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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声在门口看见装了一大袋的东西时并不意外,只是刚才还倦怠的神色顷刻间柔缓下来,他蹲下身低头粗略扫过,发现袋子里都是一些药品。
即便知道此刻送东西的人已经离开,他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在楼道里搜寻。
或许是对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哪个角落看见自己的脸色憔悴,所以今天才送了这些东西来。
塑料袋很大,那位害羞的朋友性格太腼腆,很少回话,只是默默地每天准备礼物,在他不知道的时刻悄悄放在门口等待他的拿取。有时陆行声不确定他来的时间,在家的时总会多次出门察看。
今天是下午啊。
陆行声提起有些重量的袋子进入房间,将东西放在桌上翻看着。
许是对方不知道他是哪里不舒服,市面上治疗的药好像都拿了一些:贫血的、失眠的、胃痛的、各种维生素瓶瓶罐罐在碰撞中哗哗作响。陆行声坐在椅子上,整理完东西后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信息留下。
“还在生气吗?”陆行声有些苦恼。
自从他冲动提出见面后,那位害羞的朋友就变得有些奇怪。
莫名的礼物是在两年前出现,一开始陆行声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没有署名他只以为是谁放错了位置,直到后面再三再四……他才后知后觉接收对象真的是自己。
这栋老小区地处偏远,房租不高,套一的房子一季度才不到三千,所以在收到价格抵得过他两年房租还绰绰有余的奢侈品时,陆行声手足无措地提着东西问来问去也没找到主人。他毫无被这样示好的经验,只能死板地守在家门口看看能不能守株待兔。
一连守了几天他也没有遇见像送礼物的人,反而是又多了不少东西,他没办法24小时都在门口,看着这些昂贵的礼物,陆行声连东西的包装都不敢拆。他也尝试报警,但警察也管不了这种事,只能不了了之。好在送东西的人有自己的准则,没有出现更加越界的行为,陆行声只好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写下一张纸条,和东西一起放在它原本的位置,期待送它来的主人能够看见。
【谢谢你的礼物,但是太贵重了,心意我已收下,但请不要再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好吗?】
当第二天他再次打开门,字条已经不见,但是东西却还在门口。陆行声要上班,低头看着地上的东西,无奈只能先拿回家放着。
那位沉默的神秘人没有停下自己的节奏,但或许是看见字条的内容,礼物变得不会过于昂贵,偶尔是自己手工编织的小动物,或者是绵软的羊毛手套,渐渐地,陆行声习惯了每天都会在家门口收获一些小惊喜的日子。
他开始期待回家,也会猜测今天是什么小礼物,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会想象对方是个怎么样的女生。
只是很快,对对方的猜想在第一次碰巧撞上对方时彻底改变。
他只看见对方疯狂躲避时留在转角处的一个后脑勺,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让陆行声追逐的动作停下。他听着楼道里混乱的动静,回忆刚才透露着慌张的背影,愣怔三秒后不由得笑出声。
原来不是女生,是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男生。
意料之外的,除了诧异并没有其他的情绪,陆行声当天晚上有些失眠,他老是会想着要是他再早点回家,说不定两人能面对面遇上。但是转念一想,对方逃得近乎慌乱,似乎现在并没有要和他见面的意思。陆行声还是决定尊重对方的意愿,只是内心对他腼腆害羞的性格有了更加深入的认知。
第二次的相遇更充满了戏剧性。那是一个晚上,陆行声加班到很晚才走进小区,楼下已经不见有聊天的老人,他踏上楼梯时,忽然心念一动——他承认当时带着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的坏心思放轻了脚步声。
他也只是抱着一种期待,却没想到这次鬼使神差的行动真的让他捕捉到了对方踪迹。
不是在远远的转角处,而是几步之遥的正前方,他看见了对方清晰的背影,而对方也察觉到了陆行声的靠近,他身上穿着长款黑色的棉服,带着帽子,紧张到极致的背对他。
对方双手抵在门上,头颅尽可能地压低让人瞧不见一丝真容,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上面有一些刺眼的伤痕,陆行声一眼就瞧见了。他似乎想要逃跑,但陆行声就站在唯一的楼梯口,要跑就得转过身面对他。
陆行声视线落在对方纤细苍白的手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两个人都傻愣愣地干站着,当空气快要凝固时,陆行声才结结巴巴张嘴:“你、你好……”
黑色棉服包裹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颤动,但仍旧没有要转过身的意思,更没有出声回答。
陆行声明白了,他主动往后退,像是对待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那样小心翼翼,他走到上一层的台阶背对楼梯口扬声道:“我转过身了,现在看不到你,你可以——”
话音刚落,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迅速沿着楼道往下。陆行声紧闭着眼睛没有偷看,只是专注听着对方的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楼下忽地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陆行声下意识睁开眼,双手迅速撑在楼梯的扶手上往外探出上半身,声音显而易见带着深切担忧:“你怎么样了——”
楼道里漫是他的回声。
从陆行声的角度只看见下面几层上,一个黑影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才低头俯身继续往下,动作还是一贯的迅疾,看得陆行声稍微松了口气。
没伤到哪里就好。
第二次的接触充满了戏剧性的意外,但是又带着一种紧张和意料之外的刺激。
陆行声觉得自己也被那种情绪感染,半夜睡不着,神经质地在寒冬里打开窗户吹了吹风,最后精神奕奕地写下第二张纸条。
两人就通过这样奇异的方式成为了好朋友——陆行声单方面认定的,他的回应越来越多,在一次安利对方自己喜欢的作品后,他收到了两年间对方第一次的回复。
【谢谢,我很喜欢】
或许就是这几个字给了陆行声说出见面的勇气,等约定时间他在楼顶等了一上午,却什么也没等到时。他还天真的觉得是对方没准备好,而自己也太冲动了,明明知道对方的性格已经害羞得有些病态,却还是提出这样有些冒犯的请求。
陆行声站在顶楼,忽然听见刺耳的警鸣声,几辆警车停在楼下,他低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是只能看见黑色的人头攒动。
“诶哟,死人了,好惨。”
“警察进去了,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让人进啊。”
“半年这都第二个了,警察有没有用啊,上次的凶手到现在都没抓到,让人怎么安心在这住下去?”
陆行声只能站在人墙最外层,看着警察在807房间进进出出,他想到没有来的那位朋友,心里一紧。尽管他觉得一栋楼这么多人,怎么就那么恰巧,他怀着侥幸心理直直站在那,眼睛一眨不眨,但是心跳却违背心意地狂奔不止。
他脑子一片空白,当他的身体先一步扒拉人群一层层挤过去时,正好和担架上黑色的裹尸袋迎面撞上。
“嘿嘿!都说了不要往这挤,凶案现场知不知道!”
“退后!退后!说你呢年轻人!”
陆行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警察按着肩膀往后推攘,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喘不过气,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残留在地上的一滩血迹,还有倒在血迹旁的玻璃碎片,楼里的布局都大差不差,他匆匆扫过算得上空荡荡的房间,最后视线还是落在那滩血水上。
他想问死者叫什么名字。
但是他都不确定是不是他。
陆行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比任何一天都要期待明天的到来,如果明天门口还是出现了礼物,那就说明对方还是好好的。
他请了假开始坐在沙发上,干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上午时,门口空荡荡并没有小礼物。
没关系。陆行声枯坐在沙发上心想,大概对方是在下午过来。
为了让时间过得快点,他没有吃饭回到床上躺了躺,被紧张感和通宵的疲惫洗刷后的身体让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入睡。等醒过来他一路跑到玄关打开门。
从那天开始,两人心照不宣的接触方式开始只有一个人每天在等待。
陆行声度过了最难熬的三天,在这三天里,他开始去调查807的住户的信息,从名字到长相……可让他意外的是,就算是邻居,对这个存在感太弱的人也没有太多印象,连名字都不知道。
陆行声只能辗转找到房东。
“那小伙子像个哑巴咯,来租房的时候也是打死不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是残疾人啊……”六十多岁的老伯坐在椅子上摇着缺口的竹篾扇子,一张嘴就是一股叶子烟味:“这几天警察也来问好多遍,我也说了好多遍。我问他要什么价格的房子,不说,就点头摇头的。我说10楼有间空房,那小伙子才说了话。”
陆行声蹲坐在老伯旁边,被另一个老伯递过来一牙西瓜:“什么话?”
“他想住6楼的,但是我6楼哪有房子,来来去去就定下了807,他看起来挺怪的一人,但是缴房租倒是干脆,两年来没一次推后的,我都不用催自己就发过来了。”
陆行声继续追问:“他叫什么名字?”
“李镇。”
“李镇?”
“对咯。”
陆行声在心里又唤了这个名字,莫名觉得这个人就是他。
但是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第三天。
他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用黑线编织成的……小圆球?陆行声捧着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礼物,细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椭圆的身体上坠着五个小圆球。他用指腹摸上去,发现这次的黑线比较光滑,但是成品比以前要更加粗糙一点,还有一点线头露在外头。
陆行声却很开心。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三天的不安和担忧随着这个小小的礼物烟消云散,他禁不住低声哼起歌来,拿着新出炉的手工小东西,和以前的一堆编织成的小动物们放在一起,不同于温馨的暖色调,灰扑扑的黑色显得突兀,让人一进屋就不由得将视线往那里靠。
每次进入房间开灯后,陆行声的第一眼总是那个小黑球。他洗完澡坐在床上,拿起小圆球把玩,喃喃自语道:“这次是什么?看着也不像是动物。”
他举起放在灯光下,黑色泛着一种金属光泽,不知道这次是什么线,没有一点毛边,还带着一点点韧性。陆行声捏了捏,小圆球内部是实心的,还有点Q弹。
有一根露出的线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比白天时要长一点。陆行声拽了拽那根线头,没有扯出来,想往里塞也塞不进去,只能摸出把剪刀剪断。
但是兴许这次的成品完成的太匆忙,之后的几天,陆行声发现又有几根露出的线头。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次可能是真的生气了,他还是第一次送这样……的过来。”
陆行声暗自将“敷衍”两个字咽下去。
朋友的性格让他觉得可爱的同时,也有种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的迷惘。就仿佛是来报恩的小动物,叼着细心找寻的惊喜默默放在他家门口,但又因为太过于警惕,自己只能偶尔幸运地看见对方溜走的背影。
难不成两人要用这种方式一直接触下去?他满心以为这么久的时间,可以进一步发展成见面的朋友,但是对方好像不仅是没有准备好,好似从开始就没有这么打算过。
甚至从这次的发展来看,他貌似还很排斥。
陆行声又是叹了口气。
他单手撑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快要占满整张桌子的药品,憔悴的脸上多了一种鲜活,他正要将东西收拾好,忽然门板传来敲响的震动声。
陆行声一愣。
他以为是对面的周婶,忙不迭起身开门,下一秒却睁大了眼睛。
只见门口出现了一朵根部还带着泥土的玫瑰花,气味芬香,未加修剪的花枝上长着密密的尖刺。陆行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花朵开的正好,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一片花瓣已经有了败势。
但是陆行声还是很惊喜。
玫瑰花的一旁罕见出现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算得上工整:【看见这朵花就想到了你,明天可以见面吗?就在之前约定的楼顶?】
陆行声看着短短的一句话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他翻过纸条,背后没有多余的信息。
陆行声一时半会没有进屋,反倒是双手拿着东西走向楼梯口,上下都看了看,却没有见到人影,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也没听见明显的脚步声。
他有片刻的怀疑,文字的口吻并不符合他内心对那位害羞朋友的预想人设,文字种带着一种和害羞截然相反的露骨,但是之前的约定又只有他们两人知晓。陆行声抿了抿嘴,只能作罢。
他将纸条放在桌上,动手处理起这朵玫瑰花。
剪掉尖刺和带着泥土的根须后,他去厨房拿了个塑料瓶灌满水后暂时充当花瓶,小心将玫瑰花插进去。
今天的纸条着实让他惊讶,以至于没有第一次的那种紧张忐忑。入睡前,他甚至还有闲心捏着小黑球玩了玩。
真奇怪。陆行声闭上眼睛心想,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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