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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朋dang之兴,始于君子,而终不胜于小人,害乃及于宗社生民,不亡而不息。
宋之有此也,盛于熙、丰,交争于元祐、绍圣,而祸烈于徽宗之世,其始则景祐诸公开之也。
国家刚方挺直之正气,与敦庞笃厚之醇风,并行而不相悖害。大臣任之,而非但大臣任之也。人主平其情,以不迫行其用舍,慎其听,以不轻动于人言;则虽有小人,不伤君子,其有君子,不患其有小人;而国是贞矣,而嚣凌息矣。前乎景祐者,非无丁谓、王钦若之奸佞也。
而王旦沮钦若之登庸,马知节折钦若之匿奏,张咏且死请戮尸以贸丁谓之头,李迪誓死而斥丁谓之奸,王曾且独任窜谓之举,而不劳廷臣之交击。故钦若、谓非无邪党,亦以讦讼不行,而但偷容容之福;胡旦、翟马周、梅询、曾致尧之徒,或乍张而终替,或朒缩而不前。盖大臣以国之治乱、人之贞邪、引为己任,而不匿情于且吐且茹之交,授发奸摘伏之权于锐起多言之士。
故刚而不挠,抑重而不轻,唯其自任者决也。而天子亦不矜好问好察之名,闻人言而轻为喜怒。则虽有繁兴之众论,静以听君相之从违,自非田锡、孙奭任谏诤之职者,皆无能骋其辩也。
好善则进之,恶恶则去之,任于己以持天下之平者,大臣之道也。引之不喜,激之不怒,居乎静以听天下之公者,天子之道也。而仁宗之世,交失之矣。仁宗之求治也急,而性情之所偏倚者,宽柔也。宽柔者之能容物,人所知也。宽柔者之不能容物,非知道者不知也。至于前而有所称说,容之矣,未遽以为是,未遽以为非也。
容之容之,而言沓至,则辩言者且将怒其所必怒,而终不能容。夫苟乐求人言,而利用其臧否,则君子小人莫能自必,而特以议论之短长为兴废。于是而小人之党,竞起争鸣;而自附于君子之华士,抑绰约振迅,饰其文辞,以为制胜之具。
言满天下,蔚然可观,相传为不讳之朝。故当时士民与后世之闻其风者,所甚歆仰于仁宗,皆仁宗之失也。于是而宋兴以来敦庞笃厚之风,荡然不足以存矣。
抑考当时之大臣,则耆旧已凋,所仅存者,吕夷简尔。夷简固以讪之不怒、逐之不耻、为上下交顺之术,而其心之不可问者多矣。其继起当国能守正而无倾险者,文彦博(矣)[也],而亦利用夷简之术,以自挫其刚方之气;乃恐其志不足以行,则旁求助于才辩有余之士,群起以折异己而得伸。
韩、富、范、马诸公,虽以天下为己任,而不能自超出于此术之上。于是石介、苏舜钦之流,矫起于庶僚,而王素、唐介、蔡襄、余靖一唱百和,唯力是视,抑此伸彼,唯胜是求。
天子无一定之衡,大臣无久安之计,或信或疑,或起或仆,旋加诸膝,旋坠诸渊,以成波流无定之宇。熙、丰以后纷呶噂沓之习,已早见于此,而君犹自信曰:“吾能广听。“大臣且自矜曰:“吾能有容。“士竞习于浮言,揣摩当世之务,希合风尚之归,以颠倒于其笔舌;取先圣之格言,前王之大法,屈抑以供其证佐。
童而习之,出而试之,持之终身,传之后进,而王安石、苏轼以小有才而为之领袖;皆仁宗君相所侧席以求,豢成其毛羽者也。乃至吕惠卿、邓绾、邢恕、沈括、陆佃、张耒、秦观、曾巩、李廌之流,分朋相角,以下逮于蔡京父子,而后覆败之局终焉。
呜呼!凡此訾訾捷捷者,皆李沆、王旦所视为土偶,任其掷弃山隅,而不使司祸福者也。而仁宗之世,亟导以兴。其刚方也,非气之正也。其敦笃也,非识之定也。置神器于八达之衢,过者得评其长短而移易之,日刓月敝,以抵于败亡。天下后世犹奖其君德之弘,人才之盛;则知道者之希,知治者之无人,抑今古之有同悲矣!
按仁宗之世,所聚讼不已者,吕夷简、夏竦之进退而已。此二子者,岂有丁谓、王钦若蠹国殃民已著而不可掩之恶哉?夷简之罪,莫大于赞成废后。后伤天子之颊,固不可以为天下母,亦非甚害于大伦。
竦之恶莫大于重诬石介。而介之始进而被黜,以争录五代之后,亦宋忠厚之泽过,而无伤于教化;矜气以争,黜之亦非已甚。而范、余、欧、尹遽群起以去国为高,投滴水于沸油,焰发而莫之能遏。然则吕、夏固不足以祸宋,而张逐虎之网,叫呼以争死命于兔,何为者邪?
天子不慎于听言,而无恒鉴;大臣不自秉国成,而奖浮薄;一彼一此,以气势为荣枯,斯其以为宋之季世而已矣。读其书,言不可胜求也;闻其名,美不可胜传也。即而察之,外强而中枯;静而诊之,脉浮而筋缓;起伏相代,得失相参。契丹胁之,而竭力以奉金缯;元昊乘之,而兵将血于原野。当时之效,亦可睹矣,奚问后世哉!
七
(言)[古]者人得进谏于君,而谏无专官,不欲天下之以言为尚也。圣王乐闻天下之言,而恶天下之以言为尚;上下交责于己,而不攻人以求胜;治之所以定,功之所以成,俗之所以淳,乱之所以讫也。
谏之有专官,自萧梁始,而唐因之。谏有专官,则以言为职矣。以言为职,则以言为尚矣。以言为职欲无言而不可;以言为尚,求所以言者,但可言而即言之。
于是进不揆于理,退不信于心;利其所病,病其所利,贤其所不肖,不肖其所贤;时之所趋,意之所动,闻见之所到,曲折以蕲乎工,矫揉以成其是;科条繁而搏击鸷,枝叶盛而蔓延张,唯其所尚,以称其职,无不可言也。易曰:“乱之所繇生,则言语以为阶。“职此谓矣。
乃唐之有专官也,隶于门下省,则与宰相为僚属,而听治于宰相,法犹善也。所以然者,天子之职,论相而已矣。论定而后相之,既相而必任之,不能其官,而唯天子进退之,舍是而天子无以治天下。
夫天子无以博察乎人之贤奸而悉乎民之隐志,唯此一二辅弼之臣寄以子孙黎民者,为其所谨司。然而弗能审焉,则天子无以为天下君。若夫必置谏官以赞其不逮者有故:大臣者,一谏而善道之,再谏而昌言之,三谏而危言之;然而终不庸焉,则引身以退,大臣之道也。
故唯宗社安危,贤奸用舍,生民生死之大司,宰相执之,以弼正天子之愆,而自度其去就。
若夫天子一言之不合,一动之不臧,好尚之不端,喜怒之不节,见端于微,未形于大,宰相屑屑然以力争,争而不从,不从而不去,则辱其身;不从而急去,则遗其君。故宰相必靳于其小,而以封驳争论之权授之谏官,而后宰相得以持其大,而为进退之大经。故唐之制犹善也。
宰相之用舍听之天子,谏官之予夺听之宰相,天子之得失则举而听之谏官;环相为治,而言乃为功。谏官者,以绳纠天子,而非以绳纠宰相者也。
天子之职,止此一二日侍密勿心膂之大臣,弗能决择而委之谏官,则天子旷矣。天子旷而繁言兴,如是而不乱者,未之或有。仁宗诏宰相毋得进用台官,非中丞知杂保荐者毋得除授,曰:“使宰相自用台官,则宰相过失无敢言者。“呜呼!宋以言语沓兴,而政紊于廷,民劳于野,境蹙于疆,日削以亡,自此始矣。
且夫宰相之非其人,有自来矣。上之所优礼而信从者,必其所喜者也。下之诡遇而获上之宠者,必上之所歆者也。上喜察察之明,则苛烦者相矣。上喜呴呴之恩,则柔茸者相矣。上贪黩武之功,则生事者相矣。上利锱铢之获,则掊克者相矣。上耽宴安之逸,则擅权者相矣。上逐声色之欲,则导淫者相矣。上惑佛老之教,则妖妄者相矣。上寄耳目于宦寺,则结奄竖者相矣。
上委国政于妃嫔,则交宫禁者相矣。天下不患无君子,而不能获上于所不好。天下不能无小人,而不能惑上于无所迷。故谏官以其犯颜无讳之危言,绳之于早,纠之于微,则木不腐而蠹不生,形不污而影不黯;宰相之可否,入明鉴之中,莫能隐蔽。又岂待谏官之毛举细过以加其上,而使不足以有为乎?
是道也,自天子以至于修士,未有不以此为听言之经者也。言之益也,在攻其过,而诏以其所不知。然而有辨矣。或听言而悟,或听言而迷。
刚愎以自用,则祸至而不知。无主而听荧,则衅生于不审。故曰乐闻天下之言,而恶天下之以言为尚。道之迹相背而实相成者,唯君子能辨之。
有言于此,攻己之失而尽其辞,君子之所乐也。言虽不当,抑必有当焉者矣。即无所当,而不欲拒之以止人之忠告也。有言于此,攻人之失而发其隐,君子之所恶也。
言虽非私,必有私者伏矣。即果无私,而不欲行之以启人之讦谤也。故君子之听言,止以自攻。
岂徒天子之于宰相为然邪?百执之得失,有司之功罪,司宪者治之矣。天子以含弘之德临其上,育其才而进之以所未逮。人乃以自劝于修为,而乐效其职。
而越位以持人之短长者,矫举纤芥,摘发暮夜,以败人之名节而使自弃,固明主之所必远。
抑岂徒天子之听谏官为然邪?庶士之族,亦有亲疏;闾里之交,亦有此耦;其离其合,自以其伦而为厚薄。
而浮薄之士,喜谈臧否者,攻其所不见,述其所未闻,以使猜疑,固修士之所必绝。
且岂徒攻人之过以相排陷者为然邪?朝则有章,家则有法;先王之精意,不可以小利疑其不宜;先正之格言,不可以私心度其未至。而(积)[称]引繁杂,琐陈利害,快愚贱之鄙心以要誉,乘时势之偶然以改图。
一人之识,而欲尽天下之理;一端之得,而欲强百致之齐。凭臆见以亏短成法,倚古语以讥驳时宜,言不如其心,心不如其理,穷工极变,以蛊人心而乱常道。尤有道者之所必绝,而不使敢干。
夫君子所乐听人言者,嗜欲之不戢,器识之不弘,学问之不勉,好尚之不端,喜怒之不节,动止之不庄,出话之不正。勿惮我之威,勿疑我之拒,勿薄我为不足言,勿恕我以姑有待。如石攻玉,必致其精;如绳裁木,必壹于正。则薰沐以求之,拜稽以受之,而唯恐其易尽。
如其刚直之气,不以加我而以加人,则小臣仆妾且将不可以一言入而刑赏及之,况仅此一二坐论之元臣,而授荣辱之大权于悠悠之心口哉?
自仁宗之为此制也,宰执与台谏分为敌垒,以交战于廷。台谏持宰执之短长,以鸷击为风采,因之廷叱大臣以辱朝廷,而大臣乃不惜廉隅,交弹而不退。
其甚者,有所排击以建其所欲进,而巨奸且托台谏以登庸,害乃伏于台辅。宰执亦持台谏之短长,植根于内庭,而假主威以快其报复。于是或窜或死,乃至褫衣受杖,辱当世之士,而好名者且以体肤之伤毁为荣。
其甚者,布私人、假中旨、以居掖垣,而自相攻击,害又中于言路。季世之天下,言愈长,争愈甚,官邪愈侈,民害愈深,封疆愈危,则唯政府谏垣不相下之势激之也。仁宗作法之凉,延及五百年而不息。
求如唐之谏官宰相同寮而不忧其容隐者,且不可得。况古之无人不可谏,用匡君德,而不以尚口为习俗者,养敦庞刚正之元气以靖邦家,其得失岂寻丈之闲哉?
自仁宗之为此制也,吕夷简即以逐孔道辅等十人,而余靖、孙沔旬日再窜。
廷臣水火之争,迄于徽、钦,无日无人不争为鼎沸。论史者犹以为善政,则甚矣一曲之士,不足与言治道也!
八
元昊之必反,弗待其后事而知之。今立于五百年之余,不揣而信其必然,况当日乎?
粤自继迁之死,子弱国危,弗能制其死命,漫曰以恩致之,实则输锦绮以献笑,丐其不相凌暴而已。于是而西陲撤备,将帅戢身,戍兵束手者,垂三十年,而昊始反。
计德明之世,无亡矢折之患,拥盐池苑马之资,藉中国金缯之利,休养其人,以奡岸于河山险固之地,虽微元昊,且将鹰饱而飞;况昊以雄狡之才,中国久在其目中,而欲使弭耳以驯于柙也,庸可得乎?
于是而宋所以应之者,固宜其茫然也。种氏以外,无一人之可将,中枢之地,无一策之可筹。仅一王德用之拥虚名,而以“貌类艺祖、宅枕乾冈“之邪说摇动之,而不安于位。狄青初起,抑弗能乘其朝气、任以专征,不得已而委之文臣。匪特夏竦、范雍之不足有为也。
韩、范二公,忧国有情,谋国有志,而韬钤之说未娴,将士之情未浃,纵之而弛,操之而烦,慎则失时,勇则失算。吟希文“将军白发“之歌,知其有弗获已之情,四顾无人,而不能不以身任。是岂足与狡诈凶横之元昊争生死者哉?其所用以直前者,刘平、石元孙、任福阘茸轻脃之夫也。则昊之不能东取环、延,南收秦、陇,以席卷关中者,幸其无刘渊、石勒之才也。
故韩、范二公之任此,良难矣。三十年闲,执国柄以赞庙谟者谁邪?李沆四方艰难之说,无可告语,而仅以属之王旦,旦亦弗能效也。曹玮忧元昊之状貌非常,不得昌言,而仅以语之王鬷,鬷固弗能信也。
君饰太平以夸骄虏,臣立异同以争口舌,将畏猜嫌而思屏息,兵从放散而耻行枚。率不练之疲民,驭无谋之蹇帅,出入于夏竦、王氵公之间,吕夷简复以疲痹任心膂而可否其上,才即倍蓰于二公,亦弗能振宿萎之枝,而使翘然以起。则不能得志于一战,而俯首以和终,无足怪者。
乃以其时度其势,要其后效,宋之得免于危亡也,二公谋异,而范公之策愈矣。任福之全军覆没也,范公过信昊之可抚而堕其术中也。韩公力主进兵会讨,策昊之诈,而自戒严以行边,则失在范,而韩策为长。然范之决于议抚者,度彼度此,得下策以自全者也。
古今有定势焉,弱者不可骤(胜)[张]而强,强者可徐俟其弱。故有不必危亡之势,而自贻以危亡者,以不可张之弱尝试而争乍张之强也。夫前之自萎以积弱而养昊之强者,已如彼矣。然彼虽强,而未尝无所惮也。
以一隅而敌天下,则贫富不相若。以孤军而抗天下,则众寡不相若。内患未起,而人利于安存,则撼我也难。内治犹修,而人不思外附,则诱我也无术。固本自强,以待其疲,犹足恃也。而无识者,蹶然而起,以希非望之功。驱积衰之众,糜无益之财,投进有可前、退有可却之散地,挑进则利、却则死(于)[之]狡寇,姑与薄侵其边疆,而堕其陷阱。一尝之而败矣,彼气增而我气折矣。
再尝之、三尝之,而无不败矣,彼气弥增而我气折尽以无余矣。彼固未能如是其勇,我以勇贻之也。我且未必如是其怯,自教吾人以怯也。前之有所惮者,无可惮矣。有所疑者,无可疑矣。则虽有勇将劲兵以继其后,彼且无所惧,奋死以相搏,而势终不敌。
元魏之于六镇,契丹之于女直,女直之于蒙古,皆是也。不然,以土地甲兵刍粮之富,率有余之众,卫久立之国家,以捍乍兴之小丑,奚其不敌,而瓦解以亡哉?
使如韩公徇夏竦之策,并数路之兵,同出一道,用争胜负,人怀异心,而投之虏穴。彼尽锐以攻其瑕,一将衅而全军骇溃,内地更无坚守有余之兵,岂徒鄜、延、泾、原之不可保哉?关中糜烂,而汴、雒之忧亦棘矣。
范公之镇延州也,兴营田、通斥候,修堡砦,种世衡城青涧以相策应,缓夏竦之师期,按兵不动,以观其衅。使得如公者以终其所为,财可充,兵可用,(术)[将]可择,俟之俟之,元昊死,谅祚弱,无难折棰以收为外臣。
即未能然,而不驱尝试之兵,送腰领以增其骄悍,金城屹立,士气犹存,元昊虽强,卒不能渡河而有尺土。此范公之略,所繇愈于韩公者远也。
可移者石也,不可移者山也。无土以障之,则河不决;无水以溅之,则油不炎。使汉高以武帝之兵临冒顿,则汉必危;抑使杨镐、王化贞以范公之策保沈、辽,则国必不毙。是道也,持于积弱之余,而以救其失者也。
急庸人之所缓者,建威之弘略;缓庸人之所急者,定倾之成算。无事而嬉于堂,闻变而哄于市,今古败亡之券,可不鉴诸!
九
人之不能有全才也,唯其才之有所独优也。才之所规,遂成乎量。才所独优,而规之以为量,则量穷于所规,规之内有余,而规之外不足。呜呼!夫孰知不足者之能止于其分,而无损于道;有余者求盈于所规之外,治之而实以纷之也。观于韩、范二公可见矣。
韩公之才,磊落而英多,任人之所不能任,为人之所不敢为,故秉正以临险阻危疑之地,恢乎其无所疑,确乎其不可拔也。而于纤悉之条理,无曲体求详之密用。是故其立朝之节,直以伊、周自任,而无所让。
至于人官物曲之利病,吉凶变动之机宜,则有疏焉者矣。乃以其长用之于短,其经理陕西也,亟谋会师进讨,而不知固守以待时;多刺陕西义勇,而不恤无实而有害;皆用其长而诎焉者也。若法度、典礼、铨除、田赋,皆其所短者。而唯其短也,是以无所兴革,而不启更张之扰。
而范公异是。以天下为己任,其志也。任之力,则忧之亟。故人之贞邪,法之疏密,穷檐之疾苦,寒士之升沈,风俗之醇薄,一系于其心。
是以内行修谨,友爱施于宗族,仁厚式于乡闾,唯恐有伤于物,而恶人之伤(而)物也独切。故以之驱戎,无徼功之计,而致谨于缮修自固之中策。唯其短也,而善用之,乃以终保西陲,而困元昊于一隅。
若其执国柄以总庶务,则好善恶恶之性,不能以纤芥容,而亟议更张;裁幸滥,核考课,抑词赋,兴策问,替任子,综核名实,繁立科条,一皆以其心计之有余,乐用之而不倦。唯其长也,而亟用之,乃使百年安静之天下,人挟怀来以求试,熙、丰、绍圣之纷纭,皆自此而启,曾不如行边静镇之赖以安也。
繇是观之,二公者,皆善用其短,而不善用其长。故天下之不以用所长而成乎悔吝者,周公而后仅见其人也。夫才之所优,而学亦乐赴乎其途;才既优之,学且资之,喜怒亦因之而不可遗。
喜(心)[怒]既行,而物之不伤者鲜矣。才注于斯,学效于斯,喜怒循斯以发,量之所规,不能度越乎斯,而欲以此概及乎规之所不至;则何如不足其所不足者,上怵心于天时,下增疑于物理,谨以待物之至,而治之以时,使可受益于天人,而量固未尝不弘远也。
才之英发者,扩而充之,而时履于危,危而有所惩则止。故韩公之于西夏,主战而不终,其刺义勇也,已敝而终改。若其折母后,定储位,黜奸奄,匡幼主,无所三思以直行其道,则正以不劳形怵心于细故,而全其大勇。而范公忧之已急,虑之已审,乃使纤曲脂韦之士,得依附以售其术,固自天下己任之日,极其量而不得有余矣。
苟为君子,则必知所敬矣。才所不足,敬自至焉。才所有余,不觉其敬之弛也。唯其敬也,是以简也。
才所有余者,欲简而不能。才所不足者,欲不简而不得。简之必敬,敬则不容不简。以此而论二公,韩之蔽于所长者仅也,而范公已甚矣。天章阁开之后,宋乱之始也。范公缜密之才,好善恶恶之量为之也。是以缜密多知之才,尤君子之所慎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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