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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梁孟嘉已经回到杭州。他到福州坐了一段船,骑了一段马,途中经过的山水之美为生平所未见。海军学堂的公务完毕之后,已经接近八月底。为了九月初以前赶到杭州,他这样答应过牡丹,虽然他厌恶海洋,还是走的海道。
那一天,牡丹家暗潮紧张。新寡的牡丹在十天前已经由母亲接回娘家,母亲正是应女儿之请亲自去的。母亲一向疼爱女儿,也希望早日摆脱与婆家的关系。她早就不愿女儿在费家过那样郁郁寡欢的日子,这种想法完全和女儿一样,这么一来,引起了费家的恶感,也招得牡丹自己的父亲十分没面子。但是母亲奋斗成功,终于达成最后的安排。牡丹把自己的衣物全都带回娘家,她母亲和费家商量好,叫外人看来,这个年轻的寡妇是回娘家小住。在送别之时,费家一个人也没露面,她的行李由费家的仆人送上了船。
梁翰林现在住在苏姨丈家,今天晚上正为他设宴洗尘,纯是家宴,没有外人。梁翰林避免打扰外人,也避免官方宴请,他认为那是苦事。他到了杭州,第一件事就是拜见牡丹的父母,并且探望牡丹。牡丹已经告诉父母梁翰林答应带她到北京去。父亲听见这消息的激动不安,就犹如女儿不遵名教之礼不在费家守寡一样。他觉得牡丹和梁翰林进京实在不妥,最后,他说,梁翰林单身未娶,家中又没有别的女人,应该带着素馨同去。素馨闻听让她进京,喜悦之下,雀跃三尺。所以大家万分兴奋,话说个没结没完,都盼望吃晚饭时,当众再谈此事。
牡丹的生活上有这么一个转变,她欢喜非常。昨天孟嘉来拜访时,虽然出于规矩上的礼貌,话也没说多少,牡丹看见他如约在九月初到来,心里自是欣慰。孟嘉从福州给她写了两封热情似火的信,她已经深信孟嘉对她真心相爱,毫无疑问了。
素馨还是以平常沉静平板的声音对牡丹说:“你该换衣裳了。”
天气日渐凉爽,牡丹穿着拖鞋在屋里趿拉趿拉走,手里拿着一个苍蝇拍子,各处寻找晚夏的苍蝇打。在追打一只逃避的苍蝇时,她得意扬扬地喊:“我可自由了!自由了!你知道这对我多么重要吗?”
素馨不理会她这话,只是跟她说:“你到底要穿什么衣裳?按礼俗,你最好穿白的。你现在应当是穿孝,免得人家说闲话。”
“人家会说话吗?”
“我们也怕翰林大人会说你不懂规矩。”
牡丹哼出了笑声,说:“他明白。”
牡丹正要洗脸穿衣裳,白薇忽然来了。
牡丹惊喜若狂,叫道:“白薇!”她俩有一年多没见面了。白薇是她最好的朋友,特意从桐庐来看她的,白薇和丈夫住在山水明媚的桐庐。
她俩的目光相遇,彼此仔细打量对方,十分惊喜。两个人的气质那么相像,真是无独有偶。两人亲密异常,彼此毫无隐瞒之事。牡丹很佩服白薇的精神、机智,做事行动的漂亮。她高兴白薇能有若水那样的丈夫。有些方面,白薇比牡丹更不拘细节,更不重礼仪,也更潇洒脱俗。过去牡丹一直梦想她能找到一个男人,像若水对白薇那样了解,那样看法相同,那样真情相爱。
白薇比牡丹略为消瘦,常常改变发式。现在她的头发是向上梳拢的样式,这是受了中国留日女生生的影响。她穿着紧瘦的裤子,牡丹的父母对这种派头十分厌恶。她们那等阶层中已婚的正派妇女都穿裙子,若水却赞成并且喜爱那种紧身贴肉的裤子。
白薇的声音细而软,向牡丹说:“噢,小鬼,你可自由了!”
素馨默默望着她俩。
牡丹回答说:“对,我可自由了!现在人以为我是来住娘家,可是,我再也不回婆家了。你还不知道我要到北京去吧?”
素馨也很安详地说:“是,我也去。”
白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对这消息颇感意外。
“慢点儿说,我一时还弄不明白。”
“梁翰林现在在这儿,他是我堂兄,你还记得吧?我们跟他一块儿去。”
白薇向欢天喜地的梁氏姐妹瞥了一眼说:“我真羡慕你们姐俩。他肯定会给你们找到如意的丈夫,那是必然的,你们多会儿起程?”
“现在还不一定。我们要到苏舅爷家去吃饭,一会儿就要动身。”
她转身要走时,白薇向她扫一眼说:“来,我只跟你说几句话。”
两个人走出了小门。牡丹并没觉得意外,她知道一定和金竹有关系,但是并不提起。
等身边没有别人时,白薇拉着她的手,两人在背静的小巷里慢慢地走。
“金竹来了。他让我告诉你。你现在在这儿搞什么鬼?他说他明天要见你。我想他正设法调到杭州来,住在杭州。你要不要去看他?”
“当然去。你千万告诉他我去。明天。”
牡丹全家还没有到。苏姨丈家在城里的中心地区,由牡丹家步行十分钟就到。他家四周环以围墙,高约三十尺,叫做火墙,是防邻居发生火灾后大火蔓延之用的,因为当地街道拥挤,人烟稠密,很多房子四周都建有高墙保护。
苏姨丈今年六十岁,脸微长而丰满,再点缀上微黄的胡子。他已经回家养老,儿子在金华照顾他的生意。他对姨甥梁翰林实在夸耀得过甚,虽然他自己姓苏,孟嘉姓梁,但是有这样一个亲戚,他颇为得意。
“你一定让我们苏家给你接接风。上次你经过杭州,同宗怪我没告诉他们。实在因为你不常回家,大家都觉得有你这么个亲戚,脸上很光彩。”
“那我就打扰了。我这次来杭州不是公务在身,我不受官家招待,跟自家人聚会当然可以。还有奕王爷,咱们的总督大人,是老朋友,我明天要去拜访他。至于我的本家,我当然乐意见。”
“我很高兴。他们都那么至诚。给我们几天准备准备。你不用赶着回京吧?”
“不用。生意好吗?”
“我儿子接着做呢。几年好,几年坏的,赚的钱总够过日子。”苏姨丈用手轻轻捋着自己的胡子,十分欢喜。
苏姨妈进到客厅里来。她前额高,眉清目秀,像梁家的人。她打扮得朴素,但高雅不俗,穿的是黑褂子,没戴首饰。她拄着一根拐杖,裹得秀气的小脚迈步时,身子有点儿颤动。
苏姨妈看了看墙上的钟说:“他们现在应当来了。”说着,就在一张蓝垫子乌木椅子上坐下。
她问孟嘉:“你什么时候去给你母亲上坟?我老了,不然,我真愿陪你一块儿去。我也三四年没去了。”
孟嘉回答:“不久就去。”
苏姨妈又说:“还有你自己。孝道并不在祭祀。你若是孝敬母亲,就应当娶个媳妇,好继承祖上的香火。我已经有两个孙子,我的将来有了指望。这件事你应当好好想一想。”
孟嘉高高兴兴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北京所有的太太都跟我这么说。妇道人家天天不想别的,不说别的,到现在我总算还没上她们的圈套呢。”
苏姨妈伸出根白手指头教训他说:“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早晚你要后悔。只是,为什么那么怕成家呢?难道我们女人都是吸血鬼不成?”
“姨妈,您别那么说。张中堂曾经说要给我做媒呢。麻烦的是,每个人都要给我物色一个军机大臣的千金小姐,总之,他们是要给我找个大家闺秀。因为我是个翰林,只有富贵之家的小姐才算匹配,他们总说要门当户对才行。我是吓怕了。若说有一等人我实在受不了的,那就是那些专讲势力的一派人—那些与富贵之家结亲的人,或是父母有钱的人,自己向来无所事事,只知道装腔作势摆架子。是有才德兼备命运不济而受穷的,但我也看见好多人真不配享受那份富贵。”
这时云云(和老祖母住的五岁的孙子)很紧张地跑了进来,告诉他们客人来了。这时已经听见前院里少女的声音。云云又跑出去找她们。
先进来的是梁氏夫妇,后面跟随着牡丹、素馨,还有云云。苏姨妈站起来欢迎他们。大家都不拘泥客套。牡丹的父亲走到翰林和苏姨丈坐的长椅子那边去。素馨和云云到厨房去了。素馨为苏姨妈所偏爱,正如她深受父亲喜爱一样。在过去几年,因为牡丹不在家,素馨自然见姨妈的时候较多。苏姨妈很喜欢素馨的文静端庄,她曾经开玩笑说她自己只有儿子,愿把素馨看做她的女儿。素馨在苏姨妈家里各屋里随便出入,就犹如在自己家一样。
这时,牡丹和母亲还有苏姨妈在一处坐着,她为明日会见金竹正忐忑不安。
不久,素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白盘,盘上盖着盖子,云云在一旁小跑着跟随。
苏姨妈说;“你叫下人端来就好了。”
素馨说:“来,大家吃吧。这是一盘蒸鸭子。”她非常轻松随便。下人也来了,素馨却自行安排座位和筷子。云云一直不离开她身边,老是碍她的事。
素馨斥责云云说:“你坐下……坐那边!”
大家落座之后,苏姨妈说:“我若有素馨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云云说:“你不是有吗?”
素馨把一个手指头放在云云的嘴上,说:“嘘!别那么大声嚷!”这孩子显然是被祖父母宠惯了。
苏姨妈笑道:“有这些后辈在周围,很好。牡丹回来了,你一定很高兴。”她对牡丹她妈妈说。
素馨忙着照顾饭食,忙着斟酒。比起牡丹来,她的脸有点儿苍白,眼睛像鹿的眼睛那样温柔,鼻子像姐姐的那么笔直,下巴很端正,脸是鹅蛋脸。只是,素馨是娇俏,牡丹是美丽。牡丹的脸上有一种梦幻般的神情,两个眸子突然一闪亮,真令人意荡情迷,毕生难忘。
牡丹的母亲说:“她回来我当然高兴。我当初曾经答应,不能透露她这次离开婆家就是不再回去,这件事得让外人慢慢知道。”
牡丹的父亲对梁翰林说:“我这个女儿与众不同。当初我并不赞成这样。但是男女相争,最后总是女人胜。你不觉得这叫街坊邻居看着不好看吗?她至少要等上一年再说。”
牡丹的父亲曾在本地一家钱庄做事多年,认真本分,十分忠诚可靠。他俭省度日,用积攒下的钱买了一栋房子。他已经为全家尽心尽力,现在当然希望家里人对他有一番敬意。现在女儿都已长大,而牡丹却老不断给他出难题。
他太太到费家把女儿接回来,父亲并不愿意。母女回到家里,牡丹欢呼大叫:“爸爸,我现在可自由了。”随后就说要同堂兄到北京去。自童年以来,牡丹一直就是一个劲儿横冲直撞,心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父亲愿意不愿意。父亲急切于让翰林知道他并不赞成女儿离经叛道的行为。牡丹的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孟嘉。她看见父亲的态度毕恭毕敬,因此心想,不管梁翰林提出什么意见,父亲一定接受。
孟嘉很安详地开口道:“伯父,您老人家说街坊邻居看来不好看,这话说得对。可是,您若想到您女儿跟心里并不喜爱的公婆老是在一块儿过日子,她心里闷闷不乐,事情就另当别论了。我以为女儿的幸福更重要,人也只是活一辈子。”
“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
“昨天伯母告诉我,您认可这件事不要让外人知道。别人若不知道,自然不会说什么,您也用不着发愁了。”
牡丹勉强抑制住嘴边的微笑。
牡丹的母亲年轻时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她说:“这件婚事,当初就错了。牡丹一直不高兴。现在既然男人已死,我不愿意牺牲女儿的幸福换取费家的快乐。”
苏姨妈看了看牡丹的父母,想笑未笑。
大家喝了不少的酒,苏姨丈说向孟嘉敬酒。每个人都很快乐,于是话题转到牡丹姐妹上京这件事。他们都同意,若是牡丹非去不可,两姐妹最好一同去。
素馨立起来,手里举着一个酒杯,安详而端庄,慢慢地说:“敬大哥!我跟姐姐真是喜从天降!我这么说,大哥若不嫌我们姐妹愚钝,就收我们做您的女弟子吧。”
牡丹一直沉默无言,这时才站起来,也随着妹妹敬酒。她说:“大哥,告诉他们你的官差,或是北京的情形。”
大家都打算静静地听。
孟嘉说:“真不知从何说起。”
素馨说:“说说宫廷的事,说西太后老佛爷,别的什么都行。”
苏姨丈也央求说:“说说宫廷的事吧。”
孟嘉两鬓粗筋暴突,脸因为喝了酒发白,所以并没红涨起来,一边微笑,一边慢慢说:“说宫廷里呀!肮脏龌龃。”
苏姨妈问:“为什么?”
“这是人品问题。就拿福州的海军学堂来说吧,福州海军学堂都让北京大人物的亲戚朋友挤满了。别的地方还不是一样?凭这个样子要建立一个现代的海军,我真看不出有什么门道。一旦有海战爆发,咱们的海军打不了半个钟头。”(三年后,甲午中日战争发生,孟嘉的话竟不幸而言中。在天津,欧洲联军发现了中国自英、法、德、捷克、日本各国买来的一百万磅弹药竟全无法使用。有一艘炮艇仓猝遇战,只有两颗炮弹。慈禧太后正用为海军拨的款项大修颐和园呢。)
他突然兴奋起来,说出一个笑话。他说:你们知道两广总督叶名琛吧?他和法国作战,以他的一副名联出了风头,那就是:
不攻不守不求和
不死不降不逃走
“这是‘六不’政策。凭这副无人可及的对联,他应当蒙恩赏赐勋章呢。”
大家都大笑起来。
苏姨丈问:“光绪皇帝怎么样呢?”
“咱们这儿说的话可不能传出去。皇帝是了不起。对咱们来说,他是皇帝,可在宫廷里,他只是慈禧太后的侄子而已。日本的明治皇帝比他运气好,没有那么个愚蠢昏庸的老太婆事事掣他的肘。日本的明治天皇和首相伊藤博文都是极有才干的人,正全力推动日本的维新大业呢。”
苏姨妈又说:“告诉我们张之洞张中堂和李中堂的事情吧。”
“我当然偏爱我的上司。在宫廷里,大人物总是互相争斗。这两个人都算得上是伟大人物,不幸的是,李鸿章更为得势。你听说过那些新政吧—开矿、修铁路等,在这方面李鸿章动用起钱来更方便。招商局就是弄得最为恶迹昭彰的一件事。”
“张之洞呢?”
“他真正伟大,有远见。他认为中国必须立即向西方学习,不然一定灭亡。他现在正想发起一项‘力学自强’运动。能学习者必强,拒绝学习者,不是衰老,即是死亡。”
素馨问:“您在张大人手下做什么事?”
“我算是客卿,不算他的属下。他让我做什么,我是以客人的身份给他做,这叫做幕僚。我并不办公,也没有一定的职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们才研究讨论。”
梁孟嘉曾一度在西北一位将军戎幕中做幕僚。张之洞曾经看见他给那位将军拟稿的奏折,对他的才智颇为震惊。他已经知道那奏折内的事情。那位将军屡次在叛军手中惨败,原来的奏折上写的是“屡战屡败”,梁孟嘉看见之后,提起笔来,上下一倒勾,改写“屡败屡战”。张之洞从那位将军手中把梁孟嘉借过来,再没有还回去,其实是不肯归还。过去有很多这样有名的幕僚人物。有他们在旁辅佐,主官便一切顺利,一旦他们离去,主官便出纰漏。除去草拟奏折之外,他们也协助研究问题,应付危机,制定政策。担当这种任务必须有眼光,有机智,真正做秘书等职的,只是处理日常公务而已。
“你们要不要听徐文长的故事?徐文长可算是个大名鼎鼎的幕僚人物。”
谁都爱听徐文长的故事,他已经成为传奇式的人物。
孟嘉接着说:“有一次,两江总督遇到了个难题。在演戏期间发生了一件谋杀案,总督大人已经按日常公务向上呈报。礼部一位老吏发现这位总督有严重失职之处。原来谋杀案是在演戏时发生的,而那时正值皇后国丧,依法全国不得演戏歌舞奏乐。而总督治下竟任由百姓演戏,那位总督可能因此遭受革职的处分。总督赶紧求教于徐文长。徐文长思索了一下,微笑道:‘大人,您愿不愿受罚俸三个月处分?’接着说明他的办法:‘我想您只要加上一个字,就可以免受这场难。’总督大人问他:‘怎么办呢?’徐文长回答说:‘只要添上一个猴字。您现在应当立刻再上一件公事,说文书抄写错误,演戏的“戏”字之上误漏了一个猴字。您要说明谋杀案发生在演猴戏的时候。’猴戏只是一两只猴子戴着帽子,穿着红坎肩儿,由演猴戏的人带往各地,当然不受国丧的限制。总督照徐文长的主意办,以处理公文不慎罚俸三月,如此而已。”
饭后,大家在客厅闲坐,苏姨丈又提起同宗公宴翰林大人的事。
孟嘉说:“让我看看。我须去官方拜会的只有总督奕王爷,因为在北京的时候是旧交。我想明天去看他。”
苏姨妈说:“你去拜会时穿的衣裳都齐备了吗?”
“这只是私人之间的拜会。”
“我想你到他衙门去,还是要穿上正式的衣裳才好。”
“我想也是。洗的衣裳好了没有?”
“恐怕还没有,真糟糕,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去拜会官家。我去想个办法。”
“你看,丁妈一走,我什么都没办法了。”
牡丹问:“丁妈到哪儿去了?”
“她回老家了。她要回家养老,已经回杭州的乡下了。”
“她不跟咱们回北京吗?”
“不。这些年来她照顾我也够久的了,临走我送给她三百块钱。”
苏姨妈已然离开,素馨在后面跟了去。过了一会儿,她俩回来,拿着一件长袍、一件马褂。
素馨说:“大哥,穿上。我们想看看你当官像什么样子。”
孟嘉微微一笑:“你看她们把我照顾得多么好!”
苏姨妈看了看那件蓝缎子长袍儿,认为需要烫。
她说:“看,胳膊下头掉了个扣儿。我看丁妈管家也不见得怎么好。”
孟嘉说:“这不是她的错。我记得这个扣儿是在福州时候掉的,没关系,外面穿着马褂,里头谁也看不见。”
素馨说:“总督大人若让您宽宽衣,那时您脱下马褂来怎么办?我现在给您缝上吧。女弟子按礼应当给老师送礼的,现在就先给您缝缝扣子效效劳吧。”
她去找针线来。大家继续说话时,她在饭桌上的灯光下缝扣子。她先要编成缏子,再把结子很熟练地缝上,再烫衣裳。过了二十分钟,她从厨房里走出来,又跟大家伙凑到一块儿。
她说:“给您—好了。”
苏姨妈说:“孟嘉,你应当得个教训。打光棍儿没个太太过日子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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