来一个男子,亲热地大声向两名干部打招呼,把志诚的目光也吸引过去。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没等回头,一件东西已经触到脖颈上,全身顿时如遭雷击,大叫一声瘫倒在地,颤抖不止。随之,几只有力的手臂把他架起,往旁边停着的车里塞去。志诚看到两个干部叫着什么冲上来阻拦,却被几个汉子三拳两脚打倒在地,接着,自己被塞进车内,车迅速启动。他挣扎着从车窗向外望去,见两名被打倒的干部从地上爬起来追赶几步站住,一个干部从怀中摸出手机放到耳边……

    志诚收回目光,看到自己被挤在后排两个汉子中间,手腕上已经被扣上了手铐,藏在腿部的手枪也被他们搜去。前排副驾座位上,一个人扭过头来,一手抓着自己的手枪,一手抓着电警棍指着自己得意地狞笑道:“怎么样,孙猴子还能跳出如来佛手心?妈的,你在井下好狠哪,这回落到我手里还有啥说的。回去你乖乖听话啥都好说,不然,看我咋对付你!”又摆弄一下手枪:“这个就归我了!”把枪插入怀中。

    他是黑胡茬。

    虽然落入他们之手,可志诚没有太着慌,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县委书记和县长保护的人,又有两个县委干部亲眼看到自己被绑架,一定会报告,何书记和蒋县长绝不会坐视不管。这些家伙实在太大胆了,疯狂到头是灭亡,我倒要看看你们什么下场。

    因此,他没有再挣扎,也没再抗议,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不时回头看一眼车后。黑胡茬发现后哈哈笑起来:“哥们儿,你是不是还等着谁救你呀?那你就等吧,看他们怎么救你!”

    志诚心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何清和蒋福民跟他们一伙……对呀,你怎么忘了,蒋福民和蒋福荣是兄弟,可何清是县委书记,难道也和他是一伙?这……不可能,“不可能……”

    志诚不由说出声来。黑胡茬狞笑道:“不可能的事太多了,告诉你,何清在别人面前人五人六的,可在我们眼里狗屁都不是,在平峦,我们大哥才是真正的老大,他姓何的也得听我们大哥的!”

    这……

    志诚顿觉眼前一片黑暗。可是,嘴里仍然喃喃说着:“不,不可能,我不信,不信……”

    不管他信不信,这台“三菱”一路顺风地向前驶着,目的是他刚刚逃离的地方--乌岭。

    看来,短时间内是没有希望了。事已至此,志诚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一路上,他居然睡着了,睡得还很香。

    2

    志诚是被人推醒的:“醒醒,醒醒,到站了。他妈的,到这份上了你还睡得着,告诉你,电警棍可在我手里攥着呢,乖乖听话,下车!”

    志诚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原来,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用黑布蒙上了双眼。

    志诚被拖架着下了车,心里猜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好象不是矿区,很静,没有人和车的动静。其实,就是有人看见,也只能认为自己是被抓获的歹徒逃犯,不会有谁大惊小怪。

    志诚被架着上了几级台阶,走进一个门,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又开始下行,下了几级台阶,又走了几步,随后,被人使劲推了一下:“坐下!”他感到屁股后边有一把椅子,就坐下来。这时,蒙眼布被拿掉了,志诚终于看清了置身的环境。

    这是个地下室。四周没有窗户,亮着灯光,一种潮湿阴冷侵蚀着身体。面前是一张桌子,桌子对面的椅子中坐着黑胡茬。另外还有两个年轻汉子抱膀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脸上有两道抓伤。大约,是被肖云挠的吧!

    这是审讯。只是,审讯者是凶恶的罪犯,被审讯的却是一个刑警。

    主审人就是黑胡茬。他手中握着那根电警,用它指点着志诚笑道:“咋样,这回,咱俩的位置颠倒过来了,有啥感觉?我把话说到前头,现在,你要摆正位置,别想着自己是什么xx巴警察,告诉你,在乌岭,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听我们大哥的,我现在是奉大哥之令审问你,你要是不老实,别怪我们弟兄不客气……妈的,你们两口子可真行啊,把我们好端端的乌岭搅个乱七八糟,我们弟兄更让你们折腾得不得安生。特别是你那个臭老婆,一点良心也没有,我们大哥平日待她不薄,哪次来让她空手走过?可她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要不是我们及时发现,让她给捅出去,就他妈的惹出大事了。妈个×,这里死多少人用你们操这份心?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好,咱们废话少说,张大明那小子藏在哪儿,说!妈的,我们大哥说了,你要是乖乖听话,配合我们,不但放你一条活路,还有大大的好处,不然……你不是看到张大明了吗,你比他还惨!”

    这是个蠢货。可没等自己开口,他已经把大量信息透露出来。看来,肖云确实已经落在他们手中,黑胡茬说她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恰恰说明她良知未泯……想到这里,志诚心中不由生出深深的爱意,暗暗说:肖云,好样的,这才是我的爱人。可是,一想到她落到这些畜牲般的家伙手中,又惦念不已。

    “哎,哎,想他妈啥呢,问你话呢,姓张的藏在哪儿,快说话!”

    志诚没理睬黑胡茬,继续想自己的:看来,张大明还没有落到他们手中。现在,他是唯一的希望了。他们居然想从你口中知道他的线索,真是可笑,你一个刑警怎么能接受这种审讯!想到这里,他对黑胡茬轻蔑地冷笑一声:“我要见李子根,除了李子根,我跟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啥?想见我们李总?你还不够份量!”黑胡茬用轻蔑的口吻说:“怎么着,瞧不起我是不是?没办法,你这样的只能由我这样的对付,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说起来,咱俩也是有缘哪,你到平峦第一个接触的人就是我对不对?现在你明白了吧,那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是不想让你来我们乌岭,可谁知你这人是个‘拧种’,非来找死不可……废话少说,张大明在哪儿?”

    黑胡茬再次拍起桌子,志诚却理也不理,再次声明非见李子根不可。遭到拒绝后,他把头掉向一边,再也不发一言。黑胡茬椅子坐不住了,站起来,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指着志诚鼻子大声道:“妈的,你跟我装是不是,告诉你,落到我们弟兄手里,就是钢牙铁嘴也得开口说话,比你厉害的我们见多了,最后哪个不乖乖听话?我们是把你当个人,才来文的,惹火了给你来武的,看你还说话不说话……妈的,你笑啥?瞧不起老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小命儿在老子手里攥着,俺们是先礼后兵,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有的是高招儿对付你……对了,你老婆在我们手里。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把她带来,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弟兄,当你的面干她,看你说不说……”

    “畜牲,我杀了你……”

    浑身血液突然“腾”的燃起,骂声出口的同时,人也电击般跳起,手虽然被铐着,可两腿还是自由的。志诚好象会飞一般,一下跳上桌子,一脚踢在黑胡茬那可憎的脸上。黑胡茬猝不及防,一下向后倒去,志诚随即扑上去,摔倒在他身上,张嘴就向他脸上咬去……这时,旁边两个打手冲上来,死命把他拉扯开,黑胡茬一边往起爬,一边揉着脸嚎叫着:“妈的,快,用警棍对付他,给我捅,捅死他!”

    一个小子捡起掉到地上的电警棍捅来,志诚知道它的厉害,急忙闪开,可三个小子分成三面包围过来,在这个地下室中,能躲到哪里去呢?周旋中,志诚痛苦地想起,平时自己审讯犯罪嫌疑人,不管他怎么顽固可恨,也不动手。因为自己是警察,对罪犯固然痛恨,可总是在人格上尊重他们。然而,现在落到他们手中,他们是绝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

    志诚两手被铐,只有两条腿是自由的,面对袭来的电警棍,只能躲闪。正在着急,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喝声传过来:“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3

    听到喝声,电警棍这才缩回去,拳脚也停下来。志诚转过脸,看到眼前出现一个熟人:乌岭煤矿保卫处长兼保安大队长乔勇。

    乔勇走上来,没好气地给了拿警棍的汉子一个耳光:“妈的,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是告诉你们要客气些吗,大哥知道了有你们好瞧的,快,把手铐打开,打开!”

    手铐被打开了。乔勇又对黑胡茬道:“这就完了,还不赔礼道歉,快点!”

    黑胡茬犹豫一下,拽了两个汉子一把,对志诚鞠了一躬,低声说句对不起。乔勇这才稍感满意,热乎乎对志诚道:“兄弟,实在对不起,没想到他们会对你动粗,都是我的错,快坐……哎,坐这边沙发里,别跟他们生气,咱哥俩好好唠唠!”

    这是在演黑红脸。志诚是刑警,经常用这种手段对付罪犯,现在他们居然这样来对付自己,非但没有消解怒气,反而更加怒不可遏,他一边揉着因长时间扣手铐而有些麻木的手腕,一边大声道:“少给我来这一套,谁是你的朋友,我是人民警察,你们是什么东西?我警告你们,你们正在从事严重的犯罪行为,要受到法律惩罚的!”

    乔勇听了这话非但不害怕,反而哈哈乐了:“行,到底是警察,张嘴就是法律,真拿你们没办法,怎么就信这些呢?这年头,犯罪都能受到惩罚吗?唬小孩儿还行,可咱们哥们之间说这个就有点太那个了……妈的,要我看,犯罪判刑的都是没本事的,有权有钱的判了几个?就说腐败吧,中国的腐败有多少?真判刑几个?毙一个两个,还不是抓抓典型……说远的没意思,咱说近的,你知道吗,花我们乌岭煤矿钱的大小领导有多少?平峦不用说,最少也有三十五十的,还有地区,省里,哪里没有花我们钱的?跟你说吧,逢年过节,我们用麻袋装钱往外送,你说,收我们钱的犯不犯罪,该不该惩罚?可我怎么没看着一个判刑的?相反,收钱越多,提拔得还越快……对了,跟你说实在的吧,你可别犯傻,到这种时候了还指着何清,那可是指着破鞋扎脚了。你想想,他如果真管你的事,我们敢这么干吗?你看,我们把你在招待所门口抓来,过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没有人过问这事?老弟,你死了这条心吧,眼前只有一条路,跟我们好好合作,用一句时髦的词说,咱们争取通过对话解决问题,你说好不好……”

    志诚对这些话似信非信。是啊,他们实在太大胆了,蒋福民不说了,他虽然是县长,肯定跟蒋福荣是一路货色,就是他阻止何清给公安局打电话,也是他不让你给家里打电话……可何清难道也和他们是一伙?他们明明知道你刚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居然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你,还当着两个政府干部的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呢?还有,你确实被他们顺利带回乌岭,到现在也确实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过问这事,这……

    这些虽然令人费解,可志诚无论如何不相信、不想相信县委书记何清会参与这种事。

    乔勇见志诚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说服起了作用,更加卖劲地说下去:“行了兄弟,这事咱就不说了,咱谈正事。那个记者张大明到底哪儿去了?我们大哥说了,只要你帮我们找到他,立刻放了你。说实在的,我们只是不想让死人的事露出去,也不想跟你们过不去。其实,这都怪张大明,要不是他来捣乱,东打听西打听的,哪能惹出这么多事来。你在省里当你的记者呗,我们这里死人关你屁事……”

    和黑胡茬刚才的话一个论调。纯粹是恶棍逻辑:你们干了坏事,还不许别人揭露干涉,谁揭露干涉了就杀人灭口,而且,还都怪对方。妈的,怎么有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在这种人肆虐的地方,那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吗?

    乔勇继续讲着自己的道理:“其实,我们大哥对记者一向是尊重的。我们乌岭也常来记者,哪个不受到热烈欢迎,可人家是来给我们增光添彩来了,不但欢迎,还有奖,这些年,一些记者也没少花我们的钱……对,就说你家弟妹吧,这几年没少给我们写稿,可我们大哥也没亏待他,光她拉去的广告就得了好几万奖金……”

    说来说去,说到自己身上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肖云哪肖云,你这回明白了吧,你都干了什么呀……

    乔勇继续说着:“谁知她翻脸不认人,非要调查我们死人的事不可,有这么做人的吗?我们也分析了,这肯定是张大明指使的,根儿都在他身上,这个人太坏,要不,我们能那么对待他吗?妈的,他可把我们可折腾苦了,等逮住他的……”

    他猛然察觉失言,急忙收口。志诚立刻接过来:“等抓住他,是把他扔矿井里去,还是用更残忍的手段对付他?”

    “哎……哪能呢,”乔勇一点也不难为情,自圆其说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我们把他扔进井里,并不想把他弄死,而是吓唬吓唬他,就是你不救他,我们呆一会儿也要放他出来,可……可这误会越来越大……其实,只要你帮我们找到他,我们跟他好好谈谈,只要他答应不把我们的事报导出去,我们立刻就放了你们!”

    简直是在逗小孩子。志诚冷笑一声:“你说的是真的?真能放了我们,不怕我们把事情真相说出去?”

    “当然真的!”乔勇眼都不眨地一拍胸脯胸脯说:“我拿良心担保,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对,你还是不信,你听我说,我们其实不怕别人出去说什么。这些年我们矿里没少死人,真要拢一拢也有个一百二百了,前年一次就死了四十多,可怎么也没怎么。当时,风也传了出去,也有王八蛋给上边写匿名信了,上边也过问了,可没有真凭实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就说这次事故吧,估量也有人写了匿名信,上边也来了调查组,可调查一番怎么样,还不是不了了之!”

    志诚想起在乌岭大饭店看到的一幕,想起那个地县两级调查组组长的讲话。看来,乔勇这些话是真的。

    乔勇越说越来劲儿:“跟你说吧,其实,上边一些领导也不愿意我们出事,一旦出事也不愿意弄大,那对谁都不好,所以,他们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得帮我们遮着盖着,要不,大家都倒霉。其实,上级领导也是通情达理的,哪有煤矿不死人的?都是他妈的美国鬼子整的,什么人权狗权的,弄得死几个人就成了天大的事儿……”

    志诚听着听着,怒气渐渐溢满了胸膛。妈的,这是人说的话,牛马鸟兽看到同类死亡还要悲鸣不已,可这些披着人皮的家伙却这样对待同类,真是畜牲不如。他们不是人,死的应该是他们,可老天爷怎么不开眼,让这样的人活得这么滋润,却让那么些老老实实的人悲惨的死去……

    乔勇不知道志诚心里在想什么,继续往下说自己的:“说这么多,你总算明白了吧,只要你帮我们找到张大明,我们立刻放了你们……对,不但放了你们,还感谢你们,你们要什么都可以满足。对了,现在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每人三十万,五十万……你们两口子,一共一百万,怎么样?”

    又是这一套。钱可以收买一切吗?你认错人了。可是,志诚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暴发出来,因为乔勇说的“两口子”使他想到了肖云。他告诫自己,不能蛮干,你可以和他们斗,可还有她,不能让她出事。于是,乔勇话音一落,他就脱口而出:“你们把肖云怎么了?你们要想叫我听话,必须把她找来,让我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否则,别想让我开口说话,就是杀了我也不会说!”

    乔勇愣了片刻,笑了:“啊,这……看来,兄弟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哪,这件事吗……跟您说实在的,兄弟我还说了不算,不过,我可以替你跟大哥说……你放心,弟妹平平安安的,啥事也没有。我想,只要你能配合我们,让你们见见面应该没问题……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办这件事!”

    乔勇说着站起来,对黑胡茬等人大声道:“我出去一会儿,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这位兄弟,谁要是再动粗,我饶不了他!”

    乔勇走出去,再没人纠缠,地下室静下来,可志诚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肖云到底情况如何,他们能让她来见你吗?见了她你说些什么,她见了你会有何表现,见面之后怎么办,你实际上已经答应他们,和她见面后就说出张大明藏在哪里,你真要这么办吗?当然不能,你怎么能相信他们,他们抓不到张大明,就不敢动你,你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一旦张大明落到他们手中,所有希望就都灭绝了。所以,你绝不能说出张大明的下落……可是,如果不说出来,他们又会怎么对待你?会怎么对待她……

    志诚的心七上八下,可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见到肖云。他觉得,只要能见到她,一切都好办了,见到她,情况就不一样了……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却一直没有见到她,她一直没来,不但她没来,乔勇也再没回来。

    志诚焦急起来,冲着黑胡茬发火道:“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张大明藏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带肖云来见我?”

    黑胡茬翻翻眼睛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低声向两个年轻汉子交代几句什么,还特意盯着志诚把电警棍重重交到一个汉子手中,然后走出去。

    可是,连他也一去不归。

    又等了很久,仍然没有动静。志诚忍不住问两个看押的打手,可他们好象成了哑巴,都一言不发。志诚发了通脾气,也不起一点作用。

    志诚渐渐产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莫非肖云已经遇害?要不,就是张大明被抓住了……

    可是,志诚此时身陷这种境地,着急惦念没有一点用,只能等待,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想着,等着,疲劳、困倦和饥饿突然都出现了。除了被抓住后在车上睡那么一个多小时,从昨天午夜到现在,一直在不停地奔命,吃的那顿饭也早已消化光了,只是身陷危境使他暂时将其置于脑后,现在,疲劳、饥饿都同时出现了。此时,志诚真想大吃一顿,然后找张床睡上一觉。他眼睛扫了一下,正好看到靠墙放着一张破旧的长条沙发,就不客气地走过去,身子一歪闭上眼睛,很快打起香甜的鼾声。

    4

    不知睡了多久,志诚醒来了。

    是饥饿把他唤醒的。

    香甜的梦境总是不停地被肠胃所骚扰。梦中,志诚坐到了餐桌旁,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可是因为哪个重要客人没有到,必须等待,这使他倍感饥肠辘辘。实在太诱人了,饭菜的香味也飘过来,管他呢,先吃上一口再说……可是,大家都看着呢,怎么好意思……这时,肖云出现了,她把几样菜挟到他面前的盘中,亲切地说:

    “志诚,你醒醒,吃口饭吧……”

    这……

    “志诚,快醒醒,吃口饭……”

    志诚愕然睁开眼睛,看见眼前出现一张女人面庞,看上去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她……

    志诚一下从梦中走出来,认出了她。她不是肖云,是齐丽萍。她没穿警服,而是一身深色的牛仔衣裤,看上去利索而精干,也显得朴实一些。此时,她正用关切的眼神盯着自己。

    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来干什么……

    志诚与她分手时间并不长,可此时却有隔世之感。如果说那次只是感到她面目有些朦胧的话,那么,现在已经完全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她非但不是从前那个齐丽萍了,而且走向了可怕的反面,她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参与了他们的阴谋。

    志诚心中的一根弦立刻绷紧了。

    她来干什么?

    志诚向门口看一眼,那两个看守的汉子已经不见了。齐丽萍说:“我把他们打发到门外去了……快,你早饿了吧,快吃点!”

    这时,志诚才看到她手中拎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两个餐盒和一双筷子。她动作麻利地打开,原来是两盒水饺,还热腾腾的。志诚这才明白,梦中的香味是它发出的。

    志诚心里说:这里边有阴谋。可肚子发出的辘辘声又使他很快作了妥协:管她什么阴谋,总不能下毒吧。于是,没用她催,操起筷子就大吃起来,一盒饺子很快就吃光,直到另一盒吃下一半,速度才放慢下来,眼睛盯向她:“说吧,有什么事?是李子根让你来当说客的,还是有别的阴谋!”

    齐丽萍笑了一下:“瞧你说的,什么阴谋!”眼睛扭向一边:“快吃,吃完再说!”

    志诚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吃完了,有话就说吧!”

    齐丽萍的脸色忽然阴晴不定,回头看一眼,才用颤抖的语调低声说:“志诚,我是来帮你的,你想办法逃吧,他们已经抓到了张大明,你对他们已经失去了意义……”

    志诚心“嘣”的一跳,可没在脸上表露出来:“真的,他藏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抓住他的?”

    她说:“细节我也说不清。只是听说,他是在乌岭大饭店外面的街上被发现的,他拼命逃跑,最终被追到一个矿井里去了……对了,听说,发现他的时候,他不知在哪儿把衣服都换了,好象有人在帮助他!”

    当然有人在帮助他,她就是李子根的妹妹……看来,她的话是真的。

    她继续说着:“你想办法逃出去吧,你爱人……也不要管了,她可能……已经……遇难了……”

    什么……

    志诚完全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也大起来:“你说什么,肖云她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她急忙用手堵他的嘴:“小声点,他们俩就在门外……是这样,”叹了口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实话实说吧。我现在也越来越看清了,李子根是个心黑手狠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其实,你爱人也在夜里被他们扔到一个矿井里去了……”

    一颗炮弹爆炸了,志诚已经听不到她下面的话,“腾”的站起来就要向外闯,被齐丽萍一把扯住:“志诚,你要干什么?”

    你他盯着她,咬着牙说:“你说干什么,我要去救她,去救她!”

    她:“可你出得去吗,门外有人守着,他们手里有电警棍!”

    这……

    此时,志诚周身的热血已经变成了熊熊烈火。不就是两个打手吗?不就是一根电警棍吗?这阻挡不了我。他用眼睛盯住她:“现在,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是帮我还是帮他们?”

    她一声惨笑:“志诚,这时候,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在你眼里成什么样子了?别忘了,我是警察……”

    志诚冷笑一声:“你的所作所为让人难以相信!”盯着她的眼睛说:“现在我没别的选择,只好信你一回。在警校时练的那些制敌招式还没忘吧,能不能帮我一把?”

    她:“这……我们女人哪象你们男的,当时都是教官逼着练的,早忘了……不过,我尽力吧!”

    “其实,动拳脚,外面那俩小子还没放到我眼里,可那条电警棍太烦人。我也不用你干别的,只是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让我来个突然袭击!”

    4

    真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两个打手没费什么事就被制服了。她把他们叫进来,趁她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志诚猛然出手,抓住拿警棍小子的手臂一扭,“咯吱”一声就脱臼了,他顿时鬼叫起来,警棍也掉到地上,另外一个小子还没反应过来,志诚已经捡起电警棍,一下触到他的脸上,他也顿时鬼嚎起来,接着,志诚拳脚并用,招招打中穴位,两人顿时瘫倒在地。由于仇恨和急迫,志诚下手很重。出门时他想,如果没人发现,他们最起码半个小时动不了。

    外面,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是夜间。

    志诚回头看了一眼,一幢黑乎乎低矮平房的轮廓阴冷地蹲伏在那里,还有一半在地下,四周是一圈高高的围墙。没等问,齐丽萍就主动说:“这里从前是一个炸药库,后来被他们改成关人用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他们私设公堂、拘禁他人和摧残反抗者的专门场所。

    看来,乌岭已经被他们营造成一个独立王国。

    可是,此时无暇它顾。志诚随着齐丽萍急急奔出大门,一眼看见“宝马”停在门外,他和她迅速进入车内坐好。她刚刚将车启动,他手中的电警棍已经放到她的肩头:“现在,你要老老实实听我的,敢耍一点花招儿,我就用它对付你!”

    “你……好,我不管你的事了,反正把你救出来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她突然发起了脾气,伸手把副驾旁边车门推开:“你下车,咱们各走各的路!”

    志诚陷入了被动,悻悻地说:“我……我这是被你骗的……我是诚实,可我是刑警,我不傻,从来平峦你就开始玩我,现在还想玩?好,你不是说肖云被他们扔进矿井了吗,现在你就拉着我去那儿,快开车!”

    她把车门关上,眼睛盯着你:“这时候你还想救她?我看,你还是先逃出去吧,然后再想办法……”

    “不行,你必须听我的!”志诚大声说:“我不会逃跑,不救出她我绝不会离开乌岭……说,她被你们扔在哪个矿井?往那里开!”

    齐丽萍怔怔地瞅了他片刻,叹口气说:“我早猜到你会这样,也早准备好了……是三号井,刚报废不久!”

    说完,手中方向盘轻轻转动了一下,“宝马”就飞快地向着黑暗的远方驶去。

    尽管车开得很快,可志诚仍然不停地催促着:“快,再快点,她被扔下多长时间了,井下有空气吗,能不能……”

    齐丽萍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没事,时间不长,这些年小煤矿乱挖乱采,你通我我通你的,一般来说,空气没有问题!”

    志诚又想起报警,把手伸向她的肩头:“把手机给我!”

    齐丽萍:“这……没在身上,我着急救你,放到包里忘记带来了……不信你搜!”

    这时,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她开她的车,他迅速在她身上可能藏手机的地方摸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现。

    路上,二人进行了这样的对话:

    志诚:“真想不到,你居然参与到这种严重的犯罪活动中来,你想过后果吗?”

    齐丽萍:“正因为想到了后果,我现在才这样做!”

    “那好,你说实话。我来平峦之后的一切是不是你们安排好的?”

    “你都猜对了,不过,是他们安排的,我……我只是被他们利用。最初,你在省城打电话询问你爱人的消息时,他们确实不知道她来了乌岭,后来知道她来过又离开之后,不想让你多心,所以仍然坚持说她没来。可你还是来了,蒋福荣在火车上碰到你之后打来了电话,这边就做好了准备,总之,就是不想让你到乌岭来,因为你是省城的警察,你爱人是省报记者,他们害怕矿难消息漏出去。后来,见路上拦不住,就想让你到达平峦终止,返回去。”

    志诚冷笑一声:“这么说,公共汽车停开也是你们安排的了?你们的能量可真大呀,公共汽车说停就停……对了,还有那个相面的,肯定也是安排好的了,是吧!”

    她沉默片刻回答:“你知道就行了,具体细节我有的知道,有的也不知道。总之,你来平峦遇到的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你现在应该知道他们的力量,在这里跟他们斗是没有一点胜算的,乌岭、也包括平峦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

    志诚:“那么,何清呢……我说的是县委书记,他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齐丽萍苦笑一声:“他……还不能说是坏人,他甚至还和他们斗过,可……他现在是身不由己。”

    志诚还有很多话要问,可是,“宝马”已经停住。

    车灯前面陡然出现一个隆起,但是,那不是煤堆,而是呈灰白颜色的煤矸石。

    齐丽萍说:“就是这儿!”

    志诚跳下车,向前奔去,寻找着井口。齐丽萍从后边赶上来:“给你,我猜到你一定会这样,都给你准备好了!”

    是腰带、安全帽和矿灯。志诚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些装备了,没用人帮忙就顺利地扎好腰带,把矿灯固定在安全帽上,拧了一下开关,灯马上亮了。

    齐丽萍又从车后箱里拽出一件棉大衣:“穿上这个,下边冷!”

    志诚心中生出几分感激,眼睛望向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可是背叛你的丈夫啊!”

    “我……”她迟疑了一下,叹口气说:“没准儿,我是在帮他赎罪……时间紧急,快点行动吧!”

    她说得对,这不是探讨问题的时机和场合。志诚转过身去,她迟疑了一下,也跟在后边。

    很快,志诚找到了井口。万幸,这也是个斜井。但愿她还活着,哪怕就象张大明那样也好……

    志诚躬身奔向井口,却被齐丽萍一把扯住。“志诚……”

    志诚回过头:“什么事?”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这……我看,你还是别下去了……”

    志诚觉得她的语调有些异常。可是,此时他的心完全被肖云占据了,什么力量也阻拦不住他。他掉过头,义无反顾地向井口走去。这时,她突然又叫了声他的名字,叫的声音很大:“志诚,等一等!”

    志诚停住脚步,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她走上前来,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你,突然用一种怪怪的语气低声对你说:“志诚,我……我要告诉你,这些年,我……我一直没有忘记你,现在请你说实话,这些年,你……想过我吗?心里还有我吗……如果可以重新开始的话,我们还可以……重来吗?”

    志诚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些话,听上去还十分真诚,让人意外而又有些感动。夜幕深深,除了他们俩,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他们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对方那黑色的眼睛。志诚觉得一丝苦涩从心头生起,终于改变了冷峻的语调,轻轻的、用微微颤抖的声调对她说:

    “丽萍,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可是,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说假话。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不可能重新开始,我已经有了妻子,我很爱她,你也……不是当年了。过去,我们相爱过,那时,我确实非常非常的爱你,我也曾想过和你终生厮守,永不分离。如果真的如愿,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来爱你。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更没有多大的权,可是,我将用我的心,我的爱使你生活得平静而快乐,只要你不抛弃我,我绝不会背叛你。当年,你的离去,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和痛苦,可我挺过来了……当然,我也没有忘记你,因为我对爱是认真的,是完全投入的,这种感情很难忘记,虽然八年过去,可每当想起你,我的心仍然难以平静……丽萍,我再说一句实话吧,我感谢你关心我帮助我,可是,你不能这样下去,我总是觉得,你这样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停下来,她也不再开口,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突然,志诚听到她一声猛烈的抽泣。

    他轻轻擦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好了,谢谢你,我下去了!”

    志诚井口下走去。她又在后边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他既不停步,也不再回答。

    然而,他往里走了一段后,听到后边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她的身影在后边跟下来。

    志诚不得不停住脚步,大声道:“你干什么,快回去!”

    “不,”齐丽萍在后边大声说:“我跟你在一起,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这是什么话……

    志诚还未开口,忽然觉得脚下一颤,一声闷响发出,井口那点亮色一下消失了,她的身影也不见了。接着,身边,头上散碎的石块煤块哗啦哗啦地落下来。这是怎么了……他一时懵了,喊着齐丽萍的名字踉踉跄跄向前奔去,可大股浓烈硫磺味的烟尘迎面扑来,令人窒息,他不得不转身向井内逃去。

    通往井口的巷道被炸塌了。

    这是一个陷井,一个让你自投罗网、自寻死路的陷井。

    可是,齐丽萍她……

    “齐丽萍,丽萍--”

    志诚大呼起来,烟雾稍息,即拔腿向前冲去。

    可是,他很快被阻住去路。前面,已经完全坍塌,无路可行。

    志诚咳嗽着,呼叫着,用手去拆搬眼前的煤石块,终于,他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

    矿灯的光柱下现出一条手臂,细长的手指上戴着镶钳宝石的精致戒指,顺着手臂,又看到她夹在煤石中的头……志诚用变调的嗓音大叫起来:“丽萍,丽萍……”

    他疯了一般边叫她的名字,边移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的煤石块,把她抱在怀里,这时的她已经是满身灰尘,满脸污垢和鲜血。

    矿灯的光柱中,可见她的头被砸出一个洞,热血正不可阻挡地汨汨流出,至于身上、内脏的伤就看不到了。他边喊她的名字,边用大衣的衣襟却堵,去擦,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她躺在他怀里,惨笑着用微弱的声音说:“没用的,我……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对不起,志诚,对不起,我骗了你,你上当了,我也上当了……”

    志诚大叫着:“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既然骗我,为什么自己也……”

    “这是我的选择。”她喃喃说着:“志诚,你恨我吧,我对不起你,我帮他们害你。你爱人……也是我帮助他们骗到井里的,然后我又来骗你,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李子根他……他不是人,他根本不爱我,我只是他炫耀和利用的工具,在这件事上,他又执意把我拉进来。这是他一贯的手法,把知情人拉近他的犯罪活动中,受他的控制,包括我这个妻子……那天晚上,我在你的房间里就有勾引你上床的任务,只要你那么做了,就把你控制住了,可是被你拒绝了……现在也是这样,我的任务是把你骗入井内,然后他们再炸塌井口,让你在里边痛苦的死去。他什么都想到了,连手机都不让我带……可我不忍心……特别是你刚才的话,让我的心……我所以跟下来,是幻想他们有所顾忌,也许不会引爆炸药,可是,我还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你恨我吧,恨我吧,可我……”

    她的泪水和鲜血在一起流淌。一时间,志诚不知说什么才好。

    5

    她流着眼泪继续说:“我没想到会这么死,会死到你的怀里,这样很好,很好,只是对不起你……志诚,你知道吗?这些年我的心经常在说对不起你,当年,我们在警校的日子多美好啊……我经常回忆那个时光,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可是,你说得对,过去的已经过去,一切不可能重新开始,我走错了路……你应该恨我,你骂我吧,打我吧……”

    这……此情此景,面对着生命一点点远去的她,还能说什么呢,志诚只能低头看着她:“丽萍,你别说了,别说了,那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你在撒谎,你怎么会不怪我,不恨我?”她惨笑着说:“当年,我伤害你那么深,今天,又把你害成这样,我……志诚,这就是命啊,没想到最后我们又走到一起。当年,我家实在太贫困了,父母双双患病,父亲还要住院动手术,需要几万元,否则只能等死,当时,我在学校已经很难坚持了……这时,他出现了,慷慨解囊,他还答应帮助我家彻底改变穷困,包括我弟弟的命运也由他负责。这不,齐安也来了乌岭,被他安排到派出所当警察,可是,你看见了,他很快跟着他学坏了,我真不知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将来,他肯定要进监狱,那时,你如果能帮他,尽量帮帮他,哪怕替我看他一眼……话说远了。当时,我无法回报他,只有自己的身体,我……志诚,这就是命运,我的命运啊……”

    原来是这样……志诚一下想起当年,想起她最后一个学期的变化……啊,穷困多么可怕,有时,它会毁了人的一生啊!

    “志诚,你相信我吧,现在我没必要再说假话了。”她缓缓地说:“你猜得没错,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幸福,虽然有钱,可心里却总是不安宁。现在,我已经完全看清他是什么人,他不是人,他的心已经黑透了,他心里只有他的煤矿,他的钱,他的权,如果让他在我和这些东西中选择一件,他肯定会抛弃我。他没有真正的感情,对谁也没有,我只是他手里的一件工具。他所以坚持让我继续当警察,也是为了在公安机关中多一只眼睛,随时掌握公安机关的动向,有一回他喝多了居然对人说:‘我干着警察,她还得给我办事’……志诚,你说他是个什么人哪……我虽然也变了,帮他干了不少坏事,可我怎么也坏不到他的程度,我还有感情,听了你的话,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真的,和你这样的人死在一起也幸福……真想不到,命运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又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回到了你的怀中,这样很好,很好……快,搂紧我,我冷……”

    是的,志诚感觉到了,她温热的躯体在变凉,生命正在离她而去。一股深切的同情、悲伤从心底升起。他按她的请求,紧紧地把她拥抱在怀里。她喃喃地说:“很好,这样很好,在你的怀里真好……你知道吗,跟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不懂人的感情,更不懂什么是爱情……到了这时候,也不怕你笑话。你知道吗,他第一次和我上床时,一边象野兽一样发疯,一边说:‘想不到我李子根把女警察干了,太过瘾了’,你说,他是人吗,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年曾经因为违法犯罪被警察拘留过,他一直怀恨在心,他下那么大功夫追我,也有对警察报复的动机……对了,你还记得吗,在接你来乌岭的路上,我说过一句‘没有你就更好了’就是这个意思啊,我总是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使我幸福,也使我痛苦,你不知道,当他在我身上疯狂的时候,我时常把他想象成你,那样,就好过多了……志诚,你一定瞧不起我了是不是?”

    志诚的心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他只能说:“不,丽萍,想不到,你心中居然这么苦,也怪我,当年没有更坚决一些……”

    “不,不怪你,当年你再坚决也是没用的。人就是这样,事情只有经过了才有体会,才有后悔……可是后悔已经晚了,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大把大把花钱,我们齐家的人也习惯了依赖他,我更习惯了人们用巴结、奉承、恭敬的眼光看着。志诚,有时候,人是身不由己呀……我也想过离开他,可只是想,既不能,也不敢,我知道他有多黑多狠,他说过,他绝不会饶过背叛他的人……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没有孩子,一是他和前妻已经有了孩子,他不想再要,而我也不那么积极,总害怕有一天……你不知道,我有时真的后悔极了,你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好人啊,你本来是属于我的,可我却放弃了……你知道我这回看到你是什么心情吗?看到你对妻子那么忠诚,我又嫉妒又感动啊……嫉妒使我帮助他们把她骗进了井里,感动又使我于心难安,做出这样的选择……志诚,你恨我吧,一定非常恨我是不是……”

    志诚百感交集,拥抱着她说:“不,丽萍,现在,我已经不恨你了,我只恨他……看来,你也有难处,你同样被他害了。”

    她笑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对人还是那么宽厚……我没多长时间了,必须告诉你一些事。对了,我要告诉你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陈英奇是个好人,如果在平峦谁能帮助你的话,他是第一个。可是,他年纪大了,也有些怕事,可他最起码不会出卖你。这一点我清楚,因为,李子根他们背后议论过,说他不是他们的人。而管治安的副局长杨平和治安大队的汤义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都是李子根的狗。你千万不要依靠他们,你要雇车来乌岭的想法,就是杨平打电话告诉的李子根。当时我正好在街里,他们一看挡不住了,就临时决定要我去接你,为的是控制你,你救出张大明后在井口给他打完电话后,他马上就告诉了李子根……”

    这些,志诚已经不感意外。他猜想,除了讲这些,那个杨平一定还干了很多坏事,可是,他还装出一副挺热心的样子,再三嘱咐自己有什么事随时给他打电话,那肯定也是为了掌握自己的行动信息,随时报告李子根。对了,自己遭摩托车袭击那次,他表面上关心,实际上吓唬你,让你终止旅程返回。你救张大明后给他打电话,他先问你在哪里,又嘱咐你不要再向别人报警,都是为了害你呀!

    齐丽萍继续说着:“你也不要指望县里那些当官的,你要是逃出去,千万不要再找他们。最坏的是蒋福民,他是李子根一手培植起来的,乌岭煤矿就有他的股分。何清……我说过,还不能说他是坏人,可他身不由己,也干不了好事,说起来,这里也有我的作用……志诚,你说李子根他是人吗,他居然逼我去勾引那些掌权的,拉他们下水,然后控制他们,这其中,就包括何清……”

    什么?

    她又惨笑一下:“志诚,你肯定瞧不起我了,快,抱紧我……也就通过这事,我看出何清这人还真有点情义,可是,我却只能玩弄他……志诚,跟坏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变坏了……对了,你对乌岭煤矿的人千万不要抱幻想,没人能帮你,也没人敢帮你。这些年,李子根网罗了很多社会渣滓到乌岭来,当他的耳目和打手,其中有不少是刑满释放人员。乔勇、蒋福荣、尤子华更是他的心腹……对了,这些人中,也就尤子华有点人味,他终究有文化,和他们不一样,也讲点情义……什么也不瞒着你了,我们……我们之间也有那种事,他好象挺真情的,我虽然没太投入,可也觉出他人还可以……志诚,你又瞧不起我了是不是?心里在骂我破鞋是不是……志诚,我也是女人哪,我需要有人爱我,如果我跟你生活在一起,我绝不会这么做……志诚,现在回首我做的一些事,都不敢相信哪,这哪是当年的齐丽萍啊……”

    志诚无言。

    她继续说着:“志诚,我跟你说过,这些年我什么人都接触过,什么事都见过,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象李子根、蒋福民这样干尽了坏事的人却活得那么好,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而象你这样正直善良的人却总是生活得不那么如意呢?志诚,跟他生活这些年,我算知道了,这个世界有多坏,一些当官的有多坏,更知道,只有坏人才在这世上过得好。有钱不是罪过,可李子根的钱是靠祸害这个国家,靠害别人抢夺来的呀,为什么不但没人制止他,反倒有那么多当官的支持他呢……志诚,你知道吗,当我认识到这一点后,跟他睡觉,真有一种被强xx的感觉,所以,我只能……只能把他想象成你。志诚,我骗不了自己,尽管这多年过去了,可我的心底仍然有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跟你在一起,报答你,我绝不会跟第二个男人……志诚,抱紧我,抱紧我,亲我一口,求你了,快亲我……”

    她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无光的眼睛还在渴望地盯着他,志诚轻轻低下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深深亲了一口。

    “谢谢你,志诚……别灰心,想办法……逃出去,我死了,会保佑你们……夫妻……”

    她的血流尽了,话终于停下来,身体也在渐渐冷却。可志诚仍然在抱着她,许久许久,才绝望地大叫起来:“丽萍,丽萍……丽萍……”

    他没有流泪,此时,悲痛只是他心中的一种感情,还有更复杂更巨大的感情攫住了他。当他确信她已经离去后,才慢慢把她放下,站了起来。他想掩埋她,可眼前只有煤和石块,他只能把她放在一个稍稍平整一些的地面上,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盖到她的身上……

    齐丽萍离开了,志诚渐渐回到现实中来,很快又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所笼罩。他开始寻找生路,他狼奔鼠突,他呼号不已,越来越不是人声,可是没有一点作用。他的眼前始终是黑暗,除了矿灯照出的那点光亮,再见不到一点光明,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再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几天前那黑暗的噩梦变成了现实。最后,他终于绝望了,安静下来,默默等待着生命终结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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