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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椒房殿似乎在那一刻陷入了无尽的寂静。
刘长抬起头来盯着母亲,吕后低着头,同样凝视着他。
吕后从不曾在刘长的脸上见过这么迫切,这么认真的表情,这一天,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儿子似乎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样的傻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似乎知道的晚了一些。
面对刘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吕后没有半点的不安,或者紧张,她跟从前一样的淡定。
“是韩信派人告诉我的。”
“没有阿父的命令,他怎么能派人进宫?”
“那大概是蒯彻派的人。”
“我不信他会将这样的事情拿去四处宣传。”
“不错。”
吕后说道,也不知道是承认了刘长的猜想,或者是赞许了刘长的成长,总之,她没有给刘长继续质问的机会,转身离开了椒房殿,在离开之前,她平静的说道:“你阿父已经出征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你就不要再去韩信府上了。”
“为什么?!”
“那个姓蒯的狗贼想要教唆师父造反?是不是?!”
“这些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我的老师!”
“他只是利用你而已,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吗?”
“将求于人,则先下之...”
“呵,你觉得你什么都懂?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有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对你好...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刻意去接近对自己有用的人,等到利用完了,就会一脚踹开,找另外的人。任何人都是这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刘长独自坐在椒房殿内,两个宫女守在大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刘长安静的坐在床榻上,罕见的,没有胡闹,就这样沉默着,他皱着眉头,思绪乱成了一片,什么事都想不透彻,茫然无措。
......
韩信缓缓放下了竹简,不由得看向了门外。
门外空荡荡的,看不到人影。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韩信嘴角一撇,急忙再次拿起了竹简。
“大王!喜事啊!”
当蒯彻激动的冲进了韩信内屋的时候,他看到韩信的脸上似乎有一抹失望,片刻之后,那种表情又消失了,仿佛一切只是蒯彻的幻觉。蒯彻稍稍愣神,随即迅速的说道:“刘邦已经离开了。”
“他带走了长安周围所有的军队,就连朝中的大将们也都跟着去了,一个也没留下来!”
为了对付陈豨,刘邦决定随便叫点普普通通的将领们出征,于是乎,他在将领们里随便点了几个名字,樊哙,夏侯婴,陈平,赵尧,灌婴,靳歙,曹参等等。
刘邦表示,朕是乱选的啊。
想了三天三夜,怎么也想不明白,陈豨怎么敢造反呢?他固然是猛人,南征北战,少有败绩,可是这些讨伐他的人里,你随便选出几位,都能打爆他的狗头,更别说是他们集体出动。
这是刚开国不久,这些开国猛将们还没死啊。
他们整日都在期待着军功,能让自己再升个爵位,只是开国后天下太平,实在没有机会。
就在他们都憋着火的时候,老朋友陈豨为他们送来了温暖与关怀,这些猛人们顿时有了目标,又有脑袋可以砍了,那叫一个欢呼雀跃啊。
我们都知道秦朝有军功制,大汉当然也有,也是二十个等级,但是,老规矩,虽然同等爵位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任命官职就有了“很大”的不同了,别问,没抄!
刘邦终于离开了,蒯彻觉得,干大事的机会终于也来了。
如今的长安就是空城,只要起事,就一定能成功!
韩信听着蒯彻激动的讲述着自己的计划:假传诏书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隶,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
蒯彻的计划就是这样,后续还没有确定,是要杀死皇后和太子,还是控制他们,用他们的名义继续编写诏书来聚集军队,他并没有说,韩信也没有问。
不知为什么,韩信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就瞥向门外。
面对蒯彻的计划,韩信也只是恍惚的点着头。
“大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呢?”
“刘邦还没有离开太远,再等等吧。”
“您!唉....”
......
天禄阁内,刘长闷闷不乐的坐在末席,双手撑着下巴,一如既往的走神。
可是今天的他,实在是有些太安静了,看起来很不同寻常。
没了刘长的闹腾,就连老师都变得开心了一些,这位“无欲无求”,平日里上课像是应付时间的老师,在这一天,讲的那是口若悬河,一时兴起,甚至还说起了很多课本之外的内容,包括庄子的一些思想解析。
刘长显然听不懂这些,可刘恒等人却学的更认真了。
在休息的时候,刘恢最先凑了过来。
“怎么了?又挨揍了?”
“没有。”
“怎么闷闷不乐的?等会要不要跟我回去?”
“阿母不让我去别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刘恢也不敢多说了,他是真的怕吕后,而且这种畏惧与刘长不同,刘长怕挨揍,他怕...咳...第二个凑过来的是刘如意,他贱贱的笑着,坐在刘长的身边,用肩膀搡了他一下,“怎么了?刘将军,输给白起了?”
面对刘如意,刘长都没有发火,只是呆呆的坐着,表情更加的落寞。
“哎,我再三请求出战,阿父大喜,特意赐给我一匹自己的爱马,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啊?”
“去不了。”
刘恒很快也凑了过来。
“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千万不要灰心丧气,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刘恒没有询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课程结束后,几个哥哥看了刘长几眼,也没有再打扰他,便离开了。
刘长依旧坐在这里,不想要离开。因为离开了这里,他就得回到椒房殿里了,阿母不许他去任何地方,除却天禄阁。而椒房殿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刘长是个喜欢热闹的,坐在这里,起码还能看到忙进忙出的人影。
老师就坐在上位,看也不看刘长,低头翻阅着书籍。
这老师好像是被逼着来给皇子们上课的,平日里就是各种敷衍,最大的兴趣就是读书,整日泡在这皇家图书馆里,据说,这个上课的地方都是他自己选的,就是为了能多看几本书。
刘长与老师就这样孤独的坐在天禄阁里,互不干扰。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每一天,刘长一大早就被送到天禄阁里,然后就会在这里待到很久很久,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或许是受不了读书的时候被人盯着,又或许是看不惯刘长这垂头丧气的样子,终于,有一天,老师还是无奈的坐到了刘长的面前。
“你怎么不回去?”
“不想回去。”
刘长有气无力的说着,说起来,他跟这位老师也学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跟韩信不同,他连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治什么黄老学说的,似乎是一个很有名声的人,被刘肥举荐,从齐国来的。
“有什么困扰吗?”
“老师...有人告诉我说:这个世界是非常自私的,人与人之间,就只有利用与被利用,不存在其他的什么东西,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胡说八道!”
老师忽然开口骂道。
刘长一愣,补充道:“这是我阿母说的。”
“那也是胡说八道!”
刘长这下可就真的有些惊讶了,就是阿父,也不敢这么说阿母啊。
老师酝酿了片刻,方才问道:“你跟我学了这么久的黄老学说,大概也知道,黄老学说强调的是什么吧?”
“是...是那个...那个....”
“无为而治。”
“对,没错,就是无为而治。”
“那你知道什么是无为而治吗?”
“什么也不干?”
老师顿时噎住了,他握紧了拳头,又即刻松开:老子是治黄老的,要保持平静的心,不能动怒,不能动怒....他想了片刻,转变了思路,认真的说道:“我们认为,世界是没有感情的,可是人是有感情的,人不是好的,人也不是坏的,这取决与你怎么去对待别人。”
“你若是真心的对待别人,也一定能收获真心,你若是以利用的心思去接近别人,那别人也会同样的对待你。”
“这跟治理国家其实是一样的,你用仁义的办法去教化百姓,那百姓也会同样的报答你,若是你用残酷暴虐的办法去统治百姓,那他们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你。”
“你要是相信这个世界是自私的,那这个世界就是自私的,你若是相信这个世界是有感情的,那这个世界就是有感情的。”
“世界是一样的,对这个世界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有的人用善良来看待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就会回报他无穷的善意。若是用恶意来揣测这个世界,那所看到的只有无穷的恶了...”
“用仁义的手段来教化百姓,让他们互相爱护,不用战争来加深彼此的仇恨...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刘长瞪大了双眼,他忽然回过神来,问道:“兼爱?非攻?这不是墨家的学说吗??老师您不是治道家的吗??”
“咳,我道家成学最早,墨家不过是抄袭我道家之学说而已。”
注:战国末期的黄老学说以道家思想为主并且采纳了阴阳、儒家、法家、墨家等学派的观点。有阴阳家的宇宙论,儒家的仁政,墨家的兼爱以及科技创新等等...可以说是大杂烩了,不过倒是挺适合那个时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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