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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的冬天是寒冷的。
成千上万的军官和士兵挥泪结束了他们的军营生涯,很多有着几十年优良传统的部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彻底消失了。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一次胜利之前所必须牺牲,一种很高的觉悟,很高的境界。
没有功勋,没有荣誉。
甚至连一套新军装都没有带走。
卡车一路颠簸,副驾驶座上坐着王刚,已经换上了85式新军装,看着窗外,似乎还有点不习惯,像个新兵。
窗外的景色有些荒凉了。
北方并不是处处平原,在远离城区的地方,也会有这样的荒山——解放卡车开在山路上,转了几圈,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北方的冬天,黑夜来得特别早。
“连长,想啥呢?”开车的汽车兵冷不丁冒了一句。
王刚还有点不习惯这个新的称呼,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车里就两个人才想起来是在叫自己,不由得苦笑道:“哦,没啥。你一叫我连长,我还没反应过来。没来过这边,看看。”
“偏,这儿偏。炮兵连都猫在山里。连长,我们说说话吧,老这么不说话,我怕开着开着车自己就睡着了……”
王刚挠挠头:“你这可难着我了,说点什么呢?”
“他们说你从前线回来的?搞过越境侦察?”汽车兵看也不看王刚,磕出一根烟,“连长,要烟么?”
王刚接过了烟,自己点了火:“听他们瞎传,我是机关兵——紧步兵,松炮兵,稀稀拉拉的机关兵。”
“哈哈,连长,你蒙我,大家都知道。”
“哦。”王刚撒谎失败,有点失望。
汽车兵很机灵:“您不爱说这个?”
“嗯。”
“到了连里怕是跑不掉。住在山里的兵,一天到晚没事,不吹牛能干啥?”
王刚不吭声,那个汽车兵的话却多了起来:“红六连是个好地方,英雄连队。军区的,军里的首长每次下来,都去连里看看,只要去了,就肯定要看6班——就一样,在山里,太偏了。”
“生存不是问题,寂寞是个大问题。”汽车兵看见王刚没言语,冒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往窗外弹了弹烟灰,又补充道,“连长,你得找个念想,当兵吃粮,却没有仗打,成天窝在山沟里,人受不了。我是红六连出来的,我知道。”
“生存不是问题,寂寞是个大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听部队里的人提起“寂寞”这个问题——在此前,我根本没有想过,我会想到流血牺牲这些,但是不会想到寂寞。
在侦察兵的字典里,寂寞——从来就算不上是敌人。
红六连在等待他们的客人,连部门口的小哨兵早就接到命令了,尽管天色昏暗,还是远远就看见了解放卡车。带哨班长眨巴眨巴眼,没错,激动得把枪往哨兵手里一塞,掉头就往里跑,边跑边喊:“来了!来了!”
不可能搞错,整个红六连一星期也来不了一次人。
卡车刚进门停下,连里的几个干部都跑出来了。王刚几乎是被人攥着手从车里拽下来的:“欢迎欢迎……”
几个干部瞬间围了上来,热情得有些过度,这里与其说是对王刚的尊敬,倒不如说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新奇。
兵们也从窗户上探出脑袋往外看。
“全连集合!”一个干部扯着嗓子大喊道,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新奇和兴奋。
红六连连部里剩下的人并不多,而且一个个都早有准备,很快就在空场上列好了队。
这是一支年轻的连队,甚至看得出来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王刚的目光轻轻扫过方阵。在他们的眼里,没有吴凯锋在前线的骄傲,没有侯风林最后的悲壮,甚至没有陈海波的恐惧和绝望,很多人的脸上还透着稚嫩。
只能看见他们的认真,一种不同于其他部队的认真。
“下面开始点名。”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只能在黑暗中看见一个士兵的方阵。除了夜风轻轻地吹过,便不再有其他的声音,沉默中好像是在酝酿一个霹雳。
“董存瑞!”
“到!”
一个方阵声音。
1985年秋天,大裁军渐进尾声,在最后关头,我接到去新部队报到的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司令部炮兵直属师203团2营6连,战斗英雄董存瑞生前所在连队。
全军共有三支部队以他的名字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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