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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时疫蔓延,整个章陵郡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淮安王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此刻已是戌时四刻,碧华堂的烛火还亮着的。
这次的时疫死了不少人。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原本冬天就难熬,再加之时疫肆虐,结果可想而知。
按说古代交通落后,人烟并不稠密,时疫不至于传播得如此迅速。
坏就坏在闵州发生战乱,流民带病四散逃离,以至于时疫陆续扩散,得不到控制。
忽听婢女来报,说陈皎有事来寻。
陈恩从一堆公文中抬头,不耐道:“这么晚了,她来作甚?”
婢女应道:“小娘子说想请家主派人手与她,解时疫之急。”
陈恩愣住,没好气道:“一黄毛丫头,莫要来烦我。”
外头忽然传来陈皎的声音,“爹,且让阿英试一试又何妨!”
陈恩默了默,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陈皎被请进书房。
室内烧着炭盆,暖和许多,她在外头跑了半天,脸都冻木了。
陈恩看向她道:“大晚上的,风寒夜冷,九娘不歇着,还到处乱跑什么?”
陈皎行福身礼,回道:“这些日府里每顿都有芥菜汤,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陈恩:“???”
陈皎严肃道:“方才儿去寻尤大夫了解时疫之症,他说芥菜有通肺豁痰之效,儿便想起一桩旧事。
“以前与阿娘在通州时,儿在柏堂里帮工,曾听到一位商贾闲谈。
“那商贾说他在运送货物途中,碰到一对母子。
“妇人提起幼子往事,说他四岁时生病高热不退,咳嗽不停,看过许多大夫都不见好。
“原本以为养不活了,不曾想机缘之下碰到一个化缘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来自天宁寺,告诉她一个秘方,让她喂食陈芥菜卤汁,方可药到病除。
“妇人半信半疑,后来按老和尚所说的方子尝试,真把幼子给治好了,堪称奇闻。”
陈恩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反驳道:“荒唐,倘若陈芥菜卤真有奇效,那府里日日都用,怎不见好转?”
陈皎留了一手,说道:“老和尚说是秘方,肯定不是普通的陈芥菜卤。”
陈恩没有接话。
陈皎继续道:“尤大夫说芥菜有通肺豁痰之效,可见它是有药用的,那商贾应不至于瞎编。”
陈恩指了指她,“九娘又当如何?”
陈皎忙道:“我想请爹许我人手,在城中找寻陈芥菜卤,悟出它隐藏的秘密来。
“眼下时疫难以攻克,爹便让我试一试,不论结果好坏,也没什么影响。”
陈恩捋胡子,“外头到处都是病患,你还要不要小命了?”
陈皎:“爹便让我试一试,我会小心谨慎,仔细做好防护的。”
陈恩:“胡闹。”
陈皎:“爹……”
为了说服他,她拿出许氏教她的撒娇手段,上前摇他的胳膊,娇声道:
“我听阿娘说爹为着城中事务日日熬夜,做儿女的,也想替爹分忧,尽一份孝心。
“爹就允了九娘罢,让儿尽一份力,全了儿的孝道。”
她一番哄劝,拿孝心说事,陈恩受不住她的软磨,开口应允了。
陈皎高兴不已。
于是第二日府里调派了十多人供她驱使。
人们齐齐站在院子里,听陈皎训话。
她站在屋檐下,同他们说道:“我要寻的陈芥菜卤得腌制三年以上,缸里头需得长绿毛才行。”
一家奴好奇问:“长毛的菜卤岂不坏掉了,小娘子何故寻它?”
陈皎背着手,回答道:“这个你们不用管,只管去寻腌制年头越长的菜卤,没有绿毛的不要,明白吗?”
众人齐声道:“明白!”
陈皎继续道:“我若知道谁打着淮安王府的由头借机生事坏我陈九娘的名声,回来定要往死里打,还请各位掂量掂量。”
众人连声应不敢。
陈皎就找寻陈芥菜卤一事耐心叮嘱一番。
谁若能寻得长绿毛的菜卤,重重有赏。
人们虽不知她为何要寻此物,但听到重赏,无不振奋。
就这样,十几人带着任务出府寻芥菜卤去了。
待人们散去后,陈皎进屋来。
许氏心中憋着疑问,好奇道:“我儿寻坏掉的芥菜卤作甚?”
陈皎卖了个关子,神秘道:“到时候阿娘就知道了。”
许氏“哎哟”一声,打趣道:“还藏着掖着呢。”
陈皎笑而不答,只道:“阿娘往日教我的撒娇之法甚是好用,我得好生学一学。”
许氏失笑,埋汰道:“出息!”
话说芥菜在我朝历史悠久,是寻常之物,百姓家中多少都会腌制一些。
就跟腌萝卜那般寻常。
十几人出府后走街串巷,挨家挨户询问陈皎口中长绿毛的芥菜。
一般情况下,人们是不会把芥菜放坏食用的,至多一两年就会吃掉,然后腌制新的芥菜。
若是那种长绿毛的,要么是腌坏了,要么就是时日放久了忘记。
这样的芥菜可不容易找。
府里的家奴们接连问了两三日都没问到那东西。
也有人抱回来几坛,有的是腌坏了的,满坛子黑水;也有的长毛,但是白毛杂菌。
陈皎一一否定,如果城内没有,就让他们沿着周边村子去寻。
一众人寻了四五日后,其中一个叫吴大牛的家奴走了狗屎运。
住在西街胡同里的王姓妇人在米铺听到传闻,回来同自家男人八卦,打趣说淮安王府这般权贵,竟然向市井讨坏菜卤吃。
婆母邹氏躺在床上,听她这般说,好奇插话问:“二娘从何处听来的传闻?”
王氏应道:“方才从米铺听闻的,说什么王府的九娘子爱吃坏菜卤,特地差人去寻。”
男人蒋大郎压根就不信,一边做手上活儿,一边道:
“二娘休得胡说,坏掉的东西怎么能吃,且还是府里的小娘子们。”
王氏:“我起先也不信,可是米铺的庄娘子说了,昨儿王府的家奴就来问过,可见没有哄人。”
邹氏“啧啧”两声,调侃道:“莫不是大鱼大肉吃惯了,换点稀奇的?”
这话把夫妻逗笑了。
他们运气好,暂且还未染上时疫。
像有些倒霉点的街坊,一家子死了好几口。
衙门一旦知晓,立马上门把尸体拉走,全部堆到一起焚烧。
若谁敢生事,打死也是常有的。
城里的官兵个个凶悍,全都蒙着面罩,平头百姓哪里敢招惹。
三人就听到的奇闻议论。
隔壁的邻里黄寡妇听到他们的声音,寻了过来。
三人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哪晓得她期期艾艾了半晌,说她家里有一坛坏掉的菜卤。
三人皆愣住。
王氏戏谑道:“黄娘子不会真以为拿坏菜卤就能到王府讨到甜头罢?”
黄氏不好意思地搔头。
她男人前年病死了,手里也无儿女,家中只剩她和婆母两人相依为命。
婆母记性不好,以前就丢三落四的,那坛坏掉的菜卤就是出自婆母之手。
蒋大郎也不信传闻,说道:“坏掉的东西怎能食用,万一吃出人命来,谁敢担责?”
黄氏不死心,抱着希望道:“万一真能领到赏钱呢?”
王氏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说道:“黄娘子可自行抱去领赏。
“我们可没这个胆量敢去招惹王府,一个不慎,丢了性命那才叫冤枉呢。”
邹氏也接茬道:“是啊,他们可是官,把坏掉的东西拿去,本就不占理,若是挨了打,着实不划算。”
像他们这类市井小民,见着官就想跑,哪里愿去接触。
黄氏是寡妇,自然没有胆量敢去王府讨赏,故而把主意打到了蒋大郎身上。
“我都听说了,王府寻的坏菜卤要长绿毛的才行,我家那坛也有绿毛,做不得假。
“我一介弱女子,实在没胆量敢去讨赏,若大郎愿意冒这趟风险,得来的赏钱咱们对半分。”
蒋大郎拒绝道:“你可莫要坑我。”
黄氏忙道:“我仔细琢磨过,既然咱们都知道坏菜卤不能吃,想来王府里的人也知道。
“他们寻此物,多半是有用处,我就是害怕,没人壮胆,那毕竟是王府,一般人可不敢进。”
她这一说,似乎有几分道理。
王氏好奇问:“菜卤也会长绿毛吗?”
黄氏点头,“有的,不信二娘跟我去瞧。”
王氏的心思一下子活络了,她有点小贪,当即好奇过去看那坛长毛的坏菜卤。
黄氏回到屋里,家徒四壁,到处都漏风。
她把角落里的瓦坛子搬了出来,揭开盖子给他们看。
一股发酵后的刺鼻酸臭扑面而来,熏得众人后退两步。
那菜卤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味道着实冲鼻。
王氏捂住鼻子探头往里看去,果然见坛子里的芥菜上长了不少灰绿色的毛,很明显的霉变状态。
蒋大郎也探头观望,嫌弃道:“这芥菜都不知腌制了何年何月。”
黄氏:“我也不清楚,问阿娘,她也记不得了。”
她小心翼翼把盖子密封好,继续道:“我打听过,王府就要长绿毛的坏菜卤,应该就是这东西。”
王氏骨碌碌看向蒋大郎。
蒋大郎连连摆手,“二娘莫要看我,我没这个胆量去讨赏钱。”
王氏:“万一真能讨到赏钱呢,这不比你做工强?”
蒋大郎理直气壮道:“做工不至于丧命挨板子。”
王氏:“……”
她到底动了贪财的心思,朝黄氏挤了挤眼睛。
这不,当天晚上王氏好一番游说,蒋大郎骂她穷疯了。
夫妻发生口角,最后王氏应承会一道去淮安王府壮胆,蒋大郎才心不甘情不愿答应下来。
翌日他们找来一只大背篓,黄氏特地把菜坛子上的灰擦干净,并用东西包裹起来。
坛子不算太大,却死沉死沉的,有好几十斤。
蒋大郎背上背篓,夫妻离开胡同。
去到淮安王府,老远就见大门紧闭,角门也是关着的。
夫妻二人到底有些怂。
蒋大郎远远的把背篓放到地上,不敢去询问。
王氏在来时还信心满满,真看到那威严府门,一下子就怂成了鹌鹑。
权贵对他们来说有着天然的压迫力。
两人在寒风中纠结了许久,途中有仆人进出,都不敢张嘴询问。
刚从外头回来的吴大牛瞥见二人衣衫褴褛,像呆头鹅一样缩着脖子喝风,颇觉好奇。
他随口问了一嘴。
蒋大郎早就扛不住想折返回去了,舌头直哆嗦,说话都不利索。
倒是王氏胆子大些,说背篓里是坏菜卤。
吴大牛瞥向背篓,早就不抱希望。
本以为二人手里的芥菜也跟之前那般,哪晓得他上前揭开包裹的麻布,亲自开盖查验,酸臭扑鼻而来,直冲天灵盖。
吴大牛“哎哟”一声,受不了后退两步,谁知定眼一看。
嘿!还真有绿毛?!
吴大牛难以置信。
他捏着鼻子再次仔细查看,坛子里确实长了不少绿毛,灰绿灰绿的。
先前他还以为陈九娘哄他们,没曾想还真有绿毛菜卤!
吴大牛赶忙问:“这里头腌的可是芥菜?”
王氏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腌芥菜,坏掉长毛了。”
吴大牛咧嘴笑道:“你们俩就要发财了!”
王氏听得精神一振。
蒋大郎手脚麻利把坛子密封好,动作可神气了,仿佛坛子里装的是金疙瘩!
外男禁止入内院,吴大牛让夫妻在门房等候,自己则把背篓背到梨香院。
“你二人且等着领赏钱,可莫要跑了。”
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厢房里的陈皎正跟许氏说话,忽听丫鬟丁香来报,说一家奴把绿毛菜卤寻来了。
陈皎见过许多坏芥菜,唯独没见过长绿毛的,半信半疑道:“你可曾验过?”
丁香连连点头,“那芥菜真真有许多绿毛,灰绿灰绿的,滂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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