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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刚和史大斌是走回去的。
山路蜿蜒,史大斌有点跟不上,在后边叫唤:“团长,团长,等等我。”
王刚头也不回:“这就跟不上了?”
“哪儿的话,”史大斌喘得够戗,嘴巴上不认输,“我们在军区警一连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一万米……这是好久没爬山了……团长,我说咱们怎么不坐车啊……”
“车不是还得要票钱么?”王刚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脚下还是放缓了步子,“今天一分钱没要着,回去不好和同志们交代啊。”
“这个不能怪咱们,今天明明等了一下午,连人都没见着,”史大斌已经追了上来,“换别的同志来也是一样。”
“人好见,口难开;头能点,钱难要。”王刚真的有点犯难了,“要钱的事儿太复杂,咱们就这么冒冒失失来,也确实要不着。”
“对了,团长,今天和咱们聊天那人不错,”史大斌出主意,“咱们不熟悉地方的情况,他肯定是在地方官面上混的,回头咱们问问他有啥办法?”
“咳,”王刚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个人就是咱们县武装部的,早早把咱们俩打发走,免得开口要钱。”
“啊?”史大斌惊愕,“咱们开口不跟他要啊。”
“情况很糟糕。”王刚赶上了团里晚上的酒桌会议,这次会议规模扩大了,官兵把桌子并在了一起,全团所有人都列席参加。
王刚继续说:“这是第三次了。今天我和史大斌在县委等了一个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个人把我们俩糊弄走了。我在他的包里看见了两本民兵杂志,他对武装工作还挺了解,所以我估计,他就是咱们这个县武装部的干部。”
陈帆问:“武装部不支持咱的工作?”
“比这个更糟糕,”王刚额头一蹙,“咱们以前没想这么多,现在问题一下都摆出来了。咱们是穷省穷县,地方财政吃紧,经济建设公共投资,到处要钱。相比之下,武装工作就得往后排了。”
一桌子人都有点心虚,空碗里紧划拉筷子。
“而且要钱的不止咱们一家,”王刚又说了,“今年咱们省里一下增加了十几个预备役团,以前地方财政把钱给武装部就行了,现在得给武装部和预备役两家。咱们是在和人家争食,咱们一个来得晚,二个和地方接触少,比起来,没优势。”
“咱们能给地方上做点啥不?”桌角的一个中尉突然问了一句。
“你是谁?”王刚突然发现多了个人出来。
“忘了介绍了,”陈帆指着中尉说,“今天下午刚来报到的,分来咱们团卫生队的,大学生。”
“报告团长,”小中尉站起来了,“我叫吴朝虎。”
“坐坐,”王刚指着凳子,“就咱们几个人,别客气。哪儿上的大学?”
“第二军医大。”
“咳,委屈你了,”王刚摇摇头,“咱们团别说卫生队,连个医务室都没有。回头慢慢解决吧。”
吴朝虎坐下了,大概是自己也有点郁闷,把头低下了。
“对了,你刚才问咱们能给地方做啥?”王刚问。
“嗯,”吴朝虎点点头,“咱们帮他们做点事,他们就不好意思不给咱们批钱了。”
王刚没说话,看着身边两位。
陈帆和赵尚林在苦笑。
赵尚林掰着指头数:“咱们可以给地方义务劳动,打扫办公楼;咱们可以给地方搞义务植树,咱们还可以问问地方,唉你们有没有人想当预备役?我给你走后门……”
“咳,当预备役还走后门,现在都到南方打工去了,招兵都未必有人。”陈帆出来打断了。
“嗯,所以说么,”赵尚林抬头,“除此以外,再除去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就没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哪。”史大斌轻轻嘀咕了一声,尽管很轻,但是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因为小饭厅里很安静。
沉默。
“咱们不能这么傻等,”还是王刚打破了沉默,“部队把咱们几个安排到这儿来,布置的任务得完成。起码,咱们几个不能在这儿饿死,也不能让军医大的高才生连个药瓶都摸不着,钱一定得要到手,咱们一起想办法。”
众人看着王刚,脸上显然是不适应。那分明是布置作战任务的语气。
“要把钱要到,工作分成三个部分来做:县委,财政局,武装部。县委管点头签字,财政局管直接出钱,武装部是和咱们争口袋的。”王刚四下看看,大家都在听。
“这个又和打仗不一样,得把它当成个长期的买卖经营。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要钱得细水长流,人走了部队还得继续要,不能一次痛快,把关系搞僵了;武装部也不是咱们的阶级敌人,虽然争口袋,也不能把人家饿死。”
“咳,麻烦,”陈帆听得头痛,“以前在部队干好自己的本分就完了,现在得和地方上打交道……你说解放军苦练杀敌本领,要打仗要抗洪拿出来打就是,把咱们整来折腾这些事儿……”
“解放上海的时候有个比方——瓷器店里打老鼠,”王刚看着陈帆说,“咱们现在情况差不多,预备役要生存要发展,部队交给咱们几个的任务要完成,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了……”
桌子前边的人大概都意识到了,接下来的工作会颇为棘手,王刚说了半天战前动员,又没点实质性的东西,掩不住有点失望。
“我先说说我的意见吧,”王刚的语气冰凉,不带任何感情,“按照我刚才说的三个部分,咱们把工作也分成这三块,尽快分线,找人去做,去接近,去了解,去打点,去渗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弱点、本能反应、好奇心,信任这些,咱们可以在把握大前提的情况下顺从他们的意思,满足他们的愿望,毕竟,我们现在不能强迫对方,只能先交朋友,用哥们儿义气来办事儿。这和咱们当兵打仗不一样,面对的不是敌人,也不能把他们当成真正的朋友,咱们的目的是最后把他们拉到办公桌上来给咱们批钱,但是咱们工作的重心是在办公室外边……”
“团长,”陈帆听得几乎要惊叫起来,“能这么干么?这是……”
“是,”王刚苦笑,“这样不够正大光明,不够胸怀坦荡,不是咱们军队的作风。”
“但是没办法。”赵尚林插话了,“没办法,只能这么干,不然就得饿死。我同意团长的意思。”
“起码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预备役部队要发展。”王刚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县委、财政局、武装部,咱们分线负责,先把这三个部门方方面面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单位的个人的,不光得和领导有交情,下边人的,小兵的,哪怕一个秘书,一个司机,一个邻居,只要他们能够提供情况为我所用,对我们最后完成任务拿到钱有好处,咱们就去发展他,让他当咱们的小特务,通风报信,吹风递话。”
咱们是军人,上面任务交下来了,就得想办法完成。没人告诉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就自己干。遇到事儿拿不准了,小事听领导,大事凭良心。
军人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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