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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就剩下两人。
赵尚林有点担心:“王团,这么整,能行么?”
“不知道,”王刚苦笑,“不行我扒衣服坐牢吧,预备役团也不能就这么荒着。”
“我在楼下听说咱们还要开个养鸡场?”
“82130养鸡场,名字都有了,回头就操办。”
“人家都是八一,咱们是八二,嗨……”
“别嗨了,今天租车回来的吧?咱们团把车库也租出去了,那几台滑膛炮挪一挪,能空出不少地方来,租给人修车,回头整得好,自己能剩两台,下回去医院接你,自己就有车了……”
“这个,”赵尚林笑了,“我可不想再进医院了,听说政委家属病了?”
“唉,肝癌,他还有个孩子,够苦的,他自己不开口,咱们也不知道怎么帮,这段时间,部队里他就不大顾得上了,你多分担点。”
“别说这个,有事儿,咱就上呗,有啥说的。”
情况即将扭转,但是前途一片茫然,两人都有点怅然若失,不说话了。
有人敲门。
王刚喊:“进!”
推门进来的是史大斌,冲着屋里两人敬礼:“团长!主任!”
“啥事儿?”
“回来就给司务长抓去打杂,忘了汇报了,”史大斌喜滋滋地,“咱们县张书记的老娘死了,我在省城医院等主任的时候亲眼瞧见的……”
“啪!”王刚一拍桌子,“瞧你乐的,大斌子啊,人家里死了人,咱们不能幸灾乐祸啊。”
“嘿!”史大斌貌似憨厚地笑了笑,“我着急报告,忘了,张春江书记的老娘死了,我估摸着,头七得在县里给操办操办,您看这是不是个机会?”
“这个……我和主任研究研究,你没事就去给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办,在哪儿办,去的大概有哪些人。能打听到的,给我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史大斌敬礼。
“出去吧。”王刚有些疲惫,挥挥手。
“这小子,”赵尚林看史大斌出去了,笑着摇头,“是个好小伙子,在咱们团,可惜了。”
王刚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唉,没法。”
“这个,团长,”赵尚林看看王刚,“咱们现在已经开始搞经营了,这情况眼看着一天一天好起来,这低三下四去求人的工作方式,是不是能翻翻身了?”
王刚语气里依旧是无奈:“还能怎么办?捡到篮子里都是菜,划拉到手里的,都是钱——现在咱们刚起步,养鸡场,车库,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唉,低三下四,能要来钱的话,就低三下四吧。”
北方的冬季,天黑得特别早。外面还是黄昏,室内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开灯,任凭黑暗一点一点地淹没掉里边两个孤独的影子。
吃饭的铃声响了。
医院。
陈帆在给家属喂饭,家属脸色苍白,把陈帆的勺子挡开了:“老陈,你也吃一点。”
“这是你的病号饭,我吃不下,一会儿我下去吃。”陈帆耐心地劝。
“唉!”家属叹气,看着趴在病床边上睡着的孩子,无限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老陈,在这儿住院太贵,我待不住,我今天好点了,要不咱们明天回家吧,你部队里要忙,你就先回去,我和孩子在家,孩子懂事儿,不用你操心,我自己吃点中药,没事儿……”
陈帆像没听见一样:“来,别想其他的,再吃一点儿……”
病房外走廊的一角,一个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和陈帆说着什么。
陈帆不住地点头。
终于,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
陈帆眼里有泪,不愿让人看见,对着走廊上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沉沉夜幕。
一个孩子端着小饭盒走了过来,拉拉他的衣襟。
陈帆回头。
“爸爸。”小孩奶声奶气地叫他,把饭盒举了起来。
陈帆一把接过饭盒,把孩子紧紧搂住,轻声抽泣起来。
葬礼。
张春江书记家的老屋外,挂着两个大白灯笼,门口的花圈摆了一溜,大喇叭放着哀乐。上午十点前后,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县里,乃至市里,都来了不少人。
最开始是一个人,一个正在门口的花圈上看挽联署名的家伙发现南面正大门口走来的这三个人。
这三个人的队伍如此奇异,突兀,以至于他忘掉了看挽联。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在小声地议论,越来越多的人挤到了门里外两侧,伸出脑袋,一言不发地往外看。
哀乐没停,大家的呼吸都屏住了。
军装。
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越走越近。
王刚、陈帆,两个上校,肩膀上十二颗银星。
后面跟着一个兵。
他们三人走到院子门口时,所有的人都死死盯在他们身上,现场的安静不是基于沉痛和肃穆,更接近于一种惊讶与肃杀。
院门口,他们停住了。
王刚轻轻地摘下军帽,开始解87式冬常服的扣子。
陈帆也是一样,两个人脱下的上衣和帽子,都搭在了史大斌的胳膊上。
史大斌像站岗一样,一动不动,戳在门口。
胳膊上是十二颗银星的肩章。
两个脱掉了军装的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进了院子,径自来到了灵堂。
白蜡烛前,是一个陌生的老太太。
没有一丝犹豫,跪下,磕头。
门外的史大斌像标杆一样戳在原地,双手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眼眶红了。
所有人被这一幕惊呆了,一时间,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北方的初冬,两个穿着衬衫和毛衣的男人,跪在灵堂前磕头。
张春江怔怔地看着,好半天,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两个人的肩膀,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好兄弟,好兄弟,够义气……”
人群如一锅烧开的水一样,嘈杂起来。
院门外一角,停着两辆黑色的小轿车,在众多赶来参加葬礼的小车中,它并不算显眼,车牌号也是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新鲜来。车里的人没有下来,而是一直盯着院子里出入的人群,亲眼看见两个军官走到门口,脱掉军装,进门磕头。
司机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录音笔,他轻轻抄在手里,一边数着院附近的车牌,一边报出来录下。
车后座的是个中年人,刚刚放下手里的相机,突然指着史大斌问了一句:“他们是哪儿的?”
“没开车来,不知道啊。”前排的人摇摇头,“这个作风,要不得啊。”
“你叫检察院的同志留心一下这个线索,”中年人看见张春江送王刚和陈帆出门了,“如果有问题,咱们可以请上级和省军区纪委沟通。”
“是。”前排的人抄起了手里的对讲机,“小孙,小孙……”
“收到。”后面一台车里传来了回音。
“你打听打听,这两军官是哪个部队的。”
“是!”后边一辆车里是两个小伙子,坐在司机边上的那个收了线,把手上的小本和笔倒扣过来,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小的望远镜,捏在手里,看了看史大斌。
这是一只6倍的小望远镜,看得史大斌就像站在眼前一样,一动不动。
院门口。
张春江紧紧握住王刚的手:“啥也不说了,兄弟,重孝在身,改天一定要和你们两位喝上一次酒!”
王刚和陈帆笑笑,和他握手,又把他送回院里,跟着接过史大斌手里的衣服,边往身上穿边走。
走出去没多远,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了他们身边。
王刚和陈帆退了两步,站在路边。
车门开了,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份地图,一脸苦恼,带点南方口音:“解放军同志,请问绿园大酒店怎么走啊?”
史大斌看了他一眼,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沉痛和悲壮中恢复过来,一言不发地低头,在地图上给他找到酒店,跟着抬头,伸手指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你从这条路进市里,这边,然后这边,第三个路口,左拐,上大路……”
这个叫小孙的年轻人连连点头,“哦,哦,多谢,多谢……”
史大斌收回了手:“就是这样了。”
“多谢,”年轻人一把把地图夹在胳膊下边,伸手去抄史大斌的手,紧紧握住,“谢谢你了,解放军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啊……”
史大斌回头看了王刚和陈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预备役炮兵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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