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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谈到最后,余大头也没挑明今天花这时间精力和金钱,请劳爷来搓这一顿,究竟是为了什么。劳爷回到家,喝了杯浓茶静静心,忽然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也为自己今天说了太多的“废话”,发了太多的牢骚而生出些许悔意。自从早年受了那回处分,一向在“酒色”二字上比较谨慎的自己,今天是怎么的了?完全失态啊。而那个余大头,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子,又到底是在玩的哪一招呢?但仔细想想,自己也没说什么太过杠杠的话。无非就是说祝磊这么个正厅级干部,神经又没出毛病,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地开枪杀人嘛,杀人偿命是对的,但总该把内幕给整清楚了再毙人家也不为晚,匆匆忙忙判,再急急忙忙地要把人家毙了,总让人觉得有点纳闷。真搞不明白,上头有些人为什么总要在一些重大关节问题上犯那么一点点傻……等等等等,这些牢骚话,全省人民都在说哩。我劳东林说两句,又怎么了?于是就把这件事丢开了,安心去睡觉。几天过去了,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劳爷这才彻底踏实下来,却不料到某一天的傍晚时分,又接到余大头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到兴安宾馆去见他。
这个兴安宾馆,地处偏僻,多数人可能都不清楚,但劳爷清楚,它跟那个“龙湾路八十八号”一样,也是省安全厅的一个“点儿”。不同的是,龙湾路那边,现在不是了,而兴安宾馆却依然还是。龙湾路八十八号地处市内繁华地段,而“兴安”所处的地段却比较背静,歇山式飞檐大门楼上虽然也跟一般的宾馆似的装饰着耀眼的霓虹灯招牌,但细心的人还是可以看出,它并不像别的招牌似的,红黄蓝绿拼着命地闪烁,哭着喊着在招徕过往行人。它不。它就那样儿,静静地闪着一绺红光,默默地敞着大门,你爱来不来。还有一点它跟其他宾馆也不一样,就是任何人出入它的大门,都得出示住宿证。没有住宿证的,必须请你出示工作证和身份证。说到底,它那么“清高”,是因为它并不对外营业,它不指着那点外财生活。但它又告诉你,我这儿是个“宾馆”。
劳爷赶到兴安门前时,已经有一位年轻的军人在那儿等着他了。劳爷曾经想到过,以余大头目前的身份,或地位,到时候会有一位工作人员或秘书在大门口来接他,但没想到会是一位军人,这让他略感意外。兴安宾馆的前身是当年“东北王”张作霖的一座“行宫”。按说它应该作为“文物”,由地方文物局接管和保护起来。其他那些有这样那样身世的建筑早就被接管了,惟有这座“行宫”它们没接得过去。因为和省安全厅经常有工作上的往来,劳爷不止一次来过这儿,对它餐厅里一位河北廊坊的大师傅做的“肉饼”,印象还特别深刻。兴安宾馆实际上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就是原先那个“行宫”。它包括一个大型的宫殿式的四合院和两个带小院的侧厢房,还包括一片带假山亭阁九曲桥的水面。这一部分实际上是处于严密的保护之中的:尤其是那个宫殿式的大四合院,据说大帅和小帅都曾来住过,现在已不对外开放了,只供贵宾,还得是身份不一般的贵宾参观。另一部分就是一幢新楼。说它“新”,只是相对那“行宫”而言,其实建起也快三十年了。只不过,前几年重新做了一次内装修,硬件方面的标准绝不次于地方上那些星级宾馆?而且每个房间都安了两部电话机。一部联线地方市话和国内国际长途,一部是安全系统内部的直通电话,以确保内部通话的绝对安全保密。还有一点也是它特殊的:不管进入新楼区,还是在“行宫”区,都无法使用手机。也就是说.它这儿,无线电的屏蔽功
能特别的好:安全厅安全厅,就得安全嘛。
按说,那位年轻的军人应该领着劳爷向新楼走。但他却没把劳爷往那儿引,而是把他直接领到了“行宫区”内一个带侧厢房的小院里。这也让劳爷感到意外.又让他暗自兴奋。他知道,这两个带侧厢房的小院,在整个兴安。地位相当特殊和“神秘”。如果接待会议,这儿肯定只安排来自国家安全部或中央一级的领导。平日
里,这儿则只安排“特殊”住客。
余大头怎么会住到这小院里了?难道他还拥有“安全”方面的背景?这当然不便深究。据他自己笑着向劳爷所做的解释是:省安全厅这两天正在这儿搞干部轮训,请他来做一次欧美经济现状和未来发展趋势的“形势报告”。趁此机会,他也就在这儿休息两天。但怎么会有现役军人来做他的“扈从”呢?这一点,劳爷没有问;再问,不仅显得他劳东林有点碎嘴子,也就有点露怯了。而那位大头兄自己也没往下解释。前一阶段,他刚从美国回来时,熟人们就看到他乘坐的是一辆挂着军牌的大奥迪车,还有一位现役的军士(司机)在为他服务。没过多长时间,这辆军车和军士都不见了,又被一辆地方上的车和地方上的司机替代了。今天,劳爷又看到一位年轻的军官在他跟前走动……正常,这些事发生在“余大哥”身上,挺正常,要是没有这些非同一般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人们也许反而会觉得有点“不正常”了。
那天,余大头不再虚晃一枪,请劳爷落座,上完茶,接下来张嘴就说要“拜托”劳爷去陶里根办件事。“要你去做一次秘密调查,调查顾代省长当年在陶里根任市委书记兼市长期问的工作和生活状况”’。他把“任务”交代得如此直白、简明和平淡,好像只不过让对方上菜市场买两斤鸡蛋似的,这话意,这口气,这神情,却让劳爷完全惊呆了,只能微微地虚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余大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和心跳。要知道,在劳爷听来,这“任务”的严重性,其实和让他去“杀个人”差不了多少。因此,这一刻,他产生的第一感觉居然是,这个余大头莫不是“吃饱了撑的”,在跟他闹着玩哩?他完全搞不懂,早已成了“著名中青年企业家”的余大头,插手这样的事,究竟在发啥神经?或者干脆就是踩到电门上了。
秘密去调查一个现任的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找死呢?!!
但是,环境、气氛和神情,都告诉劳爷,既没人在跟他耍着玩,也没人在这儿发神经。
“调……调查顾代省长?”他僵僵地问,舌头好像肿胀起来,嘴唇也干裂了似的,在怔怔地打量了一眼对方后,又问道,“你没吃错药吧?”
“您看呢?”大头兄淡淡一笑道。
“……”劳爷不作声了:余达成也不作声了。劳爷下意识地端起杯子,抿了两口,过了一会儿,又抿了两口,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喝啥。他还在等着这位“大头兄”突然哈哈大笑一声,然后跳起来捶他一拳说道:“哈哈,看把你吓得=跟你开玩笑的,千万别当真!”但是“大头兄”既没笑,也没跳起来.神情却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真事儿?
劳东林的心狂跳起来。
“要我去干这么一档事,啥背景?”劳爷怔怔地问。他不问别的,先问“背景”。这让余达成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这样的事,当然首先得把背景掂量清楚了。
“信不过我?”余大头答。
“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事=”劳爷强作镇静,淡淡一笑道。话虽轻,理儿却重。而且不容回避:
“……”余达成只得沉默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却默默一笑道:“我著名的劳爷哎,您非得问这么多吗?”
“我更著名的余大哥哎,我能不问这么多吗?”劳爷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余大哥”再一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却没头没脑地冲着劳爷笑了笑,无奈地敬佩地说了句:“……你啊,果然名不虚传……”
那天谈到最后,余大头也没向劳爷透露这个“背景”,只是点着一支烟,把他那宽厚高大的上半身往那椅背上一靠,一边撸着自己那个板儿寸头,一边嘬着牙花子.说道:“拉倒吧,您就别死抠我那张底牌了。这么跟您说,其实我跟您一样,对我自己今天居然会来找您谈这么档子事,也感到无比诧异和惊骇,我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过了今天就不想过明天的蠢劲儿了。但我还是来了。为啥?一句话:我不得不来。我不能不来。我说到这份儿上,聪明人就应该明白了我没跟您交代的、我不能跟您交代的、您又特别想知道的那张底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对不起,我不是聪明人……”
“老哥,就别跟我谦虚了。”余达成忙做了个手势,让劳爷别急着打断他的话头,“这会儿,我虽然没法跟您亮出那应该向您亮的底牌,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点,这件事不管干好干坏,到最后肯定有人替你担着这份责任。绝对不会把事情都推到你个人头上去的。但有两条,我也要事先跟你说明白,一,我不会跟你立任何书面字据,来保证这一点。二,在整个过程中,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今天的谈话。否则……”
“否则又咋样?”
“否则……否则,你、我,就都不是好同志喽。”余大头半真半假地笑道,把一个特别严重的追问,淡淡地打发了。
“那……对我来说,不还是没任何保障吗?”劳爷迟疑了。
“话,我只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自己考虑吧。我肯定不能给你任何书面的东西。不是我姓余的不是东西,而是……”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而是……而是……我只能这么做。”大头掐灭手中的烟蒂,定定地看着劳爷,话说得非常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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