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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欠发的工资一定得先还上……这时,时间已剩无几,再不出发,就赶不上这趟火车了。韩起科匆匆对赵光说了句:“就这样吧。你那头反正还不是要死人的事。到了北京,咱们见面再细细商量。”赵光叫了声:“我这儿怎么不死人?我为了这些贷款,连上吊抹脖子的心都有了……”那头,韩起科却已经把电话挂了。因为韩起科临走前,跟财务部主任交代过一句话,没有他的亲笔签字,谁也不许把这二百五十万调走。否则,“我就让他好受!”
真是折磨人呐。赵光几次打电话给这位财务部主任,让他把这二百五十万立即划到公司总部来。财务部主任说,赵总,您是老板,我当然得听您的。钱我一定给您划过去。但是,在此前,您无论如何让“韩副主任”先给我发个话过来,否则,“您这位老同学真会捣腾着那一千来个民工把我的家给砸稀巴烂了。”“他敢!妈妈的,他想再坐一回大牢?!”赵光气急败坏地这么在电话里吼叫。但实际操作中,他还是没敢强来。那位财务主任见赵光最后也没能说服了韩起科,也就没敢背着韩起科把钱划转给赵光。他曾给赵光出过这样的主意:“要不,您现在就把韩副主任的职给撤了,还把分公司的行事大权拿回您自己手里去?或者另外再任命个分公司经理?但这么干,也不一定就稳妥。韩副主任现在跟那一千来位民工合同工混得熟着哩。他还跟‘灰鸭嘴村’的那些混球们有挺多的来往。真要把他给惹翻了,他都不用开口,只要稍稍给个暗示,那些家伙就会卸胳膊卸腿地把我们这些人收拾了。你没听说吗?原先在‘灰鸭嘴村’雇个杀手,得花一两万元,现在有五六千就有人干哩。赵总,您跟韩副主任不是多年的老同学吗?您现在是他的老板。他能不给您这点面子?求求您了,您别紧着逼我。我对您还会有啥二心了?还是先在韩副主任那儿疏通一下吧。只要哄他签了字,咱们怎么干都行。唉,赵总,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说一千,道一万,当初,您就不该只顾着老同学的情谊,把咱们分公司的大权交给韩副主任的。我不是说韩副主任这人咋样,但他的脑子确实跟别人不一样。换谁,也不会跟自己的老板较劲儿。这事儿,要搁在其他人头上,别说是二百五十万,就是三百五十万,五百五十万,一千五百万,也早把这字给签了。您说这公司是谁的?这钱是谁的?是谁把你放在分公司这位置上的?这点道理,现在连三岁娃娃都明白着哩,他怎么可以跟您赵总较这个劲呢?我说他脑子肯定进水了。平日里看他为人挺随和的么。这下妥了吧,咱们自个儿把自个儿套住了……唉,说到底,他还是喝狼奶长大的啊,不通人事……”“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早已气得浑身哆嗦的赵光,心里烦得直起腻,在料理了手头一些紧急事情以后,便匆匆飞往北京去了。
包含着“命运”的最大含意
如果我们把这一章称为“归宿”,它的含义绝对不仅仅是“结尾”,甚至也不仅仅是“命运”这个俗词的另一种表述。虽然它既包含着“结尾”的意思,也包含着“命运”的最大含意。
……到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张建国突然从医院给韩起科打来一个电话,传达高场长的意思,让他立马到医院去一趟。“高场长有请”。韩起科问:“他老人家今天不回来了?”“谁知道啊。老人自有老人的安排。我们也不便多问。你就赶快来吧。”张建国回答。放下电话,韩起科跟马桂花和哈采英打了声招呼,又问清了医院的位置,就向大门外走去。马桂花忙追上去,叮嘱了声:“天黑,路又不熟,就打个出租吧,别省那点钱了。不过,你得多留个心眼儿。这儿有些司机特别黑,专门欺负外地人,拉着你瞎转圈儿。从这儿到医院,正经走表,最多不超过十九元。身边带零钱了吗?”“带了带了。”韩起科点点头道。
马桂花追到院门外,拉住韩起科,又叮嘱了声:“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韩起科忙说:“至于吗?你真把我当乡巴佬了?”马桂花忙说:“不是那意思。”韩起科问:“那你是啥意思?”马桂花犹豫了一下问:“你跟赵光之间到底闹啥矛盾了?”韩起科苦笑笑,答道:“没事。”马桂花问道:“那他们干吗要把你叫到医院去谈话?”韩起科说道:“那你应该去问他们。”马桂花愣了一下后,突然又问:“你没留什么把柄在赵光手里吧?”韩起科一愣,反问道:“把柄?嗨,我能留啥把柄?一个刑满释放分子,胆小得跟个老鼠似的……”马桂花忙说:“跟赵光打交道,你可是不能大意了。这小子,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些年,完全混出两副嘴脸来了。你完全搞不清楚,他的哪副嘴脸是真的,哪副嘴脸是假的。好些人都到我跟前来说他,说他们都挺怕他的,也挺恨他的,可又不得不巴着他。你明白我说的这意思吗?”韩起科愣愣地看着马桂花,脸色突然灰暗起来,迟疑了一会儿,啥话也没说,转过身走了。
出租车司机跟韩起科聊了一路。由于受马桂花的影响,韩起科一路都在偷偷地注视那个不断在蹦字儿的计价器。但最后的报价,证明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多数还是好的。付了十九元,撕了票,韩起科一下车就看到张建国在空空荡荡的医院大门口等着他。但张建国并没有带他进医院,却把他塞进一辆捷达车里,(这车是赵光在北京的一个朋友提供的。捷达历来在北京卖得特火。当然喽,买捷达的这些北京人,在北京这地盘上都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款”和“腕儿”。)一气儿拉到一家三星级宾馆的一个套间里。韩起科推门一看,在套间的会客厅里幽暗的灯光下坐着的,却只有赵光。韩起科真愣了一下,怔怔地说:“赵光,你这是跟我在唱哪出戏呢?”赵光淡淡一笑,忙掐灭手中的烟,一手抓起“大哥大”,一手提溜起他那个时刻不离身的黑小牛皮手包,对韩起科做了个“请进里屋”的手势。韩起科迟疑地走进里屋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正是高福海。身边除了高福海老伴伺候着,还有两位赵光雇请的特别护理。一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两三个原小分队的队员。韩起科先跟高福海的老伴打了声招呼。赵光便冲其他那些人使了个眼色,待包括高福海老伴在内的那些人都知趣地起身离去,便弯下身,附在高福海的耳旁,低声说了句:“您爷俩先说会儿话,我呆会儿再来?”高福海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一边气息虚弱地“嗯”了声,赵光也就马上离开了这房间。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高福海和韩起科两人。
九年了吧?快十年了……这是头一回见面。见面时,两人中居然有一个已经快要不行了……韩起科心里一阵酸热,便沉沉地垂下脑袋。高福海也哽咽着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大概是受不了这见面时的激动,高福海突然喘急起来,脸憋胀得通红,上身一耸一耸地直往上挣。
韩起科忙冲过去,抱住他,问:“咋的啦?我去叫护理来吧?”高福海嘶嘶地喘着,只是摇着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韩起科,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口气,才得以慢慢平静。人却完全瘫软在韩起科的怀抱里。两颗老泪颤颤地在布满皱纹而又深凹的眼角里蠕动。
“你咋样?还好吗?”待重新躺回床上去以后,高福海勉强睁开眼睛,缓缓地问韩起科。韩起科拿热的湿毛巾替高福海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说道:“别说话了。您不能太激动。好好躺着。一会儿,您还是回医院去吧。赵光想干啥呢,出精倒怪地把您拽到这儿?”
高福海没接韩起科的话茬,只是默默地躺了会儿,等自己完全倒过气来,突然问韩起科:“给我带啥来了?带冈古拉的土豆没有?”韩起科忙说:“带了带了。咋能不带呢?”高福海僵硬地挣出一丝笑纹,说道:“还是你想得着。这么些人,带那些东西,什么人参鹿茸。唉,你说,我现在要那些玩意儿干啥呢?”韩起科说:“那些好东西,留着您以后慢慢用吧。日子还长着哩。”“我还有啥日子,啊?”“快别这么说。我看您今天气色就不错。除了土豆,我还给您带了一样东西哩。”“是吗?啥?”“您就别问了。说出来,您可能又要激动了。反正是您喜欢的。”高福海没再追问了。可能没那个力气再追问,也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到了这样的最后时刻,对过去曾经喜欢过的那些东西,也都不那么在乎了,有也罢,没也罢;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能怎么样?所以就不想追问下去了。他们更看重的当然是眼前正在经历的每一分钟。两人便默默地又静坐了会儿。过了一会儿,高福海却问:“你还恨我吗?”
韩起科忙说:“快别说那个了。”
高福海侧过脸来,瞠瞠看着韩起科说:“也别恨朱副场长和李副场长他们,别恨他们说我们精神不正常。也别恨所有那些要离开冈古拉的人。”
韩起科说:“我不恨。”
秘密地进行一笔不公开的交易
高福海攒足力气,慢慢地说了一段让韩起科特别吃惊的话:“……想一想,这几十年,有谁是真正正常的,完整的?说别人不正常,不完整,[奇`书`网`整.理提.供]其实他们自己也挺可怜,也是挺不正常,挺不完整的。我们要承认自己的不正常,不完整。我们自己不也会离开冈古拉,去寻找新的生活吗?要承认我们做错了许多事,还做过一些让别人变得不正常不完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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