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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可惜大头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唉……”
冬儿怅然一叹,说道:“那时万箭穿空,如同乌云盖顶,大头只是一个坊间少年,平素的好勇斗狠只是泼皮无赖间的争斗,哪里见过这样的沙场惨烈,惊骇之下本能地逃走,我从未怪他,可他终究还是解不开这个心结……”
“不全是因为这个。”
杨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他如今留下,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有他放不下的人,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大头本来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顾,如今他有一个疼他的妻子,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还有一个职位虽不高、外捞却不少的官儿做,只要他过得舒坦快活就成了,我们以为快乐的生活,未必是他的快乐,何必要他按照我们给他划当定的人生道路去走呢?”
“嗯……”
罗冬儿咀嚼着杨浩说的话,若有所悟,过了半晌,又有些迟疑地道:“娘好……素来是眼中不揉一粒沙子的人,她不会怪罪大头为你向牢外传递消息与玉落联络吧?以娘娘的性情,我担心……”
“她么……你放心……她够聪明的话就绝对不呢……”,
杨浩目光闪动,笑容有此难以捉摸,冬儿见了总觉得这种陌生的笑意有点古怪,刚要开口询问,杨浩已道:“汴梁城马上就要到了,我想罗家的人一定会迎出城来的,罗老头儿是个人精,一会儿注意些,可别让他看出我的马脚。”
罗冬儿嗔道:“什么人精啊,他可是奴家的亲伯父。”
她俏巧地白了杨浩一眼,又道:“再说,伯父哪怕再思念他,也没有迎出城来的道理,他得得在府中等着儿子去拜见他,这叫父亲大人的派头……”
杨浩听了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取笑道:“我的小冬儿在契丹这两年,不止长了见识,也长了胆识呢,要是换作从前,就算明知我说的荒唐,你也不会当面反驳,拂我这个夫君大人的面子呢。”
罗冬儿垂下头,羞答答地道:“现在人家也不敢拂逆夫君大人之意呀,这不是因为……轿中没有旁人么……”
杨浩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其实在某些事上,为夫还是希望你能主动一点、大胆一点、奔放一点、热情一点的。”
罗冬儿脸蛋有些烫,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身去,吃吃地道:“什……什么事呀?”
杨浩环住她的纤腰,一只毛毛躁躁的大手轻轻抚上了她胸前玉免,带着笑音说道:“当然是说为夫君出谋画策,笑傲西北的事。”
“啊?”罗冬儿一呆,突地面红耳赤,显然是为自己歪了心思而感到羞窘。
杨浩道:“说起来,罗家是你在这世上的唯一一支亲眷了,我嘱咐你暂且不要与罗家公开相认,克敌兄很机警,虽然他猜不出我的真正意图,却知道一定事关重大,而你自然明白我的真正意思,等我们回到西北,恐怕很难不与宋廷交恶,冬儿,你舍得吗?“
冬儿慢慢转过身来,轻轻握住杨浩的手,低声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这一世既然要你做了我的官人,自然是你住哪里去,奴家便往哪里去。”
杨浩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四目相望,情意绵来……
忽然,就听外边罗克敌喜悦地高喝一声:“是他们,我二哥、三哥来了!”
杨浩目光一闪,向冬儿打个手势,冬儿便会意地上前扶起他,于是……杨左使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车轿。
是的,杨浩瘸了。
据说在德王府的地下秘室里,杨浩受到了惨无人性的酷刑虐待,这一次他们被解救出来时,杨浩是被人从秘室中抬出来的,就可做为最有力的佐证。因为拖延太久,救治太晚,所以……,当一路赶回宋国,伤腿养好的时候,他嗯……自己的腿瘸了。
罗克捷、罗克勤两兄弟出现在这里,已是迎出了三十里路,事实上朝廷还有接迎的使者,就在汴粱城北的瓦坡集口瓦坡集距开封城十里,正合十里长亭的迎送之礼。
罗克敌兄弟相见,激动万分,本以为生离死别再无相见之期的两个兄长与罗克敌忘情地拥抱在一起,好一番唏嘘之后,这才上前与杨浩相见,惊见杨浩竟然变成了瘸子,罗克捷两兄弟大为惊讶,待问明经过,忍不住又是一番宽慰劝慰。
随即四人共乘一辆马车,在车中坐定之后,罗克捷便道:“官家听说杨兄与四弟尽皆活着,大为欣喜,只是不巧的很,今日正是皇长子德昭统兵西征汉国的吉眼辰,官家率文武百官尽去西城相送了,所以未曾大摆仪仗欢迎你们。官家会在金殿上等候你们,此番归来,朝廷少不了要为你们加官晋爵的。”
杨浩叹息道:“克敌兄年轻有为,若能得到官家赏识重用,那自然是朝廷社稷之福,至于杨某么……杨某如今已是一个残废,朝堂庄严之地,岂能容得残缺之人站班持政?杨浩如今只想解甲归田,过几天闲逸日子,也不指望什么前程了。”
罗克捷三兄弟情知他说的是实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轿中气氛不免压抑下来,静默片刻,杨浩方展颜一笑,岔开话题道:“官家今日派皇长子出兵讨伐汉国去了么?不知都是哪些位将军随行?”
罗克捷松了口气,忙道:“是啊,自从张同舟将军送回契丹国书,朝廷得到了契丹的承诺,便立即筹措伐汉之事,今日走出兵的黄道吉日,早已定好了的时辰,想不到大人恰与今日归来。至于朝中派遣了哪些将领,三弟,你在衙门里做事,应该知道的更详细,你来说说。”
罗克勤道:“此番北伐,官家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督部署;刚刚赶回朝廷不久的潘美为都监;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光义为都虞候,骁将郭进为河东忻、代等州行营马步军都监,分兵五路,会攻汉国。
第一路,呼延赞、郝崇信、王政忠率兵攻汾州;第二路:阎彦进、齐率军攻沁州;第三路:孙晏宣、安守忠率军攻辽州;第四路:齐延续、穆彦璋率部攻石州;第五路:郭进率军攻代州。皇长子德昭,与党进、潘美、杨光义直取汉国都城。
杨浩听了这样的阵仗,不由暗抽一口冷气。这一次,北国汉绝无生理了。
如今的汉国,国力衰微的已不堪一击了,他们唯一的强援契丹又与他们绝交,放弃武力援助,在这种情况下何需党进、潘美、杨光义这样的百战骁将出马?就凭方才所列五路战将,加上他们所统率的禁军精锐,打一个本来就如风中残烛一般的汉国,就已经是大材小悄了。何况还有党进、潘美这样擅攻的名将?
杨浩还注意到,这一次赵匡胤派出的人马,没有一个伐唐之战中的将领,是伐唐之战中的将领只擅水战么?绝对不是,伐唐之战中只有强渡长江、攻破各路水师时主要启用水师,进入唐国境内后,进攻的主力仍旧是禁军马步军将士。
而赵匡胤把这些兵将一个不用,全部启用新的将帅,又对一个根本不堪一击的汉国摆出了这么华丽的阵容,分明是势在必得,一定要赢得比平唐国时更快、更漂亮,同时让一群完全不曾涉及伐唐之战的将领们随皇长子德昭一起去征战沙场,建立军功,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了。
赵光义呢?赵光义甘心接受这样的失败么?
赵匡胤此举,无疑是把那些被他排除在外的将领们往赵光义身边又推了一把,但是他当然不在乎,整个宋国的军政大权尽皆操在他的手中,只要他还在,就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旨,他有的是时间与自己的二弟过招,扶保自己的儿子稳稳当当地登上皇储之位。
他这个皇帝至少还能当今一二十年,这一二十年的时间,自然会有无数的文臣武将围绕名正言顺的皇储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天下的臣民心中也会立下皇储是国家正统的信念,未来的皇权交替,一定是太太平平的,根本不存在竞争与内斗的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金天下人都引日信尽管眼热于那个属于皇帝的至尊宝座,但是同样手足情深的晋王,绝不会对他大哥下毒手,也绝不敢对他大哥下毒手,就连皇帝自己都绝对不信,而杨浩却知道,他敢,他一定敢。
此番出使契丹,自打踏进契丹国境,便是一路刀光剑影,杀气冲天,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了契丹回到汴梁,杨浩忽然觉得如今的宋国未必就比契丹安全,朝中暗流涌动,比契丹的局势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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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赶到午门时,赵匡胤与文武百官已经回到了金殿,一俟得知他们赶到的消息,马上令杨浩与罗克敌上殿面君。
赵匡胤欣闻两年前就被确认死亡的禁军将领罗克敌活生生地返回宋国,不禁龙颜大悦,将他宣上殿来,好生安慰一番,立即晋升他为步军都指挥使。罗克敌道谢称恩,回到武臣班中站定,含泪望向文臣班中的老夫,直至此时,父子二人才得见一面。
马步军都指挥使党进和马军都指挥使呼延赞都出征汉国了,罗克敌甫一回来,立即便被委任为禁卫皇城的一支重要武装力量的将领,这是怎样的信任?
杨浩看在眼中,不禁大为感慨,谁敢说令人定比古人强?以这样的胸襟气度对待一个归来的战俘,要愧煞多少自以为文明的后人。
“杨哦“
因为罗克敌自两年前便已传出死讯,是以此番归来,官家第一个召见,待安置了他,赵匡胤便欣欣然地又唤起了杨浩。杨浩早已在殿门处候诏了,一听传呼,立即举步向前,拖着一条病腿,一步、一步,看得赵匡胤两眼直。
赵匡胤指着杨浩,吃惊地道:“杨卿,起……这过……你的的……怎么宾”
杨浩一脸悲戚地道:“陛下,臣奉皇命,出使契丹。适逢德王耶律三明谋反,谋害禁卫将领,为臣所见。为防消息泄漏,耶律三明将臣囚禁于秘室之中,为探我宋国机密,每日毒打拷问,致使臣腿上受伤,因无药石及时施救,结果……这条嗯……再也无法复原了。”
赵匡胤听了不禁动容道:“爱卿为国效力,劳苦功高,竟尔受此迫害,真是委曲了你。”
杨浩拜倒在地,黯然道:“臣食朝廷俸禄,自当为朝廷尽忠,区区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委曲?想当初,臣本一介布衣,躬耕于霸州,芶全性命于西北,不求闻达于朝廷。官家不以草民卑鄙,猥自枉屈,屡屡委臣以重任,由是感激,遂许官家以驱的……”
赵匡胤听他又抄起了《出师表》,牙都要倒了,要不是看他神情悲戚、声音切恳,难免又要失笑。
杨浩全未觉满朝文武憋笑的神情,尤自情深意切地道:“臣自入仕以来,受陛下赏识重用,屡屡委以重任,心中感激不尽,漫说只是一条腿,就算是为朝廷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亦无所憾。如今臣已是残缺之身,难立庙堂之上,乞官家开恩,允臣辞官,终老田园。”
杨浩这么说,满朝文武没有人觉得奇怪。在那个时代,选官的标准向来是以“身、言、书、判”为要条件的。所谓身,即形体,需要五官端正,仪表堂堂,否则难立官威。所谓言,即口齿清楚,语言明晰,否则有碍治事口所谓书,即字要写得工整漂亮,利于上官看他的书面报告。所谓判,即思维敏捷,审判明断,不然便会误事害人。
在这四条标准之中“,身”居位,是最重要的。因为观瞻所系,不能不特别强调。如果两个进士文才第一的那个相貌不及第二,那么他落选状元被人顶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由此可见形体之重要。
杨浩已经残废了,朝廷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官儿一瘸一拐的上堂署政、上殿面君,或者公出办差,那不是有失朝廷体统么?
杨浩刚刚回朝,便主动提出辞职,许多官员都在心中赞他识大体、够精明,他这官儿自己不辞,过些时日恐怕也要受到御使弹劾,趁着这个机会主动提出来,必然能捞到更多好处。
赵匡胤果然意动,暗想:“他身已残疾,这官的确是不好再做。而且,他是南衙的人,如今联既已着手打压二弟的气焰,若是藉此解除他的官职,倒也一举两得,他如今是什么官职爵位来着?唔……,开国伯、上轻车都尉,他的死讯传来后,朝廷还未及评议出新的奖赏,不如就此再提一级,封他为上将军,让他体体面面地致仕退休罢了。”
赵匡胤刚要开口,一转眼看到晋王默立班中,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万物不为所动的模样,忽然又有些不忍:“二弟会不会被我压迫的太狠了些?“
赵匡胤暗暗叹了口气,转向杨浩,和颜悦色地道:“爱卿素怀大志,怎么能因为一条腿疾便心灰意冷呢?卿自任鸿驴寺少卿以来,克尽职守,所司职事做得有声有色。如此鸿驴寺卿因年迈已然辞官,九卿悬缺一人,联此时怎么能离得了杨卿呢?你便先做这鸿驴寺卿……“
杨浩一听真有点气极败坏了:“我都瘸了还不放我走?真要逼得老子逃出汴梁城么。”
他忍着气,做出一副感动莫名的模样道:“陛下,万万不可,非是臣不肯受命,实是臣的身体……如今已然残缺,有碍观瞻、行止毫无官威,如果由臣来担任九卿的高位,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我宋国无人么?陛下……”
赵匡胤轻咳一声,说道:“先这样吧,爱卿暂任鸿驴寺卿,同时延医问药,医治伤腿,如果当真不见起色么,是否致仕还乡,再做计议便是。就这样吧,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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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愁眉深锁地坐在车内,冬儿、玉落、小六和铁牛已经先行赶去他在此地的府邸了,杨浩一个人坐在车中,苦苦思索着自己的出路。
他曾经彷徨未定,但是如今却已下定决心,重返西北。男儿在世,谁不想立一番功业,既有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他也要闯一闯。
如今他虽还未回西北,可是财力上有继嗣堂的鼎力支持、武力上有着自己的秘密武装和党项七氏的拥戴服从,外交上又与契丹达到盟约,吐番、回讫诸部中,他的声望也在日渐壮大。
如今万事俱备,当他重返西北时,便是挟一天风雷,立成一方霸主。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更何况,如果他毫不作为,任由西北自行展下去,那么西北就会照旧出现一个强大政权,在宋与契丹休兵罢战的百余年中,与宋国一直对立争斗,他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好在赵官家没有把话说死,那就不妨再拖些时日,找几个“神医”好好诊治一下,确认了自己难以疙愈之后再辞官离去,太太平平地返回西北,等到西北大局已定,朝廷纵然知道他使的是金蝉脱壳之计,那时也只能佯做不知了。
他正思忖着,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咆哮声,街坊市井间行人吵架本算不得甚么事,可是那人脱口一句“李重光,“却一下子吸引了他的心神。
杨浩急忙一踢车板,马车停下,穆羽掀开轿帘,探头进来,杨浩向他摆着手,轻轻掀开窗帘,向侧方看去。只见自己的车子正经过一座府邸,门面倒是光鲜堂皇,门媚上悬着一块匾,上写两个大字“李府”。
门廊下站着一群人,中间两个正在拉拉扯扯。杨浩定睛一瞧,两个人都有点面熟,其中一个是个中年文官,一袭官袍,三绺长髯,面如冠玉,一副斯文好相貌。另一个却是个少年,身材不高,眉请目秀,儒雅中透着些怯懦,他被那中年文官揪住了衣领,却又不敢椎开,双眼已挂上了泪花。
仔细想了一想,再联系起方才所听见的李重光三字,杨浩轻轻啊了一声,忽地想起了他们的身份。这两人他都见过,一个是唐国的大臣,依稀记得是极受李煜宠信的,国宴时,每次都少不了他,那时候杨浩已有心假死遁身,整日做出一到目高于顶的嚣张模样,也不曾细细打量过唐国群臣,因为这位大臣时常上前向李煜进酒,言辞阿谀得有些肉麻,杨浩对他才有些印象。至于那个少年,却是李煜之子,唐国太子李仲寓,杨浩也曾经在唐宫见过的。
那个文官扯着李仲寓的衣领冷笑道:“大将军,本官看在与令尊同殿称臣的份上,这才把钱借了来,可也得有借有还呐,说好了半个月就连本带息还给本官,如今可都拖了五天了,请大将军问问侯爷,这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李仲寓归宋之后,被宋国封为了牛千卫上将军,是以如此相称,这位上将军打躬作揖地道:“张大人,请再宽限些时日,一俟朝廷了下个月的俸禄,一起……一定马上偿支”
“下个月?”张大人怪叫一声:“这一拖又拖过去一个月了?你瞧瞧,你瞧瞧,没钱?没钱摆什么谱啊,雇来这么多的下人,他还当他是皇上呐?不是我张泊欺人太甚,我的手头可也拮据的很,别的你甭跟我说,还钱、马上还钱,要不然,我把你们告上开封府。“
李唐太子听了双泪长流,哀声乞求道:“张大人,请您再宽限些时日,若是告上开封府,家父颜面何存啊?”
“颜面?”张泊冷笑:“他的颜面早就荡然无存了,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他还好面子呢?“
杨浩听他自称,这才想起他的名字。原来这人本是唐国的中书舍人,清辉殿大学士,博学多才,精通精典,素被李煜绮重,视他如友重过为臣,唐国诏书多由此人草拟。
唐国重臣被押至宋国后,赵匡胤曾在殿上责问他为李煜草拟诏书,痛骂自己的罪过,张泊见对唐廷忠心耿耿的徐镝,赵官家都爱其才华骨气,委以高官,便揣摩出了赵匡胤的性情,知道此人喜欢宁折不弯、忠心耿耿的臣子,于是毫无惧色,昂然答对:“两国交兵,恶语相向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拿到的证据不过这么一点,臣写过的檄文诏书还多着呢,犬吠为其主,臣无可辩驳,陛下要杀就杀。”
赵匡胤本有杀他之意,一见此人铁骨铮铮,气节凛然,不禁对他舌,目相看,赞道:“张泊有胆,不可加罪,似此等人,若能事腿,今后当不改其忠。”于是封他为太子允中。
杨浩见他向旧主索债如此嘴脸,心中深为不耻,这时就听门内一个女子声音凄凄唤道:“律寓,你进来一下。”
李仲寓如见救星,忙乞求道:“大人请放手,母亲在……在唤我。”
张泊犹豫了一下,冷哼一声道:“去吧,今日若不还钱,我是不会走的。”
“小周后?”杨浩抬头向门头望去,只见门后一角罗衫,却不见她的人。李仲寓进去片刻,捧着一个黄澄澄的盆子走了出来,讪讪地道:“张大人,如今府上实在没有现钱,这……这是家父日常洗漱时用的脸盆……”
张泊勃然大怒:“什么?你拿一个铜盆儿打了我,你当我张泊是叫化子么?”
李仲寓急忙瓣解道:“不是……不是铜的,这—…金的……”
“金的?”张泊转嗔为喜,一把抢过来试了试份量,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终究没有凑上去再舔一舔它的味道,他收起脸盆,也了李仲寓一眼道:“令尊借了我五百贯钱,这个脸盆儿,就当是本金了,利息么,等你们下个月了俸禄,本官再来取。”
杨浩一听勃然大怒,立即叫道:“小羽,扶我下去。”
张泊认得他,因为方才在朝堂上见过,散了朝会之后,张泊就跑到李煜府上讨债来了,行色匆匆,居然比杨浩跑得还快。
一见杨浩一手拉着杖,一手被人搀着,怒气冲冲地走了上来,张泊吓了一跳,惊讶道:“啊,杨大人,你这是……这是……”
“我是你大爷!”杨浩一把抢过他手中金脸盆,“砰“地一声砸在他的头上,把官帽都砸掉了,张泊眼前金星乱冒,不禁又惊又怒,喝道:“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本官……本官要向官家告你!”
杨浩抢起脸盆,“砰”地一平拍在了他的脸上,金质偏软,这一脸盆拍下去,脸盆上登时现出一个面具形状,张泊哇呀一声仰面便倒,鼻血长流地道:“你疯了不成?本官哪里得罪了你?”
杨浩提起拐仗就打,连打连骂:“不给你挂点彩,官家面前怎么告我?你这个不仁不义、讹诈旧主的东西,枉披一张人皮。
打你?打你算什么,你不晓得老子在东京城号称官场愣头青么?打得就是你这只反咬旧主的狗!”
张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顺手拾起自己折了帽翅的官帽,一溜烟儿地逃开了去,大叫道:“疯子,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小周后听到门外动静,悄悄探出头来,见到杨浩粗野蛮横地叫骂殴打张泊,本来她是最为厌慢这种粗俗不堪的野蛮人,这时不知怎地,却有一种不同的感受:“是啊,他是一个粗鄙不文的汉子,而自己的夫君却是字字珠饥的文曲下凡,可是那又怎样呢?锦绣文章、风花雪月,换不来家人的安全和尊严,让人欺辱一至于斯,昔日帝王落得这般下场,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周后越想越是心酸,不禁黯然泪下,她不想被下人看到,急忙以袖掩面,急急奔了进去。
杨浩打跑了张泊,整理了一下帽子,神了神自己的腰带,扮出一副斯文人模样,一瘸一拐地到了李作寓身边,笑吟吟地道:“上将军请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小羽,你们几个,把人轰散了,看什么热闹!”
四下百姓被驱散一空,李仲寓也认出了他,当初在唐国时,这个嘴脸最惹人慢厌的家伙,此刻看在眼中真是可亲的很,李仲寓不禁含泪道:“多谢大人仗义援手,仲寓感激莫名。”
杨浩摆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对了,侯爷怎么会欠了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钱?赴汴京之前,本官不是护送你们从宫中拣选的财物足足有七八十车么?难道都被人扣下了不成?”
李仲寓垂头丧气地道:“这个……倒没有,承蒙大人护送,曹彬将军一路照应,倒是没人敢打我们财物的主意。只是——那财物中许多都是文房四宝、书画典籍,是家父的心爱之物。而且,家父的开销太大,朝廷赐下的这幢宅院,家父重新装饰了一番,又雇请了大批的奴仆,每日的饮宴、日常的开销,再加上……”
他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再加上交结朝中权贵馈赠的礼物,那些财物,如今已所剩无几了。就算加上仲寓与家父每个月的俸禄,如今也是入不敷出,只得……,…只得向旧人借钱,谁知他不但索要高利,而且……而且便连几日也不肯拖—…”
李仲寓说着不禁又流下泪来,杨浩听的两眼直:“这李煜……真真是个极品败家子儿……,…,不过话说回来,这倒也怪不得他,他自幼生于皇室,从来没有自己揣过一文钱,花过一文钱,心中哪有钱的概念,只是苦了他这一大家子,陪着他这落难帝王受罪。”
李仲寓又羞又臊,低头说道:“承蒙大人解围,本应相请大人入府待茶,只是如今这情形,实在不便相请,慢待了大人,还请恕罪。”
“哦,这没什么,“杨浩醒过神来,微微一笑:“杨某在唐国时,承蒙令尊礼遇,故交一场,杨某岂忍坐视贵府如此处境?这样吧,杨某自有产业,手头倒还宽掉,上将军回府之后不妨与令尊说说,如果令尊允许,上将军可以来寻我,杨某愿无偿借款与上将军,暂应急难。”
李仲寓又惊又喜,连连称谢不止。杨浩哈哈一笑,摆手辞过,登上了自己的车子。
车子启动,穆羽不解地道:“大人,七八十辆车子的财物,常人花上一百辈子也花不完,李煜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败光了,这样的人物,谁养得起他,大人何必过问他们家的事?”
杨浩微微一笑道:“本官自有目的,无需多问。”
穆羽愤愤不平,就像杨浩正花着他的钱似的,刚要再开口,旁边一个贴身侍卫拐了他一下,向他挤眉弄眼地递眼色,穆羽心头一动:“啊呀,莫非我家大人……,…打起了人家的主意?”穆羽赶紧闭嘴,不敢再搭腔了。
杨浩坐在车中,暗自思忖:“这夯货被我一顿好打,也不知道他敢不敢去向官家告状,就怕他自觉如此压迫旧主令人齿寒,不敢去向官家告,如果他真去了,那倒好了,官家现在对旧臣多施安抚之策,我当街暴打唐国旧臣,官家若是头痛无比,说不定就会顺水雅舟,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最重要的是……,李仲寓……故唐之太子,这个人若是结交下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得上呢?宜未雨而绸缪,母临渴而掘井。如今我既然要自起炉灶,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功业,就再不能浑浑噩噩度日了,有些闲棋,先行布下,紧要时候,未尝不能收奇兵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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