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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这就意味着,每月要少挣二百六十元钱。如果说行李每天两块钱还能接受的话,没有身份证扣二百元,显然太过分了。看这架式,
他们对每一个没有身份证的人都这么办,那么,这里又有多少人没有身份证,他们又扣了多少钱……志诚忍不住问了句:矿长,俺在井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独眼男人哼了声:那就看你自己了……对,得跟你说明白,咱们是计件工资。啥叫计件懂不懂?就是看你采多少煤,一吨八块,采多多挣,采少少挣!
那……每个人每天能采多少吨哪?
那没一定。能干的就多些,不能干的就少些……嗯,咱这井,一天一宿咋也能采个二三百吨,一天一宿三班,每班百八十吨……一班八个人,每个人十多吨吧。你算算吧,是多少钱?
志诚暗暗一算:每吨八块,每人每班十多吨,就算十吨吧,那就是八十块,一天八十块,一个月可就两千四百块呀……还真不算少,虽然挨些累,有危险,可对于打工者来说,这数字确实很可观。就算去了吃住,每月也能剩下两千来块呀!怪不得这么危险,仍然有人前赴后继地踊跃而来。
独眼男人猜出志诚的心思,用得意的口吻道:咋样,算出来了吧。看你这体格,要是干顺了,一天十吨轻松……这样吧,早下井早挣钱,井下正好人手不足,你就随四点的班下井,先去伙房吃饭,然后把铺位行李安排了,就干活挣钱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志诚转脸对小伙子说:表弟,我就这样了,你忙去吧!
小伙子用担心的目光看看志诚:表哥,你多加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对独眼男人说,矿长,谢谢您了,我表哥初来乍到,也没下过井,还得请您多照顾!
独眼男人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是想照顾,可咋照顾?下了井谁都一样黑,出了事谁都倒霉,还是让老天爷照应吧……不过呢,只要他能干,听话,不惹事,我肯定不会和他过不去!
小伙子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好,我走了……对了,我这车煤就在你这儿拉……哎,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这矿井停好几天工是咋回事?
独眼男人瞪起独眼:你咋这么多事?拉你的煤得了!
是,是,我这就去装煤,马上去!小伙子说着向外走去,志诚跟在后边送出来,小伙子悄悄对他说,往后就看你自己的了!志诚问:他真是矿长吗?
小伙子轻蔑地说:什么矿长,我是故意这么叫他,今后你也得这么叫,他听了高兴。其实,他只是李子根一个手下,管这口井的!小伙子说完奔向旁边另一个工棚去交买煤钱,志诚还想跟他说几句话,独眼男人却在身后叫起来:哎,现在快三点了,你先到伙房吃饭,准备下井!
伙房在铁皮房的东头,一进门就感到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扑上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味。志诚打量了一下,环境污垢不堪,盆盆碗碗到处都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儿男人迷迷瞪瞪坐在一个木凳上吸烟。独眼男人上前大声问:有啥现成的没有,让他吃点好下井!
这人显然是炊事员。他瞥了志诚一眼,啥也没说,慢慢站起来,把烟叼在嘴里开始动手干活。独眼男人又对志诚说:我去工棚给你安排行李,吃完饭就过去歇着,别到处乱跑,留着劲儿干活使!独眼男人走出去,炊事员开始给志诚弄吃的,简单刷了一下锅,掀开一个盖着的大盆,把里边的菜倒进锅里一些,又放上一个蒸笼,拿出几个馒头放进去,盖上锅,捅了捅灶门,然后吹起风轮。志诚看到,放进锅里的馒头是黄色的,显然是碱大了,蒸笼下面则是不知哪顿剩下的土豆熬白菜。看来,这就是自己要吃的了。不一会儿热好了,炊事员手向灶台上放着的碗筷一指说:动手吧,还等着喂呀……隔壁是吃饭的地方!
志诚答应一声,从灶台上拿起一个大碗,看了看,本来就没刷净,又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就想刷一刷。炊事员哼着鼻子说:可怪娇气的,就这做派还想下井?
志诚被提醒,马马虎虎把碗冲了一下,抓了两个馒头,盛碗菜汤就上了隔壁。这屋摆着两张破旧的桌子和几个长条木凳,肯定是雇工们的饭厅了。已经过了饭时,等一会儿还得下井干活,志诚敞开肚子吃了起来。
一碗菜汤和两个馒头下去,肚子有了底儿。志诚把碗筷送回伙房,炊事员说:咋的,吃饱了?是不是嫌饭菜不可口?想吃好的,有那份钱吗,告诉你,得多吃,吃不下也得吃,井下可都是力气活儿,没饭垫底能行吗?
听不出是啥意思,有讽刺,也有关心。志诚只能说吃饱了,然后向伙房外走去。可又被炊事员叫住:等等,还没算账呢!
炊事员说着,打开一个不大的铁皮箱,拿出个白纸本子说:你刚才吃了俩馒头一碗菜。两个馒头两块,一碗菜一块五,一共三块五对吧……这是印泥,你沾一下,按个手印,结账时一起算!
志诚离开伙房奔向工棚,再次感到不可思议。昨天,自己以那种身份来访查,今天则成了一个打工仔。他轻车熟路推门走入,一眼发现室内有了变化,多了几个破烂不堪的行李卷,使屋子增加了些许生气。这时,他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正捧着一本书趴在铺上看,定睛一看,心猛地跳起来,暗说一声:坏了!
他是白青,就是那个伤腿的青年。昨天他在七号井的工棚里,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
白青听到动静,放下书欠起身:你是刚来的吧,柴大叔让你挨着我住!
志诚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不知是继续装成打工仔,装做不认识他,还是跟他相认才好。如果装下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何况还要挨着他睡,他要是发现后声张起来就不好了。如果不装下去,跟他说实话,又不知他会有什么举动,会不会破坏自己的计划。当然,从昨天的接触看,他人不错,应该不会坏自己的事……咳,走一步说一步吧!
白青还在热情地招呼着:大哥,快上铺歇歇吧,这行李不太干净,可咱出门在外挑不起,将就吧,我现在腿不能活动,要是能动就帮你拆洗一下……
他没有认出志诚来。那个开车的小伙子没有马上认出来,他也没有认出来,看来,自己的化装还是成功的。志诚感到鼓舞。
可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多久。当志诚走向板铺,挨着白青坐到铺沿上的时候,他先是随便问道:大哥,你从哪儿来,贵姓啊……接着就变了腔调,咦,大哥,咋瞅着你眼熟呢……你……你是不是昨天来过……
他认出来了。
好在屋里没有别人,志诚摘下眼镜冲白青一笑,他完全愣住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你……
志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到工棚门口向外望了一眼,除了百米开外的煤堆有人在干活外,附近没有一个人影,就返身走回来,坐到板铺上,对他一笑:既然你认出来了,就跟你说实话吧,还请你大力配合……
志诚严肃起来,简略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白青听完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昨天我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大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保密,你让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
又遇到一个好小伙子。志诚感激地握握他的手说:先谢谢你了,其实,也没什么配合的,一是希望你替我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二是帮我找到妻子。现在,我先问你两件事,第一件是,这里是不是发生了群死群伤的重大矿难,第二件是,你看没看到我妻子,或者听没听到她的什么消息。
这……白青迟疑一下,这……事是出了,可详情我说不清楚……大哥,你别多心,不是我不配合你,有些事我是真说不清,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是这么回事……
白青压着嗓子讲了他所知道的情况。原来,他本来就是六号井的人,可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在挖煤时把腿砸伤了,不能下井,只好留在工棚里养伤。一天早晨,他一觉醒来不知怎么回事,工棚里突然来了几个人,把他转移到七号井工棚里。此后,他听说六号井出大事了。可一打听,说话的人就闭了嘴。后来,还是弟弟小青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他,说死了好几十人,矿上不让往外说。他猜测,自己所以被送到七号工棚,肯定是嫌他碍眼。今天恢复了生产,觉得没什么事了,才把他送回来。他还说,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消息,可原来跟他一个班的工人,到现在还一个也没看见,估计是都完了……原来如此。听着白青的话,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份招工广告,再看眼前工棚里行李卷比昨天增多的情况,志诚一切都明白了。
志诚把在张林祥家了解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白青听后失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只听说大林子跟矿里干起来了,以后人就没了,没想到还有这些事。你上次来我也是害怕,没敢说……你家嫂子胆子也太大了,矿里已经下了死令,不许把死人的事露出去,她要是为这事儿来,可真有点悬……我是真没见过她,也没听别人说过。这样吧,等一会儿有人来你再问问他们……
正说着,外面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向工棚走来。志诚和白青急忙住口。片刻,三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志诚一眼看清为首之人,心又一跳:是那个赵汉子。
没等志诚想清楚,赵汉子目光已经照过来,
他随便看了志诚一眼:哎,看你咋有点面熟的……咱们是不是见过面?
志诚急忙摇头,故意用土里土气的腔调说:没,没,俺是第一次见大哥,今后,大哥多照应了!赵汉子疑色稍减,点点头说:那是,只要你不藏奸,好好干,啥说没有,要是藏奸耍滑,那可对不起了,你少干别人就得多于,我一个人想照应你也不行,大伙不答应!对另外两个汉子,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汉子附和道:那是,俺们班不要藏奸的,要是想藏奸,就别下井!
志诚急忙说:这你们把心放肚子里,俺这人没啥本事,可干活从来不耍滑!你们要是看俺藏奸尽管吱声,俺立马走人!
正说着,又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进来。赵汉子一见二人就没好气道:豁子,你是不是又上洗头房子了?你他妈来乌岭干啥来了,挣俩钱容易吗?都填那没底儿坑了?
豁牙小伙子一点也没往心里去,看志诚一眼,笑嘻嘻对赵汉子说:大哥,不是你说的吗?咱们是阴一半阳一半,活一天就得乐和一天,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滋味,要是一下子完了不是太亏了吗?
赵汉子又气又笑:你他妈的,敢用我的话对付我,你乐和乐和也行,可不能太勤了啊,这几天你一下工就往那家洗头房跑,连干活的劲儿都没有了。哼,别看你体格好,这么下去也快……我跟你说,你要是老这样,我们这班儿可不要你了!
豁牙小伙子嘻嘻一笑:哪能呢,我倒想天天去,可我去得起吗?一个月也就几回,大哥你就担待点吧……
正闹哄着,独眼男人摇摇晃晃走进来:快到点了,准备下井。
独眼男人说着把一条腰带和一顶安全帽一盏矿灯扔给志诚,志诚接过来模仿别人的样子往身上武装,可手忙脚乱地弄不好,白青在铺上说:张大哥,你这么下井可不行,得穿厚点,底下冷,可大衣不行,穿它干活不方便……这么着吧,你把我的毛衣毛裤套里边,那边是我的水靴,你穿上,下边有的地方有水……
在白青的帮助下,志诚穿上毛衣毛裤和水靴。白青又帮他扎好腰带,戴上安全帽,扭亮头上的矿灯,并教给他如何开关。等他穿好:后,别人早已武装完毕,一群人鱼贯走出工棚。志诚注意到,赵汉子身上还挎着个大包,里边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这时,他已经明白,这个赵汉子只是他们这个班的头,绝不是矿井的负责人,负责人是那个独眼的柴矿长。既然这样,他昨天为什么那么说呢?志诚一时想不清楚,但脚步不能停,随着大伙向外走去,向矿井走去。
此时,志诚心里忽然产生一丝悔意:你来这里是寻找肖云的,白青已经说过她没来这里,下井还有必要吗……
可是,改变主意已经来不及,井口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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