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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
羊鼓被街道外传来的喧闹声吵醒了,岁数大了,便彻底的睡不着了。
于他而言,洛邑并不是多适合养老的地方。早年江湖亡命,他基本没什么朋友。跟了姬慕之后,他也没有加入天伤殿,作为姬慕的私人幕僚,他只对姬慕负责。
岁数稍长一些后,在姬慕老哥哥的劝慰下,总算是娶妻生子,过上了相对安稳的日子。老妻修为低,寿数不到百年就故去了,留下了一子。儿子又留下了一个孙女,让他的日子不算孤单。
前几日吃了姬南拿来的药,困扰他十几年的伤痛算是彻底治愈了,他的精神头好了不少,又欠了老哥哥一个人情啊,还不上了,找机会还到他的传人身上吧。
羊鼓刀头舔血大半生,因为天资和机缘所限,在修行的路上停留在化神境上,没能更进一步。但年轻时走南闯北,血战无数,还揍过宫涅、郭巳,也算是名震天下的大修士。若非老哥哥自囚,儿子失踪,他实在是心灰意懒,如果放在任何一个仙门,他都是足以威震一方的老祖人物。
横竖睡不着,羊鼓盘膝打坐了一会,气运周天,老哥哥给的丹药很管用,心肺处的一处淤堵有了些许松动,假以时日就能通开,或许在修为上还能有点小增益。
离开房间,十几岁的孙女小茗正站在房顶上眺望远方。羊鼓从一旁的楼梯上去,只见远处的城池间仍有动静传来。
“怎么了?”他走到孙女身旁,开口询问。
“爷爷,外面不知怎么了”,孙女指向远处的街道,“方才好几处地方打架,一帮人追着几个打。那条街道也是,打的可厉害了,吵吵什么抓刺客!”
“抓刺客?”老人皱了皱眉。
洛邑是昭礼东宫所在地,下属十八殿都有人在此驻守听命,百里之内还有天暗殿、天佑殿、天伤殿的总殿,高人众多,什么人胆敢在这附近闹事。
羊鼓侧耳倾听,果然,东街那边之前规模还不算大的打斗现在蔓延到南街了,打得更凶了一些。
他所住的这片地方,属于洛邑的中间区域,距离世家豪族有几个街区,距离贫民棚户区隔河远眺,平时人员来往众多,治安也相对较好,当年他是特意选在这里买的房子,图的就是四通八达,交通便利。
在昭礼东宫的强力压制下,洛邑的治安一向很好,偶有打斗也能很快被压制带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羊鼓耳朵微动,南院小门轻响,应该是姬南回来了。这孩子不错,为人谦虚、修行勤奋,这时候回来也好,外面乱糟糟的,别出事。
让孙女自己练功,羊鼓下了房顶,走出大门,转了一圈走进南院,看见一个老人装束的人正从屋里走出。
羊鼓明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姬南,可是单从外表看却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他的那个变化法宝确实神妙,乔装异形,毫无破绽,简直就是行走江湖、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器啊!
“咦,你这是怎么了?”羊鼓记得他早上走的时候是个年轻人装扮啊,怎么现在变成老年人了?
“宫涅的儿子宫士遇刺了,我正巧赶上,顺便把他胳膊砍下来了,现在外面宫家人快疯了,四处抓捕刺客,和很多散修发生了冲突!”
“啊?!!”羊鼓的心和他的白发一起在风中凌乱,这个信息量他妈有点太大了吧。
姬南走进屋内脱掉了面具,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一身轻松地走了出来。
姬南请羊鼓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说道:“刺杀发生的时候就离我二十几步远,那两个刺客我此前见过,还打过交道。本来我只是旁观,没我啥事,但是就在宫士即将从我眼前逃过去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姬南将罐子里的清水倒入水壶,放在炉子上,捋着思路说道:“首先,宫家横行霸道了很多年,民间积怨很大,但是由于宫家势大,一些小反抗被很容易消灭掉了,大家几乎都没什么感觉,时间久了,大家就习以为常,以为宫家没人可以撼动的了。此次宫士被刺,如果他没什么事,即使事后有点小骚动,大家还会认为,宫家是不可撼动的……”
“……那我就想,要是促成了这次刺杀会是什么样呢。所有人一下就知道了,原来宫家不过如此,宫家三爷也一样会在大街上被杀,也会被砍掉胳膊,这样许多原本已经认命了的人就会重新想,我会不会也可以去杀个宫家的人呢?”
羊鼓奇道:“你是想把宫家搞乱?”
姬南思索道:“姬慕叔祖曾和我说过,任何刺杀都不仅仅是简单的暴力,还涉及很多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也会涉及到很多人的个人利益。我想既然如此,我就把这件事弄大,把矛盾放大,让更多看戏的人也参与进来。宫士被刺,宫家人一定会严查刺客,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就会乱抓人。现在街上就已经开始乱了,宫家人和不少散修发生了冲突。冲突多了,难免有人借机做文章,占便宜,报私仇……呵呵!”
好像在印证他的话语,远处城内有示警烟火升起,城区某个角落爆发了厮杀。天空中有骑着飞禽的城卫急速赶去。
羊鼓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宫士,那影响不是更大,只砍掉他的胳膊是怎么想的?”
姬南冲泡了一壶珍贵的海正茶,先给羊鼓倒了一杯,接着说道:“我觉得宫士重伤的影响远远比他死掉的影响更大。如果他死了,确实能激起宫家的暴怒,短时间内宫家一定会大肆搜捕刺客,会杀很多人,其他各家也会做出姿态,派出人马一起帮着搜捕刺客,过了一段时间事情也就平息了。但是如果他没死的话……其他各家就会观望,就会看戏,刺客们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而且,宫士的胳膊没了,再好用的仙丹、再生仙法也不好用,宫家就还得继续寻找胳膊,继续搜捕刺客,就会得罪更多的散修,状况就会始终乱下去没个完,直到激起更大的民愤,直到东宫看不下去……”,姬南低头喝着茶水说道。
羊鼓眼神怪异的看着姬南,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姬南抬起头,微笑着说道:“羊爷爷,我也是忽然想到,你说宫士受了重伤,胳膊没了,殿主侍卫队长的位置怎么办?如果让出来,宫家一定不会甘心,如果不让,别的大长老就会说‘他都残疾了怎么保护殿主?’,如果换了宫家别的人,长老们也会说‘为什么必须得是你宫家人?’矛盾又产什么?哈哈!羊爷爷,我这算是一石几鸟啊?”
羊鼓拿起茶杯品了品,问道:“你打算拿那两个刺客怎么办?”
姬南想了想,说道:“目前宫家搜捕得很严,他俩能不能跑出去不好说。我倒是想让他俩继续搅动一下,把水弄得越浑越好,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扔给宫家也好。”
“你以前和宫士有私怨?”
“没有。虽然他对我有敌意,但严格来说我俩一点私怨也没有,砍下他的胳膊是我临时起意,纯粹是从大局考虑,为了找到突破宫家的点。”
“你这么想搞垮宫家,是为了想夺回天伤殿的大权?其他的大长老会不会起了别的心思?”羊鼓提醒道。
“百年豪族,积累深厚,想搞垮宫家并不容易,至少得荣叔祖点头首肯才行。对于天伤殿,其实我的感情很复杂,这是慕叔祖馈赠给我的一份厚重礼物,让我在这个天地间第一次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至少镐京朝廷那边不会再动我了,我当然想让天伤殿为我所有。但这也是一个沉重的礼物,沉重到我很难将他担起来,六个化神境大修士,几百神满境、元婴境修士,个个桀骜不驯,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身一人,小小的金丹境,光凭一块令牌就想号令群雄,太难了。”
“我看得出来,这是慕叔祖和荣叔祖交给我的一道考题,如果考过了,能彻底掌握天伤殿,我在这个天地间就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如果没考过去,我就只能安稳富足地过此一生,之后把天伤殿交还给东宫。我知道,荣叔祖就在那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呢!”姬南苦笑一下,用手指指了指城内那巍峨屹立的东宫宫殿。
“我仔细想过了,欲得天伤殿,必须先搞掉宫家。宫家势力庞大,在殿内几乎以一己之力压其他几人,正面硬抗我几乎没有胜算,那就只能智取。这次的宫士被刺,几乎就是老天爷给我的一次绝佳的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宫家多犯错,让宫家多得罪人,最后也许会有那么一点机会弄掉他们……”
一口气说完,姬南无力的躺倒在椅子上,似乎用完了力气。
羊鼓听完,沉默了好一会。
老人站起身,拍了拍姬南的肩膀,然后走进屋。
在姬南询问目光的注视下,羊鼓坐在桌子后,拿起笔墨低着头刷刷的写了起来。
“慕老哥当年承继天伤殿殿主之初,天伤殿只是个小殿,修士不过百,地盘不过数个小国。几十年大大小小的战斗下来,队伍越打越大,能打的除了宫涅他们六个,还有四十几个神满境修士,据我所知他们心里是只知道效忠慕老哥的。”
“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里有十几个归附了宫涅他们,不少隐退回家,还有一些选择了躺平混日子。别看他们没有宫涅、郭巳六个境界高,但是殿里不少人都是他们的徒子徒孙,只要他们站到你这边,你至少是不会输的太难看。”
“我给你的这个名单,当年都是慕老哥的绝对心腹,能不能为你所用,就要你去一个个的拜访过去了。不过……危险还是有的。”
羊鼓抬起头,欲言又止。确实,人心善变,百年下来,真不知道这些人还会不会念着老殿主当年的情分了。
姬南接过名单,一一看去,一共十三个名字。
姬南将名单揣进了怀里,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笑容。
“羊爷爷,我还需要一些身份腰牌,还得麻烦您老人家帮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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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不错,阳光还有些刺眼。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满脸胡须的大汉晃荡的走进了洛邑城外的任务发布大院。
大院门口有城卫检查了他的身份腰牌:天伤殿护殿武卫军,伍长,贡南。
城卫撇撇嘴,前几天天伤殿大人物的儿子被人当街砍去了一个臂膀,宫家的人恼羞成怒,满城的抓人,弄得鸡飞狗跳,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架杀了多少人,听说到现在也没找到那条胳膊。最近天伤殿的人来了好几次,估计也是查找刺客的,真烦人啊。
汉子在院子里晃荡了一大圈,院子里人不多,也就是一百多人的样子。大环境不好,主动去接任务的人几乎没有,很多散修暂时离开了洛邑城,出去避避风头。大家懒懒散散的散坐在附近,交流着各种信息。
这是姬南连续第五天来到这附近了,每次都是不同的形象不同的身份,今天终于看到了想要找的人。
他若无其事的朝着墙角走去,在一个惫懒汉子身边一坐,伸手做了两个手势。这是江湖暗语,表示要打听消息。
汉子抬头瞅了瞅他,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下一刻,汉子毛骨悚然,他的神魂居然在这一刻一动不能动。这不是普通的术法,一般的束缚术只能困住人的身体,但是如果身上佩戴有护身法宝的话,一些修士就可以靠意念激发法宝破掉束缚术。
但是眼前之人施展的束缚术明显高级的很多,是从神魂方面直接进行束缚,而且是随时可以灭掉神魂的束缚,让人一点也不敢动,也不能动。
汉子心头响起了一个声音,这是传音秘术:“我在找朱发、朱诺两兄弟,我看见过你们在一起传递消息,所以我特意来这里等你。我知道是你们刺杀的宫士,我不是来追捕你们的,宫士的胳膊就是我砍的。我要和朱发他们见面,要一起研究铲除宫家的事,听明白了?”
汉子眨了眨眼,表示听明白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回去告诉朱发,帘子山故友向他问好,如有铲除宫家兴趣,后日此时我在这里等你,咱们一起研究。如果后日没看见你,就当此时从未发生,咱们各走各路。禁制半炷香之后自解,我先走了!”
扎须大汉站起来,拱手作别,晃晃的走出大院,临走时还训斥了门口城卫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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